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通商
张温来成都已经一个多月,此前因为准备大婚,我一直没腾出时间专门招待他,但时有派人去安抚慰问。
张温今年三十二岁,容貌奇伟。在成都的一个多月,虽然我没顾得上他,但他不急不躁,很是淡定,还经常四处走动观察蜀中风物,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为表前段时间未曾专门接待的歉意,我专门在朝堂之上接见了他。
张温呈上表章说:“古代商高宗守丧却使殷商国祚再次复兴昌盛,周成王年幼却使周朝德治天下太平,他们功勋普盖天下,声威振彻四海。如今陛下以聪明的资质,与古代圣贤等同,贤良大臣辅佐执掌政务,满朝精英有如群星璀灿,远近之人仰望您的风采,无不欢欣前来依赖。吴国勤勉军旅国力以安定江南之地,希望与有道之君一起统一天下,倾心协力同规共谋,有如河水绝无反顾。只因战事频频猛烈,我们可供役使的军力太少,故此只好忍受卑鄙之徒(指曹魏)强加的耻辱。现特派下臣张温疏通情况表达友情。陛下推崇礼义,不应以此为耻而忽视我的请求。臣自遥远的边境,直到贵国首都之郊,频频蒙受贵国殊礼接待,恩诏不断传至,我受此荣耀感到惶惧,又感到意外的惊奇和不安。谨此奉献我主致陛下信函一封。”
这封奏表,处处赞颂我们,并且明里暗里抬高我的身份(毕竟我是皇帝而孙权还只是个王),不知道以孙权那样的小心眼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不过,我对张温倒是颇为看重。他文武都算不得上乘,但他品德高尚,善写文章,口才了得,很有才华,在东吴声名显赫,受到士民喜爱。
不得不说,张温是个聪明人,尽管奏章并不一定是孙权的本意,但我们听了以后就是心里舒服,感觉上东吴对于恢复盟约还是很有诚意的。
一来数日,到了他回国的时候,我又把专门为他设宴。诸葛亮特意请来了很多蜀中颇具才华的俊贤一起作陪,以示尊敬。众人都按时赴宴,只有秦宓没来,让我感觉有点失礼,诸葛亮连派人催了几次。
秦宓少有才学,能言善辩,为人正直,与张温颇为相似。刘备伐吴时,秦宓拼命劝阻,刘备大怒,欲杀秦宓。因诸葛亮及时求情,才保住性命,仅被下狱,后被释放,拜左中郎将,现任长水校尉。
张温看迟迟不开席,大家都在等他,不由问道:“秦宓是谁?”
诸葛亮说:“与贵使在东吴一样,乃是益州的才学之士。”
不久,秦宓终于姗姗来迟,因身体原因向我告罪。当着外人的面,我也不好责怪他,只跟他说要保重身体,并向他引荐张温。
张温问他:“您学习吗?”
秦宓说:“五尺高的孩子都学习,您又何必小看人!”
张温又问:“天有头吗?”
秦宓说:“有头。”
张温问:“头在何方?”
秦宓说:“在西方,《诗经》曰‘乃眷西顾’。由此推论,头在西方。”
张温问:“天有耳朵吗?”
秦宓说:“天高高在上却能听到地下声音,《诗经》有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如果上天无耳,用什么来听?”
张温问:“天有脚吗?”
秦宓说:“有,《诗经》上说‘天步艰难,之子不犹’。假如上天没有脚,凭什么行走?”
张温问:“天有姓吗?”
秦宓说:“有姓。”
张温问:“姓什么?”
秦宓说:“姓刘。”
张温问:“您怎么知道?”
秦宓回答说:“当今天子姓刘,因此而知道天姓刘。”
张温不服,问道:“太阳诞生在东方吧?”
秦宓说:“虽然它诞生在东方,而最终归宿在西方。”
秦宓机敏过人,一问一答如山中回音,应声随出,张温最后叹服道:“先生真高才也!”
我见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各逞本领,虽然最后秦宓占了上风,但张温并未因此有任何不悦,秦宓也没有因此倨傲,很是高兴。于是笑道:“两人先生志节深沉,都是当时贤才,今日以文会友,让朕大开眼界。吴主派先生出使大汉,朕非常高兴,临别直接,特地备了些许薄礼,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我下令让人抬上来,是一百匹精美的蜀锦,《诗经》《论语》两本书,还有一箱纸。蜀锦是蜀中特有的珍贵之物,精美细腻,连魏国的皇帝曹丕都爱不释手。诸葛亮的纺织工坊建立之后,每月已经能产上万匹,所以让我有了炫耀的资本。
至于那些纸和两部书,却是我之前觉得现在用的纸太过粗糙,特意下重赏激励工匠制作的新纸。本来,这时候也不是没有好纸,青州(今山东一带)出产的左伯纸以桑皮为原料,质量很好,可惜造价昂贵,且离我们太远。我的工匠们在重金激励之下,综合前人之长,用蜀中盛产的竹子和桑皮(成都因为大量养蚕织锦,桑树也很多)为主材料,以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等物(蔡伦造纸的原料)为辅,造出来的纸张细腻光洁。因为取材广泛,又成本低廉,可以大量生产。纸造出来以后,我索性又找木匠雕了几块版,作为印书之用。我也想进一步使用效果更好的活字印刷术,并且已经下令他们去研究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成果。
张温开始有点不明所以,为什么我会送他书、纸这样的平常之物。可是待亲手翻看过之后,以他的心性也不由激动起来:“陛下,这两部书字迹整洁,大小一致,浑然天成,竟不像是手抄。还有这箱纸,难道是出自青州的左伯纸吗?太贵重了,便是以臣一年的俸禄,也买不得这一箱。”
我笑道:“贵使言重了,实不相瞒,此三物,都是由我蜀中所制。这两部书,乃是朕得高人指点,用秘法所制,规整无错字,且比人手誊抄快了十倍不止。这箱纸,是我大汉的工匠呕心沥血所做,质量不下于左伯纸,但却更廉价,想来以大人一两个月的俸禄便可以买这一箱。至于蜀锦,想来这些天大人四处走览也看到了,相父开设了一个工坊,专门织造蜀锦。朕听闻吴主和东吴世家大族都喜爱蜀锦,所以希望先生回去能跟吴主通传一声,能为两国通商提供些便利,日后价格可以商议。”
薄利多销的道理,我懂!
张温满口应下,并说:“陛下做书纸之物,传播圣人箴言,乃是大功德,不知道两项是否也在通商之列?”
等的就是这句话。蜀汉与东吴和曹魏都不同,东吴、曹魏立国都是以世家大族为根基,蜀汉却是依法治国,一直限制世族权势过大。其实曹魏最开始的时候跟我们一样,曹操也打压过世族。后来曹丕篡位,为了得到中原世家的支持,不可避免地向他们妥协了。妥协的结果,就是后来司马氏篡权,而这样的剧情,此后的几百年一直在重复上演。直到隋唐,庶族崛起加上施行科举制,朝廷大力从平民阶层的读书人中选拔官员,才跳出了这个循环。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垄断数百年,是因为他们牢牢地掌握了知识,所有的读书人几乎都来自于他们。这个时代,书还是以手抄为主,好的纸张也极为昂贵,读书学习的成本太高了,普通百姓根本承担不起。几百年后庶族的崛起并不是偶然,而是伴随着造纸术的改良和印刷术的大力推广。我现在提前引入这些技术,对于蜀汉政权而言再契合不过。只是,这两样看起来很美妙的事物,对于曹魏、东吴而言却是慢性毒药,且是无药可救的那种。知识传播速度的加快,会不可避免地造成底层与上层的矛盾,曹魏、东吴自立国之时就将自己与世家绑在了一起,他们只能选择压制底层,这样做的结果,不言自喻。
虽然这个过程可能要几十甚至上百年,但对我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张温想不到这一层,孙权想不到这一层,曹魏也想不到这一层。就算以诸葛亮的睿智,也是后来过了很多年才想明白,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陛下实在是谋国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