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论政宽猛

《左传》

【题解】

本文选自《左传》昭公二十年（前522），篇名为前人所加。这段文字记载了子产临终前对继任者子大（tài 太）叔的政治嘱托。子大叔对遗嘱的违背与遵从所造成的后果，正折射出子产作为政治家的远见卓识；而孔子对子产、子大叔执政的评价，则体现了儒家宽严相济的中和思想。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1］：“我死，子必为政^［2］。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3］。水懦弱，民狎而玩之^［4］，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5］。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6］，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7］，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8］，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9］，汔可小康^［10］。惠此中国，以绥四方^［11］’，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12］，以谨无良。式遏寇虐^［13］，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14］，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15］，不刚不柔。布政优优^［16］，百禄是遒^［17］’，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18］。”

《春秋左传注疏》卷四九

【注释】

［1］子大叔：姓游，名吉，春秋时郑国贵族，继子产之后主政郑国。其人熟悉典故，娴于辞令，知名于诸侯国。　　［2］为政：执政。　　［3］鲜：少。　　［4］狎（xiá 侠）：轻忽，轻慢。玩：弄。　　［5］取（jù 聚）：通“聚”，聚集。萑苻（huánfú 桓伏）之泽：芦苇丛生的水泽。　　［6］徒兵：步兵。　　［7］残：残忍，残暴。　　［8］济：调剂，弥补，补益。　　［9］“民亦劳止”四句：见于《诗·大雅·民劳》。　　［10］汔（qì 气）：差不多。　　［11］绥：安。　　［12］“毋从诡随”四句：见于《诗·大雅·民劳》。诡随，不顾是非而妄随人者。　　［13］式：应。遏：止。　　［14］“柔远能迩”二句：见于《诗·大雅·民劳》。迩，近。　　［15］“不竞不絿（qiú 求）”四句：见于《诗·商颂·长发》。竞，强。絿，缓。　　［16］布政：施政。优优：宽裕之貌。　　［17］遒（qiú 求）：聚。　　［18］遗爱：指有古人高尚德行、被人敬爱的人。

【解析】

本文是一篇关于子产、孔子治国理念的重要文献。子产临终前将其治民理政的经验传授给继任者子大叔，认为民之性，畏惧严苛而亵于宽松，故在春秋乱世，为政当以猛为主。子大叔继任后，不忍用猛而用宽，导致郑国多盗贼。子大叔感悟到子产遗嘱的道理，于是发兵歼灭群盗。针对郑国的政局变化，孔子阐述了治民当以宽严相济的儒家中和思想。孔子认为德治与法治应协调施用，而以德治礼治为主导，以达到社会和谐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