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君王策
引子、
烟火蹿上黑幕，点缀了一轮清月。
少女婷婷而立，空洞的眸中探不得一丝情感。
“如此美的烟火盛况，像姑娘一般年岁的小姐们都去了热闹些的地方夜谈。姑娘，为何茕茕孑立？”
青年磁性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后者微微蹙眉，回眸，对上一双桃花眼。
只一眼，囚了青年一生。
倾世之姿，落于凡尘。青年这般念着。
“我，不喜热闹。”朱唇轻启，如娓娓动听的乐曲拨动青年的心。
“小姐可是月大夫的掌上明珠？”青年打量着少女，这般美的人，只能是名动京城的月晟了。
少女点头。
月晟，月大夫之女，二八年华，北都第一才女。
都说北都第一才女美得如同惊世骇俗的仙子，青年原来只觉得不信，今日一见，倒名不虚传。他这小半生，见过许多人，然大多是世俗之辈，回想起来，颇觉遗憾。
壹、
千百年来，北都同江都实力相当，各抱地势。
十几年前，北都王在江都忍辱负重三年之久，终于盗走了江都至宝——青莲玉印。
得青莲玉印者得江都天下。
江都女君不堪其辱，命人焚了整座江宫，熊熊烈火烧了七日才肯罢休。自此，江都彻底覆灭。
北都以最小的代价赢了天下，北都王却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北江之战的第十个年头撒手人寰，他的独子南宫煌即位。
南宫煌生得俊美，却暴虐至极，数年来，北都民不聊生。
南宫煌的后宫养着美人八百，却还觉得不够。这宫里有一处先王修建的暗宫，暗宫里有一幅画。
画上美人，朱唇皓齿，一朵罂粟花绽放在额间。
当真是勾人魂魄的女人。不知那名扬天下的美人月晟又当如何？
北都王昏庸无能，暴民起义不断，然北都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大将军淮岩功不可没。淮岩自幼练武，十岁时参加北江之战，二十岁时承袭父位，做了大将军。南宫煌即位以后，淮岩替他南征北战平定暴乱，直至二十五岁仍未娶妻生子。
有人说，大将军年少时曾邂逅一红尘女子，并许下一世承诺，可那女子却是没等到将军归来就嫁作了他人妇。
有人说，大将军迷恋上了一名戏子，而那戏子却是男儿郎。
关于将军的传闻不可胜数，将军本人却不屑于此。普天之下，美人无数，却没人入得了他淮岩的眼。
南宫煌也曾想硬塞给淮岩几名貌美的女子，淮岩都一一婉拒了。
心之所向，是战场。
这一年，所有的暴乱像断弦般戛然而止。
这一年，大将军淮岩真正爱上了一个人。
非红尘女子，非戏子，而是声名远扬的北都第一才女。
据说将军对这北都第一才女一见倾心，不惜耗费大量财力与物力求娶这位美人。
淮岩的执着之下，月晟答应了做他的将军夫人。
贰、
月晟身着绫罗红服，红盖头下，精致的妆容，举世无双的容颜。
淮岩牵着红丝绸，引着月晟进了将军府。
正是满府桃花开的最甚之时。
月晟喜爱桃花，淮岩便亲手在将军府种下了十数棵桃树。
拜完堂，月晟被侍女搀到房里，剩下淮岩在宴席上一一敬酒。
等了半晌，门开了，淮岩喝得微醉，却高兴得紧。淮岩挑开红盖头，藏在那下面的人儿轻轻勾起嘴角，干净的眸子对上他一双桃花眼。
“我的妻，是这天地间最美的人。”
淮岩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月晟精致的脸，末了，却一幅神伤的样子。
“晟儿，你眼中的空洞，我看不懂。可是却愈发着迷的爱上你了。”
月晟浅笑，伸手圈住了淮岩。
“若是你那时懂了，便不会爱我了。”
淮岩同月晟成亲不过数日，南方又起暴乱。
南宫煌明知道淮岩大婚不久，仍派了淮岩去镇压暴民。得知此事，一向忠君爱主的淮岩自然义不容辞，只是他知道如此便苦了他的晟儿。
离别那日，月晟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一直到浩浩荡荡的军队没了影才肯回府。
淮岩一路南下，镇压暴民。平静了一年的生活，再次被暴乱搅得一团糟，而且这次的暴乱，像是有组织有预谋似的，比往年更加难对付。以往淮岩可以毫不顾忌的杀敌，这次却念着他的妻。
若是我回不去了，我的晟儿又当如何？
叁、
轻纱覆面，红裙玉足，南宫煌看得失了魂，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你，摘下面纱。”南宫煌指着那正中间舞姿曼妙的女子。
“没劲，滚。”南宫煌将手中的酒杯扔向那名揭开面纱的丑陋女子，恼极了。
南宫煌长叹一声，他原以为月大夫有意将月晟送进宫才拒绝了一个又一个上门提亲的人，没想到最后这老匹夫竟把女儿嫁给了淮岩。
淮岩是南宫煌的左膀右臂不假，可是这月晟是他南宫煌想得到的女人，也就顾不得那人是不是他得力的臣下了。
大将军，希望你能够全身而退啊！南宫煌眸光狠厉了三分。
淮岩在南方镇压暴民，三月后，手下人说都京传来消息，几天前，镇守江都的北都军士倒戈相向，养精蓄锐十几年之久的江都旧部复辟了。
当年，江宫被焚毁，江都女君岳俪歌本想同江都共存亡，念及腹中孩儿已足三月，便自毁容颜，在暗卫的护送下逃离了江都。在北都，岳俪歌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待女儿被一户好人家收养以后，也算了却心愿，遂自刎。而新任的江都女君，便是岳俪歌之女，岳氏皇族唯一的血脉。
肆、
江都复辟，这边镇压暴乱也是节节败退。淮岩倒并不关心这些，重要的是，此时都京必然受到重创，那他的晟儿，可还安好？
淮岩再无心思平乱，率一众小的精锐部队回了都京。
淮岩风风火火地赶回将军府。
将军府的人说，江都复辟的前一晚，夫人出门后就再没回来。
淮岩很是着急，莫不是被江都旧部掳了去，想要挟他？
淮岩不敢耽误，骑着快马去了江宫所在之地。
江宫是被先北都王重新修建过的，金碧辉煌。
亮堂堂的大殿上，淮岩望着背对他而站的江都女君。
“带上来。”
须臾，便有三个人进来了，为首的那个，便是月晟。
“晟儿！”
看着月晟毫发无伤的样子，淮岩长舒了一口气。
月晟还是那个月晟，精致的妆容，不卑不亢的气势。
“将军只要不与我们为敌，将军夫人便可毫发无损的还给将军。”
淮岩没有作声，他既不愿晟儿受伤，也不愿叛国。
“愚忠！南宫煌这样的君王值得你效忠吗？还是，你不要你这美丽的妻子了？我的将士们，都很喜欢美人儿呢～”
女君拂袖，似乎势在必得。
淮岩看了看月晟，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不恐惧也不怯懦。
淮岩平定暴乱的时候，曾有人想暗杀他，不过被他发现了。
那些，是南宫煌的暗卫。
淮岩不是不知道，南宫煌觊觎他的美娇妻，想趁战乱杀了他，再将晟儿占为己有。
只是南宫煌没有料到，江都复辟，他北都江山已经岌岌可危。
“纵使他想杀我，他也依旧是我的君主…然…我现在只想和我的晟儿在一起。”
闻言，月晟抬眸望向他，空洞干净的眸中多了丝光亮。
伍、
江都复辟仅一月，北都便倒了。
树倒猢狲散。
江都的军队攻进了北宫，直捣南宫煌的宣政大殿。
此时的大殿已乱作一团，宫人们一个个都逃了，留下一地的散乱和主位上的亡国之君。
南宫煌端坐在王位上，笑得肆意。
须臾，江都的军队破门而入。
“美人儿啊，过来陪孤喝酒。”南宫煌一眼便瞧见了为首的月晟。
待月晟走近了，南宫煌突然打翻了桌前的酒具。
“你就是月晟吧？和那画中女娇娥，竟生得如此相似。”
“何画？”月晟冷声道。
南宫煌仔细看了她几眼，笑道“孤终其一生都想见到那画中女子，如今，倒也无憾了。”
月晟蹙眉，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南宫煌的心口。
南宫煌也并不惧怕，笑嘻嘻的说“你骗得了淮岩，骗不了孤。孤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江都女君。淮岩他…还活着吗？”
月晟挑眉，空洞的眸闪过一丝阴郁的光，半晌，道“我杀了他。”
南宫煌似乎早就料到，只道“也对，这样就不会有人诟病你了。唉，可怜那小子对你一往情深。”言毕，自己身子往前一屈，剑入心脏。
月晟瞳孔微缩，她没想杀他。
一个月前，淮岩为了月晟答应不与江都为敌。
女君为淮岩和月晟择了一处安静的院子居住。
自从搬到这处院子，淮岩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竟走不动路了。
淮岩自小习武，不该如此孱弱。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对他下毒。
那一日，月晟为淮岩煮了一壶热茶，端到淮岩的床边。
“我如今这般样子，晟儿何不弃我而去？”
淮岩拖着病体，看着精心照料他的月晟，很难过。
他已是个将死之人了，他自己知道。
“晟儿，我中了毒。弥留之际，就怕未来没人再护着你了。”
淮岩的话，让月晟红了眼眶。
那杯端在手里的茶，始终不肯再拿给淮岩。
“岩郎…对不起…”
淮岩伸出手轻抚月晟的脸颊，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上。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才是真正的江都女君，那日我见的，不过是个替身。死在你的手里，我…无怨亦无悔。”
“晟儿…我真的很爱你。若是那时就能看懂你眼中的空洞，我也依然会爱上你。”
淮岩勾起嘴角，泛白的唇微张着。
“我不怪你的。乖…别哭了，你是做女君的人了，不能哭，你要勤政爱民，知道了吗？”
淮岩无力的说着，月晟落泪的样子他实在心疼得紧。
其实他明白，她是身不由已。
淮岩死后，月晟将他葬在了那处院子里。
淮岩死后，月晟眸中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了。
从此，再无将军夫人月晟，只有江都女帝岳晟。
后记、
我唤作岳晟，我母亲是曾经的江都女君。
我和母亲是住在地宫中的，有很多人保护我们。母亲常年戴着面具，听说母亲很美，我却从没有见过母亲的样子，也没有见过父亲，一次也没有。
我十岁那年，北都王薨逝了，母亲很伤心。那天，母亲把我带出了地宫。
一路上，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我讲了她和父亲的故事。
母亲还未做女君之时遇到了父亲。母亲那时偷偷溜出宫，所以父亲不知道母亲是江都公主。几个月相处下来，俩人互生情愫。母亲回了江宫，承袭了君位，将父亲接进了宫，甚至让父亲入朝为官。
母亲一直很信任父亲，北江大战之时，母亲将青莲玉印交给了父亲。等来的，却是父亲叛变的消息。原来，父亲竟是北都王南宫君墨。母亲伤心欲绝，命人焚了江宫，因为当时已经有了我的存在，母亲便偷偷来到北都，生下了我。
我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去寺庙的路上。我知道，母亲想让我远离她和父亲的恩怨。然而却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我来到灵山寺，遇到了月夫人，她生不出孩子，便把我抱了回去，视若亲子。
我长得很像母亲，及笄那年，就已经名动北都了。
南宫煌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昏庸无能，民不聊生。我想，那少年时生根发芽的东西在那时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没错，我想取而代之。
我偷偷联系了江都旧部，那些曾在地宫里照顾过我的人，他们都对江都忠心耿耿，知道我有此心思，都称会为我岳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些人偷偷为我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我江都复辟的日子，不远了。
一年一度的灯火盛会，我遇到了淮岩。
他想娶我为妻。
半年来，他待我颇好。更何况，他是北都的中流砥柱，没了他的阻挠，我复辟之日指日可待。
成婚过后不久，淮岩就被南宫煌派去南方镇压暴民。
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将军府，回到江都旧址。
或许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父亲重新修茸了江宫。
不久，淮岩就来了，我不能放他走，我不能让北都还有一线生机。于是我演了一场戏，我知道淮岩爱我，我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我把淮岩留在了江都，可是朝臣却很不满。
他们说，母亲就是因为男色误国，淮岩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他们要我杀了淮岩。
我没有办法。
我在每日给淮岩准备的入口的食物里混入了毒药。
我没想到，淮岩至死都不曾怨过我。
对不起淮岩，虽然我们没办法一辈子相守，但我心里不会再住进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对不起淮岩，一开始我的确是在利用你，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再故意制造那场偶遇让你爱上我。
对不起，淮岩，我爱你。
我的军队很快攻占了北都，我原本不想亲手杀了南宫煌，毕竟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可他自己寻死，我也没有办法。
后来我想起南宫煌说的那幅画，我寻遍了整座北宫，终于在一处暗宫中找到了那幅画。
我同画上的女子的确很像。我知道，画上的人是母亲。
原来，父亲也是爱着母亲的。
同为君王，我们都别无他法。
怪只怪，一开始布局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也会陷进去。所以只能用自己剩下的日子来缅怀已经逝去的人。
如今，我是万人之上的江都女帝。
我会打理好我的万里河山，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亦会用我余下的生命，去悼念那个深爱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