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漆漆的林子里，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晃。脚边的枯枝踩了一段又一段，不断往深处走，童寒凡越发地怀疑，她停下脚步来，看着不远处的那人。
“喂，你确定这里能看到萤火虫？”
蔺夏瑶其实也只来过一回，还是偶然间看到的，之前只是走到这里，就看到了很多的萤火虫，但这会儿却一只都看不到，搞得她自己也有点茫然。
“应该在这附近的啊……”
她弯腰把灯笼往下了一点，灯光在附近转悠，暗淡的光亮越过丛间，照到了一片很小的水域，她才想起来这附近有一片很安静的湖水，“这边，在这边。”
她拉着童寒凡往前走，不到十米就看到了湖水。
先前被笼罩在暗夜当中，又被树丛挡住了，她们都没有发现原来水岸就在这附近。
灯光落在水面上，跟空中恍惚的月，映在了同一片领域。
“奇怪……”蔺夏瑶挠挠头，“我记得之前就在这附近。”
冷风像是要拼了命一样，往童寒凡的脖颈里吹，童寒凡本打算睡了的，衣服穿得也十分单薄，临要出门前，拿了件看似厚重的外套披着，但这会儿已经挡不住寒风。
她两只手揣在衣袖当中，在瑟瑟发抖的情况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勾着唇角冷笑了一声，“喂。”
蔺夏瑶回眸。
对上她冰冷又嘲讽的笑容，“冬天……有萤火虫吗？”
“冬、冬天……？”这个蔺夏瑶还真的不清楚，她只记得先前在这里看到过萤火虫，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心想若是带童寒凡来看，她看了也必定会喜欢，才作出了邀约，这会儿扑空之后，冷静下来一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反问道，“没有……吗？”
“不知道。”童寒凡觉得这一路走来的自己像极了傻子，“我回去了。”
蔺夏瑶连忙拉住了她，“别，我们再找找，也许有呢？”
“这么冷的天，我还不如回家睡觉。”
“你不是也想看吗？”
“我那是看你可怜，才陪着你来的。”
蔺夏瑶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看着童寒凡，后者仰着下巴，一副“怎么了”的样子，属实让她想起了那日在河边不讲道理的大小姐。
“可到都到了……”
童寒凡迟疑了片刻，她搞不明白蔺夏瑶如此上心是为了什么，前几日她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正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一抹亮意。
整个人的思绪一顿，侧目看过去。
蔺夏瑶还在想该如何说服她，却发现她侧着身子，看着另一个方向，好奇之余，也一起看了过去。
黑暗中。
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在她们的视线中出现，慢悠悠地、在寒风中缓慢上升。黑色的湖水映着它的身影，如果今天这个地方没有她们的话，或许它就能独占这片天地了。
“萤火虫！！！”
蔺夏瑶刚大声喊出声，就被对面的人拉了拉袖子，童寒凡的力气不大，只是让她分散了注意力，扭头对上童寒凡正努力嘘声的样子。
童寒凡道：“别把它吓跑了！”
“哦哦。”
结果这一晚到最后，她们也只等到了一只萤火虫，等回到屋中，童寒凡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快被冻僵了，去厨房烧了水，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歇下已经是半夜。
次日清晨，天际刚揭晓的时候，门口竟就有人敲门了。
她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开了门，“干什么？！”
对上蔺夏瑶那张脸。
蔺夏瑶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精神，“今日有花会，你去不去？”
“花什么？”
她眯了眯眼睛，脑子还转不过弯来，晕晕沉沉地只想继续睡觉，也不在意蔺夏瑶解释了没，摆手道：“不去。”
“别呀。”蔺夏瑶拦着她，“你不是喜欢胭脂么？我听闻这一次，花会上有一种极品胭脂，那东西很少见的，大家都想要。”
童寒凡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狐疑道：“还有这东西？”
“嗯。”
“几点开始？”
“再一会儿就开始了。”
童寒凡觉得自己问错了，“什么时候结束？”
“胭脂很抢手的。”蔺夏瑶说道，“去晚的话，就可能没有了，而且我听说，天下第一美人也为了这个，特意从宫里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在看她。”
“哦。”童寒凡昏昏沉沉往屋里走，“我马上来。”
房门被关上，蔺夏瑶站在门口，等着童寒凡出来，等了片刻，站得有些累了，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抱膝继续等着。
等着等着。
等到了一片叶子，从树枝上掉下来。
竺子菡跟牧芷梦两人端着水盆和小粥，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远远看到蔺夏瑶在门口坐着，有些讶异地走近。
“你在这做什么？”竺子菡问。
蔺夏瑶等的有点困了，扭过头来说道：“等凡凡，我们说好去花会。”
“小姐？”牧芷梦跟竺子菡对视了一眼，回头问道：“她自己跟你说的吗？一般小姐这个时候，是不会起床的。”
“她说马上来。”
两人的眼神立马变了，从开门，到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到箭步冲到屋内一把拉开被子，这一系列的动作中间没有一秒钟的迟疑跟停顿，蔺夏瑶一个习武之人，侧身看进去的时候，已经看到两人在床边，一人一手被子。
“起来！”
牧芷梦咬牙道：“答应了人家，你怎么能自己睡懒觉？！”
童寒凡一己之力抵抗两人的撕扯，“五分钟，我再睡五分钟。”
最后童寒凡被一脚踹出了家门。
回头对上竺子菡那阴沉的视线，吓得她不敢出声了，到了嘴边的话也不敢继续讲，转身朝街上走去。
蔺夏瑶回头看了两眼，小声道：“原来两位姑娘也会生气。”
“嗯，她两特烦人。”
走到一半，童寒凡忽然觉得街上看她的人好多，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化妆。
她连忙抬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夏瑶！”
蔺夏瑶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喊自己，觉得有些亲切，“怎么了？”
“快，快带我去那家胭脂铺！”
“……”
“快！”
这家胭脂铺在集市的中心，生意也相当不错，只不过这里最常见的，都是一些花饰，相反童寒凡需要的那些，倒是搁置在角落很少见。
掌柜的一边回头看童寒凡，觉得她总是捂着脸，瞧着有些怪怪的，一边又爬上椅子，以至于这样一心两用，差点摔了一跤。
好在他后来收回心，扶着椅背爬了上去，从高搁的柜子上，拿下一小箱木盒子。
“小姐，你可真有眼光。”
童寒凡看着他吹了吹木箱上的灰，用抹布擦下一大层的灰尘来，“这东西，可是上好的绝品。”
童寒凡拧着眉头，侧目看了眼蔺夏瑶，“你确定这是买也买不到的？”
“当然买不到了！”掌柜的接过她的话，一副“你可捡到便宜”的眼神，“这东西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你去街上问问，整条街就只有我们这有。”
童寒凡道：“卖不出去才当镇店宝吧？”
“瞧你说的。”掌柜的打开了木箱，这木箱看起来本就不大，两只手捧着很是方正，一打开来，里面的东西更小，大片的位置都是空着的，而真正从里面被拿出来的，是一盒很小的胭脂。
掌柜的捧在手里，递给她，说道：“你看了就知道。”
童寒凡将信将疑地拿来看了一眼，随之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对她来说这确实是好用的家伙，只是疑惑地抬眸，道：“这个卖不出去？”
“这个颜色，喜欢的人少。”掌柜的说，“大家都喜欢像第一美人那样的肤色，这种的太白了。”
冷静。
童寒凡在心底跟自己说道，他们审美异常。
“给我吧。”
她掏出了一锭银子正要买，就看到有人三三两两地从门外走进来。
“掌柜的。”
童寒凡已经掏出了银子，递给了掌柜的，后者一把接过，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了句“请便”。
紧跟着过去招呼其他人了。
童寒凡将胭脂捏在手里，觉得相当满意，又在附近转了转，听到那边的一堆人，正在议论。
“我今日见到第一美人了，她头上戴的那朵花可真漂亮。”
“你这有花没有？”
掌柜的笑得乐呵呵，“有有有，这花饰我们这可多得很，你们要什么颜色的？”
“红的。”
“超级红的那种。”
童寒凡在这绕了一圈，忽然想起来，“掌柜的。”
掌柜正忙忙碌碌从她身边路过，“嗯？”
“我想在你这……”
童寒凡的话还没说完，身后拥挤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的胳膊被撞得往下一沉，身子也歪了，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柜台，等她站定，四周已经寂寥无声。
她侧目看过去，才发觉自己的双手都在眼前，而脸上没有一丝遮拦。
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脸看。
无论是什么反应，看在童寒凡的眼里，都跟火烧了似的，尤其是还有人低喃了一声，“好美。”
童寒凡瞬间从店铺内冲了出去。
她再也受不了了。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风声在耳边刮过，等回过神来，她已经钻入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没有人声。
没有人靠近。
她才如同虚脱一般，蹲下了身子，抱着膝盖彻底大哭了起来。
第一次对自己的美丑产生印象，是在十四五岁，青春期的时候。童寒凡并不是后来才变得臭美，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自己的脸，高高叠起的书桌上，总是会放着一面镜子。
有时候打开，梳理一下自己的长发，有时候只是单纯看自己一眼。
她第一次对这张脸感到羞耻，是一日她无意间，听到了同学的对话。
“她又在照镜子了。”
童寒凡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听到他们说，“就那样还……”
唰的一下。
她的脸在瞬间红透，将镜面按在桌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起身走了出去。
她面无表情，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自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认真欣赏过自己的素颜。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不够顺眼。
“姐姐？”
童寒凡的哭声被打断，她抬眸，对上了那漂亮小孩疑惑的目光，连胡乱打扮的孩子都长得那么漂亮，在一瞬间，让她产生了强烈地，想逃跑的冲动。
但这一次她没有动。
她已经在死胡同里了，再退也无路可去。
“你在这里干嘛？”花嘉石朝她走了过来，疑惑道，“你哭了吗？”
童寒凡单手擦了擦眼泪，“没有。”
“啊……”花嘉石有点不确定这个时候，该有什么反应，扯开话题道，“上，上回你来我家，留多了银子……”
“不用找了。”
“那怎么……”花嘉石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头掏了掏自己的口袋。
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朵很红很艳的玫瑰。
那是布料做出来的花饰，乍一看像是真的，但其实是用来做头饰的。
花嘉石朝她走了过去，把玫瑰递到她的面前，“这个……你拿去吧？最近因为第一美人常用，所以很流行的，我想你也应该会喜欢。”
她是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
童寒凡抱着膝盖，盯着花饰看，却没有动作。
花嘉石等了等，没等到她的反应，干脆低头打开了玫瑰的夹子，走过去，给她按在了发间里。
小个子压过她的脑袋，捣鼓了好一阵，又满意的离开了。
“好看！”她眯着眼睛笑道，“还是姐姐戴这个最好看。”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审美异常。
童寒凡说道，“你戴才好看。”
“我？”花嘉石连连摆手，害羞地挠了挠脸颊，“我不好看……我也……不太喜欢这样的花，很不方便。”
“……”
“姐姐喜欢吗？”
童寒凡不能说不喜欢，她只是不喜欢，普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