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街头霸王(上)
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卡车来到了莱顿镇。如同每一个垃圾场中的聚居点一样,生锈的围栏环绕着低矮的窝棚,一条飘满了塑料制品和腐烂的果皮的小河绕着镇子缓缓流过,最后汇入赤流河中。跨过贫民区之后,是中央富人们的居所,没有嗡嗡叫的苍蝇,也没有随地的便溺,虽然仍然带着一种穷酸气,至少足够整洁和干净。
孟子良约他们在镇中心的唯一一家咖啡厅见面——事实上,这座小镇里面明白咖啡是什么意思的人可能都不多,不过当罗亭对他们描述了一下之后,街边佝偻着腰背的老人还是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回头望着车子后视镜里面的老人,瑞伊若有所思地问:“我还以为只有年轻人会去做拾荒者。”
“抱歉,在这个垃圾场里面,人人都是拾荒者,无论老幼。”罗亭盯着前面的路:“当然,垃圾场的边缘会好一点,不过那也仅仅是好一点。”说着,他叹了口气:“你最好不要下车,风险太大,我不确定加里奥是不是已经在这里铺开了对你的通缉。”
“我没犯任何罪,他没法通过帝国或公司的司法系统通缉我。”少女冷冷地说。
“但是他可以找私下的悬赏。相信我,垃圾场里面有无数这种食腐生物——我也曾经干过几年。”罗亭无奈地说:“唔……一直在车上确实有点无聊……”
“不无聊。”
“我差点就信了,大小姐……”少年挠挠头:“不如这样,等到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会带你去游乐场——不是这里的游乐场,是图克三的首都的游乐场,叫做‘太微之眼’的巨型摩天轮,我也只是在网上看过它的广告。”
瑞伊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会骗我。”
“当然。”罗亭点点头。
“好的。”女孩闭上眼睛:“那我睡一小会。”她向后靠在了座椅上,不再说话。
少年心中充满了欺骗小孩子的负疚感,幸好瑞伊并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好吧,他随即在心里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很难见到比她还要不任性的人。是他自己过于严苛了——奇奇可以在自己的巢里面打七天的手机游戏,瑞伊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他从车门旁的挂钩上取下了被布包裹着的ARCHER,背在背后,显得有些滑稽——他的个子也不算高,将车停在两公里之外的一间废房边,没有熄火。少年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咖啡厅,一路上,所有人都特意和他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只要看一眼裹布边缘露出的枪口制退器,就能知道这个人要么是一位造假大师,要么是一位玩枪的行家——这两种人都是想要在垃圾场里活下去最好不要惹的人。
罗亭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上午的阳光灿烂地透过落地窗照在小小的圆桌旁边,竟然营造出了一种静谧感。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啜饮着一杯咖啡。
孟子良的个子足足比罗亭要高出一头,戴着细杆的金丝眼镜,黑色顺滑的头上不知道用了多少发胶,皮鞋比罗亭的脸还要干净。唯一和他这身职场精英人士不协调的打扮,是他的腰后别着一把快一米的巨大匕首,狰狞地插在某种生物的骨头所磨制的刀鞘中。
“来了?”看到少年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举起杯子。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早就有了一杯饮品——是一杯烈酒。
“我以为你会给我点一杯咖啡,你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喝酒。”罗亭耸耸肩,坐在他对面。
孟子良微笑了一下:“拿你当小孩子的人四五年前就死光了。”
少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吧,你开个条件。”
男人有些诡秘地竖起手指:“矜持可是帝国人的传统美德。”
“我不是帝国人,我是垃圾场的拾荒者。”罗亭对侍者招了招手,又点了一杯酒:“有话快说,奇奇还等我呢。”
“我有的时候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一个勇朵拉人这么好。”孟子良叹了口气:“以你的能力,投效任何一位镇长都会受到极高的礼遇……”
“然后掺和进你们这些井底之蛙的斗殴里面?”罗亭冷冷地说:“我有病?”
男人推了推眼镜——熟悉他的人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生气了:“小虫子没资格去评价青蛙的行动,更何况,我要你做的事情也还是去斗殴。”
“啊,”少年了然地说:“黑市拳?”
“王尔俊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打了一针的基因战士,已经在一级场赢了六七天了。”孟子良沉沉地说:“你不想我破产吧?”
“那当然,咱们可是老朋友。”罗亭假惺惺地说。
“黄湖昨天也被他打倒了。打了两针的人进不去一级场,更何况,我手上已经没有比黄湖更强的一级战士了——”孟子良喝了一口咖啡:“除了你。”
“王尔俊的仪器只会检测基因改造等级,不会检测灵能。”少年拍拍手:“你真是天才,老孟。”
“去不去?明天晚上就有一场,”男人双手指尖相对,看着罗亭的眼睛:“还是说,‘灰鼠’的牙齿已经钝了?”
少年笑了笑:“你死了我都不会钝啊,老朋友。”他毫不畏惧地看着孟子良深邃的眼神:“这报酬是不是太少了?”
“现在是我在开条件,你大可以找一个别的人帮你去通过那些帝国人的封锁线,看看他能不能做到——”
“成交。”罗亭放下手:“我要这里最好的旅店,双人房。我开车开了很远了,要保持状态。”
“应得之义,你准备得越充分越好,那个人很强,强的离谱。”孟子良将最后一口咖啡喝掉,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卡:“入住手续已经办好了,两间房,没有任何人会去打扰你。”
罗亭赞叹了一声:“所以说,你这种人最好还是做朋友——”
“我一直希望能和你作朋友,老兄。”孟子良笑了起来。
“在你对那些勇朵拉人做了那些事情之后?”罗亭叹了口气:“多谢了,我觉得和刽子手相比,机修师真的是很好的职业。”
“是的,你没杀过勇朵拉人,你杀的都是同族。”男人站了起来:“我们不要再互相比较谁的道德底线更低了,好好干。”他拍了拍罗亭的肩膀,离开了咖啡厅。
“那必然是你更低。”他走之后,罗亭舔干净杯底的残酒,低声说道。
得知这天晚上可以在豪华酒店睡一觉之后,奇奇也欢呼雀跃起来。虽然所谓的“最好的旅店”也就是一栋干净点的五层小楼,但是有热水澡,有独立的房间,还有电视和稳定的网络可以看,和卡车里面的巢相比,这里就是天堂。办理入住手续也极为顺利,前台的服务人员忽视了奇奇的种族和瑞伊的外貌,十分有礼貌地带他们到了顶楼的房间。
“他让你去打黑市拳?”瑞伊皱着眉头:“几成?”
罗亭微微一笑,转过身来——他此刻正坐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十成”。
女孩用质询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不好意思再自吹自擂——他总不能说什么“我于同境全无敌”这种话吧?这样只会被瑞伊当做精神病——“总之,相信我,拾荒者们一向不放狠话,我说十成就有十成。”
少女点点头,理所当然地相信了罗亭的表现:“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罗亭挠挠头:“呃……睡觉?”
“也不是不行。”瑞伊看了一眼那张双人床:“你睡哪里?”
“别让我打地铺了吧?”少年叹了口气。
瑞伊想了想,从宾馆床边的柜子里又取出一条被子,丢给罗亭:“你睡左边,我睡右边。”
少年将背后背着的狙击枪放在床的中间:“不许越线。”
女孩点点头。
于是两个人竟然真的在午后一点睡起觉来。罗亭这几天的休息本身就不是很足,再加上这床被子实在是太软了,除了一开始的尴尬之外,他居然真的睡着了——而瑞伊身受重伤,对于灵能者而言,睡觉就是最大的恢复方式。
奇奇推开门,看到这幅场景,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太傻,还是太聪明了……”鸟人默默地说。
太微西斜,已经是傍晚时分。罗亭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大概半秒钟之后,瑞伊也像一只棉花球一样醒了过来,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晚饭想吃什么?”罗亭问道。
“随意。”少女说。
“我很奇怪,”少年看着前面的空气,没有看女孩:“什么样的环境能够养育出你这样的人。”
“我也很奇怪,”瑞伊看着天花板:“什么样的环境能够养育出你这样的人。”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方向,许久,罗亭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会履行我们的约定,帮你找到那样东西——勇朵拉人有一句谚语‘诺言的意思是打不碎的石头’。”他垂下头:“拾荒者也是一样的。”
少女转过身,将下巴拄在枕头上,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她不理解为什么罗亭要说这个,对她而言,世上只有“完成任务”和“活着”两件事是最为重要的,占了她十四年半生命的百分之八十。
她没法理解罗亭的心态——她从未患得患失过,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少年却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去点外卖了。”他的心情随即释然了起来:是的,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即便最后的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今天的晚饭是沙兔虫腿焖面!”他冲着奇奇的房间大喊了一声,下楼取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