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莹的边疆史地研究
清代中期,学术界颇多留心边疆史地,但注重西北者较多,其能全面研究西北、西南者,当推姚莹。姚莹,字石甫,号明叔,又号幸翁、展和,安徽桐城人。乾隆五十年(1785)生,咸丰三年(1853)卒,年六十九岁。鸦片战争时任台湾兵备道,颇留心世务。后以抗英获罪,道光二十四年,方释出,以同知、知州至四川补用。曾多次奉命至乍雅、察木多地方处理藏僧纠纷。道光二十六年二月返成都。乍雅者,在今西藏自治区东境与四川接界的宁静山一带。察木多即指康藏地区的“康”。撰者在此期间,著述不辍,撰成《康纪行》十六卷。有自序概述其撰述缘由及主要内容:“大约所记六端:一、乍雅使事始末;二、喇嘛及诸异教源流;三、外夷山川形势风土;四、入藏诸路道里远近;五、泛论古今学术事实;六、沿途感触,杂撰诗文。”清人为姚氏撰传铭者颇多,如吴嘉宾的《求自得之室文钞》、徐子苓的《敦艮吉斋文存》、徐宗亮的《善思斋文钞》及陈衍的《石遗室文集》等均记其生平,子浚为撰《年谱》。
是书凡十六卷,内容繁富。凡川藏史地、域外知识、诗文考订皆所涉及。如卷五《西藏大蕃僧》、《西藏僧俗官名》、《蕃尔雅》诸则于西藏制度、语言均有简赅记述,足资考证。又《木兰生地时考》既据《木兰辞》,又旁征典实而考订“木兰盖古武威今凉州人也。其从军事在孝文帝太和二十年后,宣武帝景明、正始年间”,此亦可备一说。
撰者于探求域外新知最服膺魏源,尤推重《海国图志》,誉其书为“余数十年之所欲言、所欲究者,得默深此书,可以释然无憾矣”。是书卷十六为附图,集当时已有之世界地图于一编,除艾儒略、汤若望、南怀仁、陈伦炯等所制之图外,尚有姚氏所制之《中外四海舆地总图》、《新疆南北两路形势图》、《西边外蕃诸国图》、《新疆西边外属国图》、《西藏外各国地形图》、《乍雅地形图》等,皆各有图说。此不仅可供地图学研制之参考,亦以见中国近代学者对地理知识及域外情况的了解程度。
姚莹于鸦片战争中,非常钦佩林则徐的事功。道光二十五年十二月在由乍雅返成都途中,闻林则徐召回,喜而作《林制军内召》诗,中有“五年中外齐翘首”和“明诏应收父老泪”等句,表达出林姚沆瀣之情。道光二十七年六月,林赴任滇督,途经成都时,姚又专函介绍《康纪行》一书说:“予役两年,成《康纪行》十数卷。纪所历山川、风俗、人物,杂论古今学术、文章、政事。因考达赖、班禅、黄红教及天主教、回教之源流,是非明辨之以防人心陷溺之渐;因考前后藏而及五印度、西域诸国以及西洋英吉利、佛兰西、弥利坚之疆域情事,详著之以备中国抚驭之宜。”
书后有叶棠跋,说明此书写定于道光二十八年归桐城故里之时,而叶氏则为是书绘图并校阅全书。另有同治六年方复恒跋,记重刊此书之事。
《识小录》是姚莹晚年编订的另一部有关边疆史地的著作。他于《康纪行》的自序中曾说:“莹自嘉庆中,每闻外夷桀骜,窃深忧愤,颇留心兹事。尝考其大略,著论于《识小录》矣。”是此书亦为姚氏有所发之作,非徒随笔小录而已。
是书多为历年读书心得,兼述异闻掌故。道光十三年曾有陈东海为之校订存稿,分编甲乙,并加弁首。称其“岁月积累成四五十卷,尝以假人,亡其八九,余稿无几”。是此书当为姚氏幸存残编。姚氏置稿箧中,直至道光二十九年,始付剞劂,并附注陈氏所定甲乙于条目之下,以存不没故人之义。姚氏复于陈序后附记刊行缘由。今读刊本,深惜其散佚之甚!
姚氏是嘉道学人中博学多通者,议论颇多新义,而用世之志未申,乃寄情于学术。此书对经史诗文、释道天文、轶闻掌故皆有所考辨。约其大端有:
其一,姚氏于汉宋之争,门户之见虽不深,但极尊朱熹。如卷一《朱子之学先博后约》条认为汉唐诸儒所长典章制度、名物训诂与宋儒的专精天人性命之理是人的精力各有专注。唯有朱熹则是“通材宏智,博学多能”,“非汉唐诸儒所及”,“盖孔子以后一人而已”。其《性与天道》条则谓朱熹“见理分理,澈上澈下,诸所发明,皆得圣贤不言之精义”。此说似尊朱近理,但同卷《读书大义》条论理、器、数的关系则又归于平实。他虽说“器统于数,数统于理”,却反对“托诸空言”的理,而主张“见诸行事”。如“舍器与数”,“人自以意为理”,则“异端邪说之患又生”。故断言曰:“世儒言理者或指器数为糠秕,而好器数者又讥空理之无据,胥失之矣。”所以我认为姚氏之学宗宋儒而不流空疏,好实学而不落烦琐。姚氏于评论人物也独有见地。如卷二《颍考叔》条评《左传》为“左氏浮夸,非独纪事好奇也,其称人也多失实”,并举《左传》论季文子之忠、郑庄公之礼、颍考叔之孝皆为“舍其大而录其细”,此正以见姚氏论人在取其大节。
其二,姚氏于书中多述释道。卷二《释氏五劫》、《佛名解略》、《观世音》,卷三《六根六尘六识》、《五眼》、《五山十刹》,卷四《三清》、《玉皇大帝》诸则皆为释道词语训诂。卷二《佛教传授源流》记教禅分门别宗,颇称简要有序。卷四《道书》、卷五《释氏经卷》可称释道典籍目录。
其三,姚氏于诗也多独抒己见。如卷三《李义山诗》条称:“世知玉溪生善学杜诗,而不知杜诗有酷似义山者。”《杜诗立言不类》条称杜诗“言浮而夸”,有“文人习气”。卷五《惜抱轩诗文》条对桐城宗主姚鼐的诗义进行全面评论。虽有扬祖德之处,然议论颇有可取,不失为研究桐城文派的资料。《梅村送浮屠文》条讥梅村不善为文,既于儒学无得,于佛法也属影响之间。而其皈依与钱牧斋同旨,立论不同于一般斥钱谅吴者,殊快人意。
其四,姚氏对历史与现状之论述两不偏废。如卷四《内旗外旗之别》、《喀儿喀内附始末》、《俄罗斯通市始末》、《库伦》、《卡伦形势》、《新疆两路形式》、《土儿扈特》、《廓儿喀》、《西藏》诸条评论东北、北方、西北、西南边区形势与典制,并涉及域外,皆是经世致用之作。卷六记汉之麒麟、云台,唐之凌烟,宋之崇德,明之功德庙等,皆标举建功立业诸功臣,而于清无述。岂因身处国势阽危,慨叹当世无崛兴之人以御外侮耶?又卷八《俞都转》条虽所记为两淮盐运使俞德渊的轶事,而主要引述俞之兴革盐务议论,似寓针对时弊之含义。
他如卷六记清疆吏武将轶事,足以见姚氏之博学而娴于掌故。若姚莹其人,事功、学术均有可记,而近代史学著述中颇少涉及,殊感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