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读《竹亭印存》
日前,收到刘葆国先生寄赠的《竹亭印存》。花了半日时间,我将葆国先生精心创作并收录其中的170方圆朱文印逐一欣赏过。其过程,犹如濛濛春雨中,与故友坐在蒙山顶上,品饮翡翠般的雀舌。
我与葆国先生从未谋面,但曾两次前往他供职的上海图书馆讲学。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从同事中知道了我对书法的爱好。于是,传统文人的“以文会友”的风尚起了作用,我得到了这本装帧考究落落大方的印谱。
开卷有益,指的是读到了好书。而一本对了胃口又能引起强烈兴趣的好书,捧在手中,便如踏进了水绿峦青、花繁林密的山阴道,不但养目,更能怡情。
葆国先生为我们精心构筑的这一条圆朱文印的山阴道,始于“缶庐”,终于“不知老之将至”。缶庐是一代宗师吴昌硕的斋名。吴昌硕从友人处得古缶一尊,以之名庐,取其古犷朴质之喻。葆国将其治为巨印。以边款记其事:“一代宗师吴昌硕,此造像十余年前所作,印于同时刊初、续二稿,俱废。今得第三稿,历时之久,其艰自知,雕虫岂可以小技观之也。乙酉九月,竹亭补记于海上。”而“不知老之将至”一印之边款,则录下全篇《兰亭序》。
在“缶庐”一印中,葆国表示治印不可以雕虫小技观之。而“不知老之将至”乃五十四岁时作品。人过天命之年,正是老之将至的时候,但将至而未至。此一阶段,人生阅历、学养已经丰富,精力尚亦饱满,应该是出“无上妙品”的时候。《竹亭印存》用上述两印作为起止,良有意焉。
治印入门易,自成一家难。葆国专攻圆朱文印,可谓难上加难。圆朱文印全凭字之结体与线之运动。于此两点,创新犹难。欣赏葆国之印作,无论是名章、闲章,还是边款,不但能欣赏到虚实相生的造型妙趣,亦可以从边款的只言片语中读到他的心灵。字如其人,文如其人,印亦如其人矣。读葆国的印,便觉得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他的金石味,体现在冲虚淡泊上,他的笔墨情,蜿蜒在谦和冥想中。雕刀在他的腕底,柔软如羊毫;顽石在他的手上,被镂成精巧的故事。经过多年的坚守,多年的探求,葆国的圆朱文印,已是上承百家,自成气象了。
葆国五十六岁时,用寿山石刻了“吾日三省吾身”这枚闲章。粗粗看去,像一个小巧的博古架,放了些夏鼎商彝在上头,多而不杂。亦像是苏州拙政园中的一扇山窗,见着些盆花藤蔓,错落有致。我想,他的治印风格,于此可见端倪。
北宋南渡之后,江浙盛产文人。千年以来,书画印石大家,更是推陈出新,代不乏人。读葆国的印,如同读晚明的小品,于方寸之间见大天地。于寥寥数语中体会人间的万象。这样的艺术,是可以穿越时空的。
2010年8月8日于梨园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