第5章 经济学家和外交家子贡
子贡在孔子弟子中最聪明灵活,口才最好,最有实际才能。子贡既有外交才能,又有经济头脑。司马迁在《仲尼弟子列传》中对子贡的记载最多,可看出其对子贡的高度肯定,当然这也需要子贡有众多事迹可记。
子贡是复姓,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人(今属河南)。“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18]
孔子和子贡的关系很有意思。他对子贡很欣赏,也很喜欢,但总是要适当地压制一些。潜意识中似乎有一点防备他骄傲,因为子贡太聪明,太有才能了。
子贡悟性好,学习成绩优秀,有时难免有一点自负之色。一次,他问孔子说:“赐何人也?”意谓:我是个怎样的人?孔子回答道:“你是个器物。”子贡又追问:“我是个什么器物?”孔子答:“你是个瑚琏。”瑚琏是宗庙祭祀用的礼器,言外之意是说子贡是廊庙之器,即可以成为国家大臣,评价很高。子贡当然暗暗高兴。
又有一次,孔子问子贡:“你和颜回谁更优秀?”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颜回是闻一而知十,我是闻一而知二。”子贡的回答很得体。孔子接着说:“是赶不上,我和你都赶不上。”
子贡很有经济头脑,因此很富足,但他并没有骄奢淫逸,依然保持对老师的尊重和与同学的友好关系。可能是他自我感觉良好,便去问孔子:“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意谓:富贵而不骄矜,贫穷而不谄媚,怎么样?孔子的回答非常巧妙,也是对子贡的进一步要求,说:“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意谓:那样也可以了,但还不如贫穷而安乐于正道,富贵而更遵守礼义。可以说是对子贡及其他弟子的更高要求。“安贫乐道”的成语当起源于此。
子贡很重视知识的实际运用,并曾经委婉地劝孔子出仕,孔子也接受了他的意见。师徒俩这段对话很有意思: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沽者也。”[19]
子贡的意思是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严密地装在匣子里收藏起来呢,还是请一个善于销售的人把它卖出去呢?孔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卖了它!卖了它!我就是等着要卖掉它的人。”完全用比喻问答,心照不宣,都不说破,但二人都明白。于此既可看出子贡积极用世的愿望,亦可看出孔子急于用世推行自己政治主张的迫切心情。
正因为急于用世,想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应用到社会实践中去,因此子贡想知道老师心目中“士”的标准,便问孔子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士。孔子回答说:“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子贡又问:“敢问其次?”孔子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子贡再问:“敢问其次?”孔子再答:“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20]
后来子贡出使不辱君命而回,完全符合孔子对于士的最高要求。因为一时心情不好,在与原宪对话时说得不太得体,子贡便终身不忘,也可理解为对孔子“行己有耻”提法的具体实践。子贡倒是一个注重身体力行的人,比那些天桥把式——光说不练的人强多了。
子贡很好学,稍有疑惑便请教老师。如关于如何看人,他曾经请教过孔子,二人的对话很精彩: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21]
孔子的回答确实准确生动,令人拍手叫绝,充满了智慧和非凡的判断力。从这段对话也可体会出孔子是位重是非,讲爱憎,很有立场的人,绝不是麻木不仁的假道学家或没有是非的好好先生。子贡有些话也充满哲理的韵味,如他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22]简练生动地将深奥的道理说得极其清楚。
孔子对于子贡的才能是认可的。当他困于陈蔡时,情况很窘迫,便派子贡到楚国去,楚昭王立即派军队来解救孔子,并将其迎接到楚国。我们再来看下面这件事:
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23]
田常想要篡夺国家权力,但害怕本国的几位大臣,想要发动战争侵略鲁国来转移注意力。孔子见鲁国面临危险,便鼓动弟子通过外交途径来解救鲁国危难,实际上是在委婉地动员弟子拯救祖国。前后有三个弟子主动请求承担这一职责,但孔子都没有同意。直到子贡发言,请求出使,孔子才欣然答应。因为这是一个极其复杂艰难的任务,既需要对当时各国政治形势及当政者性格的了解,又需要敏捷的反应能力,更需要伶牙俐齿的口才。而这些才能都具备的人,孔门弟子中恐怕非子贡莫属。
孔子的看法非常正确,子贡果然不辱君命。经过一番游说,取得了在战场上无法得到的效果。“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24]可见子贡的才能绝非一般,亦可看出孔子对弟子才能的深刻了解。
子贡很有经济头脑。司马迁说他“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即爱好储藏货物,然后在紧俏时再卖出去,以此获取大量钱财。又经常在鲁国和卫国当官,有钱有势。但子贡依然不势力,且勇于改正错误,终身不犯同样的错误,即孔子所要求的“不二过”。
孔子死后,孔子的另一弟子原宪隐居卫国,住在偏僻的胡同里,家境贫寒。子贡此时当上卫国丞相,乘坐华贵的大马车,带着一个车队,前呼后拥到胡同里去看望原宪。原宪穿着破旧衣服,戴着旧冠出来迎接。子贡一看老同学那个寒酸样,便说道:“老同学难道有病吗?”原宪答道:“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原宪说的有道理,子贡很惭愧,终生为自己这次失言感到耻辱。
子贡对于老师极其尊敬崇拜,特别注意维护老师的权威。尤其在孔子死后,子贡的地位相当高,但他对孔子的敬仰丝毫未减。在维护孔子地位方面,他的力量和作用都是相当大的。我认为,在孔子身后,维护孔子地位最大功臣便是子贡。因为颜回和子路都在孔子死前死去,而曾参、子夏、子游、子张等当时都很年轻,社会地位和知名度都没法和子贡相比,因此,维护孔子名望和尊严的主要责任便落在子贡的肩上。这一问题在前面已叙述过,不再重复。
子路和子贡性格的差异,在一件具体小事上表现得很充分。《吕氏春秋·察微》篇载:
治乱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25]
子贡出使时响应官府号召,花钱赎回沦落在齐国为奴仆的鲁国人。按照规定,应当到官府去取所花的费用。但子贡却表示谦让,不去领这笔本来应当领取的钱。孔子对这种做法不但没有表扬,反而进行批评。认为子贡这样做影响和后果都不好。这样以后,别人再出国时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花钱赎人,因为赔本。而且到官府去领取这笔钱,对于本人的德行,没有丝毫损伤。
子路救起一个落水的人,那人到子路家送一头牛以表示感谢,子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孔子赞美道:“子路做得对,从此以后,鲁国人一定都会去抢救落水的人。”
应该得而不要者,有虚伪之嫌,且他人难以为继;对于有贡献者给予适当补偿,既符合人之常情,也是对他人劳动价值的肯定和高尚道德的鼓励。这种做法合情合理,人们容易接受。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子路和子贡性格的差异,也可看出孔子对具体事物判断的能力,所以《吕氏春秋》作者称赞孔子看问题细微而且思考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