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机修师罗亭
“老李头，我再和您重复一遍，我们这里是修机器的，没有冲压机也没有冷锻车床，修不了您这个玩意！”
个子不高的少年猛地一把拍在了那张破旧的工作台上，看着面前倔强的老农：“我就不问您是怎么玩才能把这种农用机体的合金镰刀玩断的了，我只告诉您，这东西没有热熔机修不了！你不会指望我拿这把锤子——”他挥舞着手中的锤子：“——来给您焊接一根足有三米高的镰刀吧？！”
“罗亭仔，想想办法咧，”老农苦着脸，用浓重的口音说道：“俺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咧，你可是咱们这边最~最优秀的机修工了，”他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挤出一个菊花般的笑容：“大不了俺加点钱嘛，算啥子事情咧。”
罗亭用一只手捂着额头：“大爷，修理也是要讲基本法的，我现在建议您把这东西运回图克三最近的工业区划去原厂重修，我记得您是两年前买的这台蔁人IV农用机，保修期应该还没过……”
老李头拍案而起：“马上就要收割了，我现在把这铁疙瘩弄回去返厂？至少要一个月咧！你来帮我收割那些四五米高的大菌子嘛？”
“我说了修不了就是修不了！老李头你是来敲竹杠的吧？！”罗亭也站了起来，一老一少互相仰着头看着对方，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对面。滑稽的对峙持续了数十秒，最后还是老头败下阵来——毕竟他是来求人的。
“罗亭仔，想个办法嘛……”老头可怜巴巴地说：“你也不想俺们饿死对嘛？”
少年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这怎么就扯到饿死的事情上了？“你个死老头别在这给我道德绑架，我他么只是个修理工，不是帝国皇帝，也不是神仙，我拿什么给你弄这个东西……”他把自己头上那一头有些乱的短发抓得更乱了：“镰刀……镰刀……收割……”
老李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一般情况下，罗亭如果开始思考，就意味着他一定想出了某种办法。每个生活在第六农业区划和垃圾场的人都知道，只要这个小子开始思考，总能想出一个办法来。
罗亭不是帝国皇帝，也不是神仙，但是他是垃圾场唯一的也是最厉害的机修师。
少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有门！但是我他娘的……”他看着工作台上那柄庞大的镰刀——两个人此刻正站在巨大的铁铸平台前，这个平台还是罗亭不知从哪艘飞船上拆下来的外层合金陶瓷护甲做的——“老李头，我明确地说，自从帝国在2245年发布的农业补贴法案之后，所有农用机的收割套件都是拿他娘的尼姆合金做的。”他看着桌子上那半柄刀片：“整台蔁人IV百分之七十的成本都在这柄镰刀上。对于这种材料，我手里没有能处理它的工具——即便是打几个眼都不可能。”
“所以？罗亭仔你打算怎么做？”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五十帝国金币，一个子都不能少。”
老李头一时语塞，随即大喊：“你丫来抢钱的啊！”
“整个第六区只有我能给你修这玩意，爱弄弄，不弄滚，我知道你个老死头子是退伍兵，有种你就去拿斧子和电锯收割易生真菌。”少年嘲弄地看着老人：“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在你这玩意上打孔，但那东西可不容易搞到——尤其是在垃圾场里面。”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张大体上的设计图纸。的确，能够对付尼姆合金的东西不多，除了多极激光射钻，高压粒子处理器这种听起来就极端高大上的东西之外，还有一样东西肯定可以处理这种材料——那就是垃圾场深处某些变异人的生物酸液。
这个事实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是罗亭绝对可以确认这一点——
——他在垃圾场的深处，亲眼见过和被变异人摧毁的警备队机体。那些外骨骼机械的装甲也是尼姆合金所做，却被腐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
罗亭所需要做的就是在那柄镰刀上打出七个圆孔和一个转轴，然后为它装上一台电机——反正老李头的要求是这东西能拿来收割真菌就可以，那无论是圆锯还是镰刀的差别实际上都不大。镰刀的形状可能会影响传动，但那不是问题。只要搞到足够数量的酸液，金属片的外形可以随意修整……
老人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考，少年抬起头来。
“成交。”老农民臭着脸说道：“你小子真是掉钱眼里了。”
罗亭不愿意和这位老人解释在垃圾场里面寻找那些变异人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工作——虽然老李这个人看起来迂腐且固执，还带着一种特有的狡黠，但是老人实际上和他，和他们的关系都还不错，他不愿让别人担心。
更何况，老李是大夏天命帝国的退伍兵，他肯定不会知道这些变异人都是什么情况。自从基因裁剪技术被发明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接种了那一针双螺旋剪裁液。西卡利星间贸易公司给出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八。
那剩下的0.2%是什么情况呢？
少年叹了口气——要知道，图克三作为垃圾场星球，扔在这里的从来不仅仅是报废的机体，战舰和民用垃圾。那些基因剪裁失败，被公司视为无价值人员的人，也是垃圾。
这些垃圾占领着整个垃圾场的大半区域，和当地的勇朵拉异族、失控的人工智能并称为垃圾场三害。图克三警备队和自警队不知道对垃圾场进行了多少次清扫，平均每几个月就要扫一次，但是它们的数量还是比警力要多很多。如果不是农业区划和城市区划都有帝国防卫部队把守，恐怕变异人早就从垃圾场冲出来了。
老李头当然不知道这些。在帝国官方的宣传里面，这些东西不过是图克三上的小玩意罢了。人类已经征服了遥远的太空，星门连接着每一个星区，帝国的伟业光耀着整个银河——所以这种东西，对于帝国公民来说从来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情。
可惜罗亭不是帝国公民。每一个出生在垃圾场里的人都不是帝国公民，因为这片垃圾场的所有权已经被公司买下来了。他们每个月领着大概五个帝国金币的薪酬，从生到死，协助着公司进行垃圾回收和处理工作。
当然，罗亭是比较有才能的那种人，更何况，第六农业区划的人们其实也穷的要死。如果互相帮助能让彼此活得好一点的话，大部分人是不会拒绝的，也不会有什么可笑的歧视——从这一点上来讲，第六农业区划的农民们比首都星圈的某些大人物还要善良的多。
似乎是看罗亭又陷入了他自己的思考中，老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周之后俺来取货，罗亭仔，你要带点什么吗？”
罗亭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不耐烦地说：“带个锤子，上次你拿过来那些干蘑菇我们吃了四个月，现在我和奇奇看到蘑菇就想吐。你可别作妖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一周之后我就把收割套件给你带过去，保证比原来的好用。”
老人瞪了他一眼，举起自己的终端，给罗亭划了十个帝国金币的订金——说是帝国金币，实际上真正的金币都在国库里面做收藏品，帝国在2200年就全面普及了数字货币，只不过大家还是习惯性地叫这个名字罢了。他拿起旁边的草帽，戴在头上，佝偻着身子推开罗亭工作车间的大门，和少年道了个别，迎着门外的黄沙离开了少年的视线。
“他娘的，真不好弄。”少年叹了口气，打开了工作台下方的一个开关，破旧的全息投影系统断断续续地在铁质的桌面上闪烁了起来。罗亭戴上感应手套，在工作台上制作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原型——虽然他从小到大的教材里面教会他的都是机械要尽量精确，但是在垃圾场，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找到满足那种苛刻条件的材料，他也只有因地制宜，预留下足够的空间。
话说回来，不过是电机驱动装置，他手里差不多的元件就有二十多个。难度还是在尼姆合金上。
将刚才构想的收割套件改造方案保存，少年关掉了断断续续闪烁着的蓝色工作台——他一直想要吐槽这种娇贵的主控器件实在是太难找了，他这么多年用的还是古老的剩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时候已经不早了，按照时间顺序，今天应该是他做饭，罗亭不想听自己的朋友的唠叨，他决定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先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少年拍了一下旁边墙上的一个开关，随着液压机的嗡嗡声，地面上出现了一条通道——
——他当然不会像老李头那样吃着灰回去，这条小路直通他的卧室。有的时候，图克三的风沙实在过大，短短的数百米也很危险，他就会从这条小路回去。
少年穿过低矮的隧道，推开头顶的铁板，很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电视是开着的。他回过头去，果然发现自己的室友已经瘫在了沙发上。
“我快累死了……”足有两米高的鸟人将自己的四支翅膀收在背后，身上裹着罗亭最喜欢的那条蓝色的毯子：“快去做饭，大哥。”
“奇奇，你丫的其实不是勇朵拉人，你是猪吧。”罗亭笑骂了一句，钻进了厨房。
窗外，图克三的卫星一如既往地在地平线上升起，湛蓝色的月光照耀着整片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