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道经》（20）
题解
上一章老子用“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指出了人们复归大道、和合大同的方法。在此章之中，他着重阐述了道心与人心，内求与外求，合道与离道，觉与迷，圣与凡的差别。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圣凡一念之间，惟狂克念作圣，惟圣妄念成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佛家谓“狂心若歇，歇即菩提。”儒家谓“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亦是同理。因此凡人存心养性，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夕惕若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朝斯夕斯，念兹在兹，身不离道，道不离身。
圣人老子慈悲心切，苦口婆心，他殷切地希望人们能放弃对世俗人欲、物欲的追逐和贪求，回归到内在真我的宁静、自在与超脱，返本还原，抱朴归真，合于大道。
绝学无忧[1]。唯之与阿[2]，相去几何？善之与恶[3]，相去若何？人之所畏[4]，不可不畏。荒兮[5]其未央哉！众人熙熙[6]，如享太牢[7]，如春登台[8]。我[9]独泊[10]兮其未兆[11]，如婴儿之未孩[12]；儽儽[13]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14]，而我独若遗[15]。我愚人[16]之心也哉！沌沌兮[17]，俗人昭昭[18]，我独昏昏[19]。俗人察察[20]，我独闷闷[21]。澹兮[22]其若海，飂兮[23]若无止。众人皆有以[24]，而我独顽似鄙[25]。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26]。
注释
[1]绝学无忧：一说此句放在上一章，与前句“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并列。此句意，或为绝弃仁义圣智之学没有忧虑。或为废弃学技益能之事，绝止思虑之心。或为圣人造诣，大道原旨，纯是一腔生意，融融泄泄，无虑无思。本书依后者释义。绝学，即圣人无上大道。无忧，意为大道活泼泼，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从心所欲，无忧无虑，清净自在。
[2]唯之与阿：唯，恭敬地答应，顺意地应诺；阿，当作“呵”意指违逆地呵责，叱责。
[3]善之与恶：善，一本作美，恶作丑解。即美丑、善恶。
[4]畏：惧怕、畏惧。
[5]荒兮：广漠、遥远的样子。意指浑浑茫茫的鸿蒙混沌之时。
[6]熙熙：熙，和乐，用以形容纵情奔欲、兴高采烈的情状。
[7]享太牢：太牢，指古代祭祀，牛羊豕三牲具备谓之太牢。此句意指饥渴的心念不能满足，欲想参加丰盛的宴席。
[8]如春登台：好似在春天里登台眺望。意指人的情志放逸，意念骀荡。
[9]我：可以将此“我”理解为老子自称，也可理解为体道之圣人。
[10]泊：淡泊、恬静。
[11]未兆：没有征兆、没有预感和迹象，意指没有任何情感欲望的表露，不动心，不动性，自在安然。
[12]孩：同“咳”，即婴儿的笑声。意指初生的婴儿，一团元气浑然在抱，无欲无求，蒙昧无知，不能咳笑。
[13]儽儽：形容憔悴颓丧的样子。
[14]有余：有丰盛的财货。意指众人有多余的财货，正是滋生了奢侈之心。
[15]遗：指遗弃、不足之意。
[16]愚人：形容有道之人，与世俗之人不同，纯朴直率，守道不移，无巧无智，好似愚昧的傻子一样。
[17]沌沌兮：形容浑然淳厚，好像愚昧无知、混沌不明的样子。
[18]昭昭：智巧光耀的样子。意为明白通达，无事不详。
[19]昏昏：愚钝暗昧的样子。意为昏沉暗昧无所用心。
[20]察察：形容详视明察、清晰明了，好似无所不知的样子。
[21]闷闷：形容纯朴诚实、愚昧浑噩好似蒙昧无知的样子。
[22]澹兮：形容辽远广阔、浩荡渺茫的样子。
[23]飂兮：急风。
[24]有以：有用、有为，有本领。指以某为自己的意识，以某为自己的地位，以某为自己的名声威望，以某为自己的利益，以这些来彰显自己的典雅高贵。可参看“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来理解。
[25]顽似鄙：形容愚陋、笨拙。
[26]贵食母：母用以比喻“道”，道是生育天地万物之母。此句意为以守道为贵。老子把“道”喻为“母”，即如小儿在母亲的怀中吮吸母乳，无欲无求，安详恬静，是人淳真本性的彰显和自然流露，寄托了令世人摆脱私欲，重返初始纯朴之自然真性的希冀。
译文
圣人无上大道，活泼泼，自自然，从心所欲，无忧无虑，清净自在。恭敬地应诺与怠慢地呵斥，相去究竟有多远呢？美丑、善恶又相差多少呢？（诚敬与放肆、美与丑、善与恶、圣与凡都在一念之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狂克念作圣，惟圣妄念成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人们都有所畏惧，夕惕若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怎么能不畏惧呢？善与恶，诚与伪之间的微妙差异，亘古以来，便是这样，把握住就会道不离身，放逸了，就会失身于道，人欲与道心的博弈，善与恶的较量，自始至终便是如此，永远都没有尽头。世俗之人都纵情多欲，心欲难以满足，如同去参加丰盛的宴席，饥渴的心思按耐不住，如同是春天里登台眺望美景，心意骀荡，情志放逸。
而只有体道的圣人能够淡泊无欲，漠然不求，不动心，不动性，没有丝毫情感欲望的流露。他们如同是刚刚入胎的婴儿，一团元气浑然在抱，无欲无求，蒙昧无知，还不会发出嘻笑之声。憔悴颓丧啊，好像浪子还没有归宿。世人都拥有丰盛的财货，而我却遗世而独立，好像什么也不足一样。
体道圣人澄清心虑，退藏于密，反有为而入无为，大智若愚，守道不移，看似像一个昏沉迷惑、蒙昧无知的愚人。混混沌沌啊，世俗之人看似通达明了，无事不详，体道圣人却看似愚钝暗昧一无所知；世俗之人看似明白了达，无所不知，体道圣人却看似浑噩淳厚一无所明。恍惚浩渺啊，像浩浩荡荡的大海，昼夜不息，万象含容，无人知其穷极；骀荡飘飘啊，像行云流水一样居无定所。
世俗之人都精明灵巧有所作为，唯独体道圣人而不通世事。唯独圣人与人不同，他贵在抱道守一，以身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