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7:那年,夏末。
你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一片模糊,这个世界对你,也是模糊一片。
我们都是中了所谓的命运之手,遇见谁,经历什么,早已冥冥之中安排好,于是便没必要再拼命的挣扎。
但如果无法善终。
何必让我,我们,我与你们在这漫长的茫茫人生路中相逢一场。如昙花一现,如烟火散尽。如果终归都要对这场相逢作告别,那我们何必苦苦作践自己,非要那些不能陪你到生命尽头的人对你说——再见。
华丽而隆重的仪式!
如果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如果不能华丽转身,如果你让我费尽心思,如果你选择避开我的生活,但你又若隐若现,离我那么远,又靠我那么近。
让我触手可及,又遥遥不可及。
没有归期的为我定了一个等你的日子,你却遥遥无期,在我青春十年之间贴上了红色的封条,占为己有。
我几度想走,却又不敢走。
渴望着却又微微恍惚的徘徊着。
如果爱一个人耗尽一生所有青春,有一天擦肩而过,最后连一句“好久不见”你都舍不得,如此熟悉又陌生着,如此不甘又无能为力着,如此疼痛又煎熬着。
知否!
心如万千蝼蚁啃噬般。绝望的魔爪没有一日放弃过我,他让我夜夜不能眠。
黑色的午夜总是爱裹挟着我的心,越勒越紧。潮湿的气温总爱在我的周围蔓延,不暖不冷。眼中的灰色成了日日夜夜,连同与你过往的所有曾经,都变了颜色。
像你无数次留下的那个背影……
10年。
我从未走。
或许,你从未来。
这是蓝祁梦的母亲从她住的地方搬过来的书,而这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是蓝祁梦的日记。写得密密麻麻,有几页已经缺失,有不太看得清楚的地方,或许被眼泪洗涤过。
蓝祁梦的母亲识不得几个字,所以楚歌就变成了那个朗读者。在安安稳稳里,看着日记里那个飘摇不定的人。
心,应该会有所难受吧。
楚歌反复的读了这篇最新的日记,又反复的放下日记本,又拿起。他似乎是不太好定夺,关于别人的隐私,到底自己该不该看?倘若看了,或许会侵犯到她的隐私,倘若不看,对自己的病人又无从下手。
但——
他最终的定夺是:看。理由是他要她活着。
祁梦的母亲送书回来,又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了踪影,楚歌把手机调为静音放在桌子上,把椅子调到舒适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开始翻看日记的第1页。
那年,夏末,蓝祁17岁。
上了高中,像脱了缰的野马,终于可以自己来学校报名。终于不用跟在家长的屁股后面,只管埋头走路。从现在开始,她是可以一手操控命运之人,于是她为自己做了一个大大的决定,改了名字——叫蓝祁梦。
她想从今以后,自己是有名字的人,为此还高兴一番,不小心打翻校长办公室的黑墨。
于是高中生活,就从那一滩黑黑的墨汁里开始……
重改了名字叫蓝祁梦开始……
从那个看似平常的清晨开始……
但往往自己所期许的那种美好开始,都不会照着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开始。虽然蓝祁梦以为进了一个三流高中,以为这就一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因为她早早就计算好,上高中的第一件事是改名字,第二件事便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海誓山盟,风花雪月那种。
但是为期七天的军训,几乎是要了她不爱运动的半条老命。教官是刚退役的军人,虽然长得高,长得帅,但太狠毒。这个狠角色几乎是夺走了蓝祁梦对新生活的一半热情,她实在不想在烈日炎炎下,站得跟个雕塑似的纹丝不动,连眨眼都不能是频繁的,她在心中默默的骂了几万遍这个帅气的教官,却又不敢明摆着与他作对,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损招——装晕。
天气太热,中暑倒下,是唯一可以去那棵大枫树下乘凉的机会,得意的上唇拉出好看的弧度,邪魅的笑容就挂在眼角处,得意的为自己在心中点了赞。
三.二……
“啪”的一声巨响,就像一个失去重心的物体从高空垂落,倒下的声音让周围的人群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仿佛能感同身受那般的呲牙咧嘴。蓝祁梦闭了闭眼,生气的皱起眉毛,怎么自己没倒下,有人捷足先登了,着实令人费解,这下就真的得晒20分钟了。
蓝祁梦想着枫树下的阴凉,迷糊的大脑不由得摇了摇。
蓝祁梦,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二次。一脸严肃的教官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声音哄亮的穿过所有人直击蓝祁梦。她稳了稳身体,又恢复雕塑的站姿,不由得心中怨恨,早知道不数数直接倒下。
“啪”又是一声巨响。这时又有人倒下,倒下的还是个男生,那棵枫树下自己更没位置了。蓝祁梦想。
她看着被拖走而空出来的那两个空位,心中好不是一般滋味。枫树下的影块就像一块重石放在胸口,移不开也忘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幻想的催眠里沉睡了多久。被烈阳照的昏昏沉沉,所以中途休息的那十分钟,变得十分珍贵。
集合。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哨声,大家手忙脚乱的放下手中的水,窜入队伍里,以战军姿的战法,一排排整整齐齐。
那十分钟似乎就是眨眼之间匆匆而过。但好在,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下,教官挺拔着身躯。随着高音喇叭里小声奏起的国歌,五星红旗铺成平面,那五颗星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像那个少年。
教官旁边站着的那个少年,他眉宇飞扬,眼神凌厉,嘴角似笑,似痞似雅,或静或野,邪魅的笑容就像沾了魔法般,让人挪不开眼。
这位同学由于身体原因无法参加军训,所以这么多天,他一直是站在旁边观看你们,也算是尽了一份力。教官违心的说着。
这明明就是不想参加,看他强壮如牛的身体,怕是比这里面任何一个都要好。蓝祁梦身后一个男生小声地嘀咕着,带着埋怨的语气,似乎又有点不服气的感觉。
打个招呼吧。教官说完示意身旁的男同学。他把手背在身后挺直腰板,与教官并排而立。
大家好,我叫林言。阳光从他的头顶上撒下来,恍如隔世。他响亮的声音伴随着五星红旗飘飞的声音,像一首别致的音乐,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回旋。
干净的脸上挂着笑容,得意的笑容,像是向谁发的出得意的笑容。高高的身材同教官一样高,干净而又敞亮的眼睛在太阳下眯成一条缝,微凉的风吹着他干净的白衬衣,衣领处的第一个纽扣轻轻的一开一合,露出好看的脖子,上扬的唇角拉出右脸颊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长长的酒窝,顺着太阳从头顶照下来的光,好像连人也变得耀眼几分。蓝祁梦看得有些恍惚。
下去吧。
是。
接下来就是教官最后的训话,说了一大堆,蓝祁梦一句也没听进去,中午的烈日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只想马上结束,坐到枫树下乘凉。这时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的少年,他就是坐在枫树下看了他们一整个星期的训练,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恨意:真是一个小奸巨猾的贱骨头。
想着他坐在枫树下得意的样子,一瞬间,蓝祁梦灵光一闪,使劲的甩了一下她高高的马尾辫。
哼,站我后面,算你倒霉。蓝祁梦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心里暗暗的得意。
过了好半晌,不见什么动静,蓝祁梦我又重重的甩了一下头。
蓝祁梦同学,你洗发水的味道真好闻。果然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嬉皮笑脸,蓝祁梦咬紧牙关,生气的皱着眉头。
流氓。蓝祁梦使尽力气,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得意的抬头目视前方,心中顿时释然了许多,愁颜舒展,嘴角往脸的一边轻轻的上扬。
你,你,你……林言痛得直冽嘴。
你什么你,你在乱动,我就要报告了,说你非礼我,不对,说你占着与教官的关系,非礼我,到时候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喽。蓝祁梦咬着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你,你,你怎么知道。林言马上一本正经的站好,两眼目视前方。
现在变成校长站在五星国旗下发言了。
我猜的,不过现在证实了。
你赢了。
恍惚的蓝祁梦,顷刻间,倒是清醒了不少。
解散。
高音喇叭带着呲啦的回音,这两个字久久的回旋于大而宽的操场上,喧闹的操场上你追我赶,成群结队。
站得太久,蓝祁梦有些头晕,用手在太阳穴处揉了揉,闭上眼睛,轻轻的摇着头。任凭风吹过她的肌肤,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动长长的马尾,微扬起的头做出一个深呼吸的样子,像极了电影镜头里被放大的大特写。
没事儿吧你。似有担忧的语气,轻轻的伸开双手,以免她跌倒时能更快的拉住她。
要你管。蓝祁梦冷冰冰的说,看都没有看一眼身边的人,揉着太阳穴,慢悠悠的回宿舍了,独留一个朝着光而去的模糊背影。
林言这才晓得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座冰山,不经打了一个寒战。
还真是如此,睹物睹人才晓得,走在一条平行线上,身在一个平行世界,不能说我们长在同一片沼泽里。白白浪费自己的口舌,还轻易作践自己的情绪,林言摇头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微笑着。
如此这般,倒是对她充满了好奇。
吹风吹起枫叶沙沙作响。吹开林言微笑的温度,弥漫在小小的尘埃里,像无数个跳动的粉红色小心,勾起别人的视线。
一发便不可收拾。
近日无雨,倒是好天气!
蓝祁梦慢悠悠的背起书包,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开启了她想要的另一个不同的人生。
阳光温热,微风清凉,校园内高高的枫树伸开双手,站成“欢迎”的姿势,水泥地上枫叶的影子左右摇晃,像跳跃的音符。风吹起叶子的沙沙声,像一首不老的歌曲,久久盘旋于人的上空,欢快的节奏咿咿呀呀。
阳光穿透树叶落下的重重剪影,一路跟随在蓝祁梦的身旁,闪耀着她水汪汪的月牙眼,如星辰般璀璨,神秘而干净。
蓝祁梦庆幸是这样的清晨,庆幸是这样温暖的三流高中,庆幸身边路过的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内心不自觉的兴奋起来,感觉呼吸都无比顺畅,步子也变得轻飘起来,恍恍惚惚的就飘到了昨天已分好的班级门口,迎面撞上的是一道凌冽的目光,却又是散发着栀子花香的温暖,是林言。
看上去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没有人情味儿的叛逆少年,镶在外表上的嘻嘻哈哈,甚至让人有些讨厌。但,在林言的眼中,这个叫蓝祁梦的女同学,感觉她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故事,总是吸引着别人对她感到好奇,冷冰冰拒别人与千里之外的样子,着实让人不喜欢,高傲且自我,走路都不看地面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善类。但附在她身上的那种魔法,会深深的吸引着别人的目光。到底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还是一双被悲伤覆盖的极好看眼睛。
对于林言来说,或许都不是。
或许是她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笑起来时充满了温暖,像四月温暖的阳光,又像四月潮湿的角落,布满一层薄薄的浅雾,总是看不太清楚。
早啊!林言收起刚才横着走路的嚣张气势,眯笑着向蓝祁梦招手问好!
早!
同时,林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教室的大门,嚣张的样子再度附体,声音盖过所有人的声音:早上好!同学们!简单的嚣张的问候,在班主任回头的那一秒钟变得无措,跟在身后的蓝祁梦气急败坏的握着拳头,被他突然停下来的身体挡住,向后退了两步,此刻她真想挥上去揍他。
静默的教室里,老师正在点名字领新书,毫无疑问的,第一天就迟到了,毫无疑问的,第一天就被班主任逮个正着,成功的第一天就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
这或许就代表了未来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平。
本来蓝祁梦连迟到的理由都想好了,这下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斜了林言的后脑勺一眼,皱起眉头。
报告,老师!一秒钟的无措,转变成深知错误的态度,想必是不想第一天就被罚,赶紧认错才是上策。转念之间,林言变得温和起来,还向老师撒了个娇:老师,我也是想让新同学们活跃一下气氛,大家开心开心,就都认识了。不过老师我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不,不会有下次,发誓。随即给出发誓的手势,蓝祁梦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想踹他一脚,以泄心中的怨气。
林言,蓝祁梦,是吧!老师严肃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进来吧。
是。
蓝祁梦心想:班主任很大度,以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艰辛吧,如此看来。
林言扫了一眼,后排还有两个空位,自然是选择和男生坐在一起,另一个位置是一个女生留给蓝祁梦,然而班主任平和的语气,再一次拖长,嘴边挂着的笑容渐失,目光中多了一丝严厉。
站后面去。声音敞亮的穿透整间教室,通过回音,又回到他们的耳中。
这软绵绵的声音是命令性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的,你不能反抗的。
杀鸡儆猴,自然他们就成了那只鸡,白森森的脖子就在他的刀口下,赤裸裸的毫无遮掩,任凭他宰割。
蓝祁梦蒙了几秒钟,愣着看林言的背影,方才意识到危机,只能低着头,沉默着走到林言的身旁,站立。
他的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像深夜幽蓝色的夜空,干净而又深不可测。
楚歌被一阵敲门声,从另一个空间无情的拽回。他揉了揉两眼之间,放下日记本,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姿态。
请进。楚歌的情绪是复杂的,他原本以为与日记本里的这个人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甚至说之后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显然不会如他所期待的这般。
正在推门而入的这个人,楚歌抬头看到的第一眼,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复杂的线条千丝万缕,像此刻的心情。
你好,我们是祁梦的同学。一个手提很多水果的男人,礼貌的走进病房,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男一女。
楚歌用余光瞟了他身边的那位男士,再确认他就是日记里的那个人。果然呐,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微胖了许多,还是玉树临风。
但这些年估计没少被生活折磨,身上已经没有了痞雅的气息,而是多了几分的成熟稳重,但出于男人的直觉,他依然野性十足,即使身上多了很多的烟火味儿,与被世界磨合的圆润度。
这么多年她依然念念不忘的人,他除了比自己多了一个啤酒肚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楚歌微微的摇头,遏制自己不能往下想,躺在病床上的是个与自己全无关系之人,他的责任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医治她,他敏锐的眼神,不过也是为了医治她的病而想要寻得蛛丝马迹,为证实他在医学界的地位。
算起来他只是她的半个主治医生而已。
你们好,我是她的主治医生。他的语气轻快明朗,还带有医生该有的一丝冷漠味道。
她,还好吧!你终于开口了,楚歌心想。
目前来说,身体上还算不错。楚歌的声音并没有一丝的担忧,只是觉得作为医生的责任有些大而已,他假装的不在意,其实自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有敌意的。
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另外一个女子焦急地凑近楚歌,声音听起来很是担忧,从表情上看,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吧。
意思是她不愿意醒过来。楚歌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如常,情绪如常,而内心的翻江倒海,总是撞击着他的心脏,以此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一高一低。
为什么,林言的语气变得敏锐起来,看着楚歌的眼神有一丝冷然,但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焦急的表现。
心境真是不错,如此还能坐怀不乱,似乎躺在病床上的人真的与他毫无关系。他不过是出于礼貌性的前来探望。
至少曾经有过吧,你冷然的表情就不怕再次伤了她的心吗?楚歌不能盘问,首先他没有权力,其次他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要盘问至少也不是现在。
为什么,我们医生自然也说不上来,但目前就身体情况来说,恢复的还可以。
楚歌同样一脸困惑。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那个胖乎乎的女子说,眼神望向楚歌,似乎要把他看穿,然后找出救她的办法。
如果你是她要好的朋友,可以给她讲讲你们一起经历的开心的一些事情,这样对她的病情或许会有所帮助。
楚歌慢条斯理的说。
女子微微的点头,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蓝祁梦。
上个星期她们还一起逛街,讨论着等她假期的时候,一定要陪祁梦晨跑。她拼命的想要赶走医生留在她脑海的那句话:她不愿意醒过来。这句话让人感到太困惑,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相比较过去,她反而变得开朗许多,但为什么她不愿意醒过来。
她把目光看向俨然冷峻的林言,仿佛他今天与平时都不太一样,话少了,表情也冷漠了许多,平时看上去的温暖,今天都消失不见。
或许他也很困惑吧,再者他知道些什么?
这样吧,你们就陪她说说话什么的。楚歌不想打扰他们的同学见面,更不想的是处于这般尴尬的场面。
楚歌转身走到病房门口,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是蓝祁梦的母亲,她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屋里的人,轻微拉动的脸部肌肉,刚好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着。
阿姨,我们来看看祁梦。女子说着走过去拉她的手,笑容亲切。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我们见过的。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才上高二,有一次祁梦生病住院,记得不?
祁举慢慢的回忆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灵光一闪,眼睛看着前面的林言。
对,记得,你叫秦超令,木桓,你叫林言,记得,记得,那时候多亏你们在,多亏你们帮我照顾她。祁举一下子变得熟络起来,尴尬从脸上消失。
蓝祁梦妈妈,蓝祁梦我就交还给你了,我还有病人。楚歌说完向他们几个点头之后,绅士的拉上了门。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的刺鼻。楚歌百思不得其解的依然是祁举,那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妇人,仅她们的谈话,她或许不止一次像今天这样抛下自己昏迷不醒的女儿了吧。
或许一个人选择沉睡,并不完全没有道理。
楚歌费力的摇摇头,走进了办公室。
病房里一阵嘘寒问暖之后,祁举提出了小小的建议:你们最近都忙吗。祁举用眼神在他们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没事,阿姨,如果你忙的话,今天我们帮你照看祁梦,明早你来接班。林言语气很冷静,他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就还要麻烦你一次,我家里有点事,我明天一早坐最早的车回来。祁举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故意的,面带歉意,语气抑扬顿挫。
他们都知道,祁梦与她并没有一丝的情感。木桓想,或许留在这里是迫于某种压力而已,她想要极力的证明些什么。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抽一点时间与她说一些开心的事,尽管他们知道,这或许并不奏效。
她为什么选择沉睡于这冰冷的医院里,真正的原因或许都没有人知道。
送走祁举后,他们仨人坐在病床前,面面相觑,谁都不想说话,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有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对于林言的自告奋勇,他们俩一点也不意外,倒像是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这般说来,倒像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相识,相知的第十一个年头。这两个人在所有人的眼中,无论做了什么过格的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吧。
秦超令偷偷的叹了一口气,看看木桓,最后把目光停在林言的身上,用一种阴阳怪气的目光盯着他,林言没有避开她的目光,而是四目相对。
话说,你是不是知道祁梦为什么不愿醒来。秦超令试探着问,然后把目光转向木桓,想要得到他的认同。木桓同意的把目光转向林言,略待表情的示意着林言。当然他是可以辩解的,这也只是他们的猜想而已。
但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难道真的是背负了某一种罪恶感,才如此的丢不了眼前的这个人。
我与祁梦见面的时候你们都在,何况我们估计三年没见过面了吧。冷淡的声音响起,然后他看看身边的两个人,表情一度的淡然,眼里暗沉如阴暗的夜空。
也是,近两年聚会,有你没她,有她没你,也不知道你们俩怎么想的,现在好了,还搞一个睡医院里。木桓不停的抽出烟,然后又放回去,不安分的手无处安放,用打火机轻轻的敲着烟盒。
秦超令叹了一口气,病房又恢复了安静。
林言,你最近真的没有招惹她。秦超令再次用质问的语气,仿佛是在催促着他说出事情的真相,嘴角总是拉扯出怪异的弧度。
秦,你这话什么意思。林言困惑的起身,故意把声音压得老低。
没什么意思,只是上次见了祁梦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她说付出的那么多年,擦肩而过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舍不得说,替自己难过而已。
唉,你们知道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笑得可灿烂了。可我从未见过她的眼中如此暗淡,没有一点希望,像没有灵魂一样,我从未见过她笑成那样,开心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当时还觉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开朗了。秦超令说着说着,略有自责的低下头,似乎自己也变得悲伤起来。
所以你觉得就一定是我吗。林言反问,语气中略带不悦,带点质问,以及疑问的表情。
林言,你知道祁梦这几年怎么过的吗。久未说话的木桓声音有些颤,他试着平稳自己的情绪,唇角停了一下,用一种静得让人喘不上气的口吻说:她是一个人过来的。
林言没有说话,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似乎一切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从他们嘴中说出来毫无悬念,对一切他早已明明白白。
你看她躺在这儿,是不是觉得特别无所谓,是不是觉得,她活该的,自找的。木桓不甘愿的甩开瞅了瞅他衣袖的那只手。
木桓,你几个意思,你是不是特想为她打抱不平,看着她那么多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特心疼。
林言,你还有一丝良心,你就不会说这种话,当年你非得让人家爱上你,后来你非得让人家等你,最后你都做了什么。木桓语气平和,却步步逼近,用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合着都是我的错,她可以不用当真的,何况她也从未当过真吧。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整个房间是死一样的寂静,木桓狠狠的甩了林言一个耳光。
我真替她感到不值。木桓摇摇头,眉宇紧紧的皱在一起,拳头握得紧紧的。
林言不可思议的盯着木桓,片刻之后,双手使足了劲儿,往木桓双肩一推,木桓向后踉跄了几下,身后的椅子倒下。
木桓望着林言的眼神是伤感的,仿佛那是一种悲痛至其绝望的眼神,除了恨,还有一点怜悯。
你历来都如此,如此让人防不胜防。
木桓理了理衣服,弯腰拾起倒下的椅子,冷笑着点着头,悲伤的眼睛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冷笑的嘴角往上扬,带着嘲笑的意思。
你们俩干什么呀,我,我是服了我。秦超令有些莫名其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飞速运转,可依然不明白,他们大打出手的原因。
林言收拾起自己的不知所措,恢复出他依然冷然的样子: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刚才……林言没说完,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下意识的咬了下嘴唇,眼神有些闪烁。他似乎为刚才失去理智的样子,追悔莫及。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木桓挑起眼睛,用手挠了挠脑袋,嘴角拼命的往上扯,露出的依然是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显然他们并不想为此伤了兄弟情深。
木桓静默的看向祁梦,没想到她安静的躺着,不吵不闹的样子是这样,神色里不由得又添了几分伤感,她安静的时候的确会让人害怕,历来都如此,吵闹的时候又觉得她太无理取闹,只是他们历来都是顺着她的意,或许他们都太顺着她的意,才真正忽略了她情绪里的东西,回忆起来,那些笑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片刻,转向秦超令道:你跟我一起走吗?
秦超令傻傻的还未回过神,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他们吵架,不,是打架,这是秦超令与他们认识的第十一个年头里,第一次看到他们红眼,为的是祁梦。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外人,至少此刻像极了,她竟然都不知道他们红眼的原因,他也不知道祁梦或许有更多的故事,是她不曾参与的。
她拼命的摇了摇头,强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把自己拽回现实,却也小心谨慎的看着他们俩,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秦超令一路跟在木桓的后面,他们出了医院,进了停车场上了车,一句话都未说。直至车子启动,驶出了一段路程,秦超令才歪过头,看着依然一脸严肃的木桓。看着他的侧脸,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她把目光看向前方亮起的夜灯,偷偷的吐了一口气。
木桓淡淡的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又轻轻的说:关于刚才。
秦超令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有些谨慎道:你们刚才,为什么?
木桓眼中闪过一丝漆黑,嘴角依然拼命的往上拉扯,露出的依然是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眼神平淡如常。
他沉默着,似乎在嘲笑一般的看了一眼秦超令,也似乎有一些失望。安静的车内,只有气油表敲打的滴答声。恶劣的天气给挡风玻璃刮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嘴里呼出的热气,飘升至眼前,望向远方,尽是模糊一片。
黑夜将至,高楼上的灯光逐渐亮起,小小的窗户里透出暖色的光,一楼的小卖部紧闭窗门,只留一条灯光可以穿过的缝隙。路上行人包裹严实,低着头,走得匆匆忙忙。橱窗里的模特光着膀子,面带微笑,雄赳赳气昂昂的向顾客招手。
你就不曾觉得,他很过分吗?这声音冰冷得穿透骨髓。像车窗外呼啸的寒风,像挂在街边一盏孤零零的路灯。
秦超令从来不知道的是,他也有如此让人冰寒的一面。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世间最有温度的人,他从不曾给人有半点攻击性,只是今天的一切,都逼得她无路可退。一度陷入深深的怀疑,他们真的了解彼此吗?
过分?今天……我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局外人。秦超令两眼望向前方,语气中并没有半点的不愉快,只是说得平淡了些,像是在讨论一个与她无关的话题,她不是参与者,只是旁观者,一无所知的旁观者。
局外人!木桓说完冷冷的自嘲的笑了一声,又道:或许是吧。
说实话,只是不太明白,林言作一个有家室的人,对祁梦的关心似乎太过分。祁梦也真是,差不多就够了,这么多年就一直一个人,婚也不结,甚至连男朋友都不找。说完,秦超令能感觉到车内的空气又降下了几度,似乎左边的那双目光,想要透射她一般。
本来也是啊,如果实在放不下彼此,当初一个选择结婚,一满心欢喜的祝福。秦超令挪了挪屁股,用她一贯无所谓的语气。她的这种语气,一直都像是一个局外人,真正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她或许能拒绝这世间所有,唯独他,她拒绝不了。木桓说得平平淡淡,秦超令也听得不痛不痒,而这句话就像被魔法师点了魔法,一直悬在黑色的夜中,置在他们的头顶,无法消散,带着震动的声音一直晃动。
她或许能拒绝这世间所有,唯独他,她拒绝不了……
静止的深灰色夜空,半腰上挂满星星点点,神神秘秘,拐角处的大汽车按着喇叭震耳欲聋,在寒冷的夜晚,回音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