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通俗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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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阳实阴虚

《素问·太阴阳明论》云:“阳道实,阴道虚。”道,即规律。从阴阳的基本属性来看,此语概括出了阴阳的基本内涵,即凡属于阳的事物,皆有充实、满盛、向上、向外的特点;而属于阴的事物,则有柔弱、不足、向下、向内的特点。元代朱震亨《格致余论》云:“天地为万物之父母,天大也,为阳,而运于地之外;地居于天之中,为阴,天之大气举之。日实也,亦属阳,而运于月之外;月缺也,属阴,禀日之光以为明也。”朱震亨的“阳有余阴不足论”即以“阳道实,阴道虚”等论述为立论依据,认为自然界有“阳道实,阴道虚”的规律,运用“天人相应”之理,以日恒圆、月常缺的自然现象,类比人体的阴阳消长规律,同时分析了人类生、长、壮、老过程中阴阳盈亏的状况,以及“人欲”引致相火妄动(阳有余)的事实,指出阴精难成易亏(阴不足)、相火易于妄动,是发病的关键。明代张介宾则认为“阳非有余”,重视阳气,《大宝论》有云“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即应遵循天地“阳道实,阴道虚”自然的规律,谨防其阳气不足。明代马莳从经脉之气解,云:“人与天地相参,故天在外主包夫地,地在内主包于天。人身六阳气,犹天气也,主运于外;人身六阴气,犹地气也,主运于内。阳运于外者为实,阴运于内者为虚。”亦有道理。
根据“阳道实,阴道虚”中所论述的阴阳基本内涵,后世医家又结合临床而多有发挥。
第一,以脏腑病变而言,说明人体脏腑的生理特性与病理演变规律。五脏属阴,主化生、贮藏精气,藏而不泻,静而“主内”,易于耗伤故多不足;六腑属阳,主传化水谷,泻而不藏,动而“主外”,易于积滞,故多有余。故脏病多虚,腑病多实。临证时,在诊断上,虚证多责之于五脏,实证多责之于六腑;在治疗上,五脏病应以补益为主,六腑病应以泻实为主。
第二,以邪气侵犯而言。虚邪贼风为外邪,性质属阳,易伤阳经,致病多为邪实证;饮食不节,起居不时为内因所伤,性质属阴,易伤阴经,致病多为正虚证。明代张介宾曰:“阳刚阴柔也。又外邪多有余,故阳道实;内伤多不足,故阴道虚。”
第三,以脾胃病变而言。阳明之病,易伤津液,多从燥化、热化,故以热证、实证多见;太阴病多虚,寒湿不化,故以虚证、寒证多见。正因为脾病多虚,胃病多实,故中焦之病有“阳明多实,太阴多虚”“实则阳明,虚则太阴”之说。如在临床上,太阴脾之病症多见脾气虚,动力不足,运化无力,水谷不化的纳呆、神疲、倦怠等虚证和脾阳不足,不能气化升清和温运水湿而致的泄泻、小便不利、水肿等虚实夹杂证。阳明胃之病症则多见胃家(胃与大肠)实的脘闷、腹胀而痛、拒按,或嗳腐吞酸、大便秘结或热结旁流等症。以此理论指导临床,治疗脾胃之病,实证多从阳明而泻,虚证多从太阴而补。虽然胃病亦有虚证,但治疗时也多从脾而补,如理中汤为治疗胃中虚寒而设,但方中之药,人参、干姜、白术、甘草,多为补脾之品;脾病亦有实证,但治疗却往往从泻胃着手,如泻黄散虽为泻脾热而设,但方中清热之石膏、栀子均为泻胃热之品。
值得说明的是,从原文语境看,《素问·太阴阳明论》开篇云:“太阴阳明为表里,脾胃脉也。生病而异者何也……阴阳异位,更虚更实,更逆更从,或从内或从外,所从不同,故病异名也……愿闻其异状也。”从而引出了“阳道实,阴道虚”这一重要的理论,实则是用“阳道实,阴道虚”来阐发脾胃的阴阳表里相合思想。对于脾胃相合理论,清代华岫云在《临证指南医案》中结合临床进行了很好的发挥,其云:“脾胃之论,莫详于东垣,其所著补中益气、调中益气、升阳益胃等汤,诚补前人之未备。察其立方之意,因以内伤劳倦为主,又因脾乃太阴湿土,且世人胃阳衰者居多,故用参芪以补中,以二术以温燥,升柴升下陷之清阳,陈皮木香理中宫之气滞,脾胃合治……盖东垣之法,不过详于治脾,而略于治胃耳……今观叶氏之书,始知脾胃当分析而论。盖胃属戊土,脾属己土,戊阳己阴,阴阳之性有别也。脏宜藏,腑宜通,脏腑之体用各殊也。若脾阳不足,胃有寒湿,一脏一腑,皆宜于温燥升运者,自当恪遵东垣之法;若脾阳不亏,胃有燥火,则当遵叶氏养胃阴之法。观其立论云:‘纳食主胃,运化主脾;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又云:‘太阴湿土,得阳始运;阳明燥土,得阴自安,以脾喜刚燥,胃喜柔润也。仲景急下存津,其治在胃;东垣大升阳气,其治在脾。’此种议论,实超出千古。故凡遇禀质木火之体,患燥热之证,或病后热伤肺胃津液,以致虚痞不食,舌绛咽干,烦渴不寐,肌燥熇热,便不通爽,此九窍不和,都属胃病也,岂可以芪术升柴治之乎?故先生必用降胃之法。所谓‘胃宜降则和’者,非用辛开苦降,亦非苦寒下夺,以损胃气,不过甘平或甘凉濡润以养胃阴,则津液来复,使之通降而已矣。”“总之,脾胃之病,虚实、寒热、宜燥、宜润,固当详辨,其于升降二字,尤为紧要。盖脾气下陷固病,即使不陷,而但不健运,已病矣。胃气上逆固病,即不上逆,但不通降,亦病矣。”治疗脾胃病从东垣升脾阳举陷,到清代叶天士养胃阴助胃通降,始终围绕着脾胃感受邪气后的病理特点而谈,即脾多虚证,胃多实证。

五、神机气立

《素问·五常政大论》云:“根于中者,命曰神机,神去则机息;根于外者,命曰气立,气止则化绝。”明代张介宾曰:“物之根于中者,以神为主,而其知觉运动,即神机之所发也;物之根于外者,必假外气以成立,而其生长收藏,即气化之所立也。”历代注家多从动物、植物分别予以释解,认为动物以神为主宰,依靠的是饮食呼吸之出入,故出入废则神机化灭而动者息也;植物以外气为主宰,依靠的是气之升降,故升降息则气立孤危而植者败矣。实则我们认为,动物是以神为主宰,但也依赖“气立”,其精气运动有出入,亦有升降;植物之精气运动有升降,亦有出入,理解不可过于拘泥而片面。神机与气立是两个相对独立,而又密切相关的概念,揭示了生命体生化运动及其内外环境整体联系的两个重要的方面。
神机
所谓“神机”,相对于“气立”而言,主要指神对生命体内气化活动的调控与主宰。机,即关键,如扳机。如明代张介宾注曰:“凡物之动者,血气之属也,皆生气根于身之中,以神为生死之主,故曰神机。”故神昌则生命活动旺盛,“神去则机息”。由此可见,作为“根于中者”的神机,是生命存在的内在根据,是生命之所以能存在的根本,即生命体的生命力。它通过有组织、有目的的自我调控和运动,实现了人体内环境的稳态,同时在“气立”过程的协助下,维持着人体内、外环境的协调。同时,它也是区别动物与植物、动物之间不同种属的关键所在。另外,神机的自我调控能力,也是中医治疗赖以奏效的内在根据。《素问·汤液醪醴论》指出:“形弊血尽而功不立者何……神不使也。”即脏腑气血竭绝,神机衰败,则任何正确的治疗技术也将无能为力。明代张介宾注曰:“凡治病之道,攻邪在乎针药,行药在乎神气。故施治于外,则神应于中,使之升则升,使之降则降,是其神之可使也。若以药剂治其内而脏气不应,针艾治其外而经气不应,此其神气已去,则无可使矣,虽竭力治之,终成虚废已尔,是即所谓神不使也。”可见,“神应于中”是治疗的关键,神之“使”与“不使”是治疗获效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气立
所谓“气立”,主要指生命体与自然环境之间“气”的交流与转化,也可以说,是生命体与外环境之间的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活动,是生命体赖以生存的条件。《素问·宝命全形论》云:“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即阐明了其重要性。由于外环境中存在着生命赖以存活的自然条件,正如《素问·六节藏象论》所云“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故称“气立”为生命体“根于外者”。人体的气立的作用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生命体有选择地摄入外界的物质,如“五谷”“五畜”“五菜”“五果”、自然界空气、阳光、雨露等,经过体内加工,将代谢物排出体外。二是在神机的主持调控下,顺应自然环境的变化,进行调节及适应性生理活动,如《灵枢·五癃津液别》所说“天寒衣薄则为溺与气,天热衣厚则为汗”等,以保证体内、外环境的协调统一。第三,人在神机的主导下,有意识、有目的地利用、改造、创造外界物质与环境,以供人体所需;有意识、有目的地调节心身状态,以主动地适应天地变化。正如《灵枢·本脏》所说“志意者,所以御精神,收魂魄,适寒温,和喜怒者也”。“气立”活动一旦停止,生命体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条件,生命活动也就自然终止,因此称为“气止而化绝”。
重要意义
神机是生命存在的根本,是主宰调控生命活动的机制;而气立则是生命得以维持的条件。二者相辅相成,共同维持着生命体的正常生命活动。而生命活动又是以气的运动变化为基础的,《素问·六微旨大论》提出了“动而不已,则变作矣”的观点,指出气的运动是天地万物存在的形式和固有属性。气运动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概言之有四种:升、降、出、入。自然界的生长化收藏,人体的生长壮老已,无不赖之以变化。升降出入是其共性,也是其基本运动方式。生命体与外环境之间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活动,主要体现为气的出入运动,如水谷入口、呼吸精气等;而生命体内的气化活动则主要表现为升降运动,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支,浊阴归六腑。”脏腑的功能也靠升降维系,如脾升胃降、肝升肺降、心火下达、肾水上腾等。可见,在人的生命活动中,神机、气立与气的升降出入运动是相互渗透,密切相关的。因此,《素问·六微旨大论》指出:“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则分之,生化息矣。故无不出入,无不升降。”认为人体生命活动异常,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气的升降出入失调,因而也才有“百病生于气”的著名论断。所以《内经》的藏象、病机、诊法、论治、养生理论,均用精气升降出入以分析人的生理、病理,指导疾病的诊断和治疗,其目的就是维护或恢复神机、气立的正常运动,以达到《素问·生气通天论》所云“是以圣人陈阴阳,筋脉和同,骨髓坚固,气血皆从。如是则内外调和,邪不能害,耳目聪明,气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