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缸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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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给小鸟一次飞的机会

那年上学的路

二年级麦后的一场洪水,冲垮了村东的老庙。村小学当时设在老庙,我跟村里的孩子便没了读书的场所。

水退后,上面很快安排去张庄小学借读。

张庄小学在村后三里远的黄土埠上。有两排红砖瓦房,校园还有篮球场,我跟娘去那里看过一场电影。

一大早,我背起书包,充满着一种陌生的好奇感,一溜小跑来到了黄土埠前。可当我爬上那条上坡的小道,突然,路边蹿出五六个男孩子,虎视眈眈地拦住去路。我欲夺路而逃,可很快被他们围住,我无力地在中间挣扎着,可他们还是夺走我的书包,将书本一本本掏出扔在路边的沟里,我喊叫,哀求,他们却嬉笑着将我推倒在地,其中有个黑胖墩还狠狠踢了我一脚,并威胁道,滚回你们庄去,不准来我们这里上学。

我连滚带爬地哭着返回家。娘正忙着蒸窝头,头也不抬地问我,咋回来了?我一扔书包,委屈无比地说,张庄有几个孩子挡道,还打了我。

娘白了我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半,想上学,就大着胆子去,不想上学就下地干活。

没想到娘如此冷漠。我心一横,返身跑出家门。

我提心吊胆走近黄土埠,躲藏在路边的树丛里,想迂回躲过那帮男孩子。可他们好像故意等在那里。我瞧见他们正欺负我的一个同伴,打得他跪在地上直哭,最后从那个黑胖墩的裤裆下钻过,才放走他。

他们很快发现了我,嗷嗷叫着,向我扑来。我见势不妙,吓得撒腿就跑,他们边追边喊,抓住他,甭让胆小鬼跑了!

我丧魂落魄地跑到自家门口。娘拉着风箱往灶里添柴,抬头一见我的狼狈样,二话没说,将火钳一摔,一瞪眼,骂了句,没骨气的东西!

我平时很惧怕娘。娘的性格刚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或许我爹早亡的缘故。她时常讲,人吃柿子爱挑软的捏,遇事只要硬起腰杆,就没人敢欺负。记得一次,娘带我去看电影,看到汉奸在鬼子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娘狠劲拍着我的头,训道,谁要是做了这种没骨气的孬种,小心娘不客气。

我赖在原地没动,哭鼻抹泪,巴望娘带我去上学,吓退那帮孩子。娘起身却用手指了指大门外,斥责道,是个孬种,就永远躲在屋里不出门,有种,就自己打过去!

娘说罢,甩手操起院里的一根柳木棍,狠狠扔向我。

人怕激将,我气呼呼地接住那根柳木棍,怯懦的心里就像燃起了一把怒火。我扭身出门,一路上,脚下生风。

近了,近了。我听到其中那个黑胖墩,喊道,他又来了。那帮男孩子就像戏弄一只羊羔的群狼,毫不防备地向我围来。

此时,耳边萦绕的只有娘的话。我像只被惹急眼的兔子,毫无畏惧地挥起藏在身后的柳木棍,拼足气力,扯开嗓门吼着,谁挡道,砸死谁!

他们似乎没有听到,更像在轻视我,继续向我逼来,我心里怕得很,可手中的挥动的柳木棍还是不由地打在为首的黑胖墩头上,我又猛挥一下,又打中一个男孩的头,接着又打中一个,我不停地挥舞柳木棍,嘴里咬牙切齿地发泄着,打得几乎疯狂,书包掉在地上,书本都散乱出来。

片刻,那帮男孩子被我的气势所吓倒,尖叫着,抱头四下狼狈散去。我从来没见过他们那么惊慌过,特别是仅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我乘胜追击了一段路,停下来,喘着粗气喊他们回来继续打,可他们没有一个回头迎战的。

最后,我反身回来,从容地捡起书本,背起书包。

见路边远远地躲着几个围观的同伴,我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故意挺胸抬头,将棍子扛在肩上,像个得胜而归的将军,阔步走向埠顶的张庄小学。

那天的课虽然迟到了,可我上得格外开心。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依旧拎着那根柳木棍,准备遇上那帮男孩子报复,随时出手还击,可是路上连他们的鸟影都没出现。相反,一帮过去欺负过我的同伴,都凑到我跟前,说我够凶啊。一路上,前呼后拥,好像成了他们的保护神。

回到家里,我理直气壮地对娘一说,娘脸色平淡,一声没吭。晚饭时,我的碗里却放了一个荷包蛋,惹得弟弟妹妹直撅嘴眼馋。

娘这才说了一句话,你哥身上长出汉子毛来了,犒赏个鸡蛋壮壮胆子。

(此文被先后被《小小说选刊》2012年第6期和《小小说月刊》2012年第5期选载)

关东少年

那年腊月二十三,村里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叫徐东,是村里徐大囤的孙子,从牡丹江回家过年。我听大人说徐大囤有个儿子,早年拐带着一个邻村的姑娘下了关东。莫非徐东就是他的儿子?

没几天,徐东就跟我们混熟了。他一张嘴总撇着一口好听的关东腔,说坐了三天三宿的火车,脑袋瓜到现在还咔咔直响。我们谁也没坐过火车,一个个羡慕不止。不过,徐东好像觉得自己见过大世面,总爱显摆,说关东那嘎达啥都要比这儿好。起初我们都不服,他就手把手教会了我们好多游戏,我也跟着学了一些。我承认,有些的确是很好玩。他喜欢和别人比赛,比赢了,高兴得就像头撒欢的小叫驴又撂脚子又打滚。可一旦输了,翻脸就急。

有一次,我和他比顶牛,顶牛是我们这儿的玩法,他哪能玩过我,结果每一场都被我闪倒在地。村里的少年便嘲笑他是草包。徐东羞红着脸,又提出要和我摔跤,我说好啊,尽管我个子不如他高,但我会使别腿,结果,他一次次地被我冷不防撂倒。徐东很顽强,不服输,比赛了好久,一次上风也没占到,最后他还是恼羞成怒,趁我不注意,用脚狠狠踢了我个仰八叉。我气急了,爬起来一个别腿就撂倒了他,并狠劲捣了他两拳。没想到有一拳正捣在他的鼻子上,霎时鲜血直流。

我没敢回家,天擦黑,终耐不住寒冷,悄悄摸进家门。才知,徐东并没来家中告状。

第二天,我跟一帮孩子到邻村的集市去抢炮头。徐东也跟在后面,好像还记着昨天的仇,两眼怒视着我。我自觉理亏,一直躲着他。

每到年关,我们总要跑到集市上枪炮头。卖鞭炮的贩子为了争拉买主,往往都不停地燃放鞭炮,以显示自家鞭炮的威力和质量。我们待贩子燃响鞭炮后,瞅准他们手中将要放完的鞭炮扔到地上时,大着胆子一窝蜂奔过去,争抢着用脚把嗤嗤冒烟的捻子狠劲踩灭,将那些还没燃响的炮头塞进自己的衣兜。

我争抢了大半晌,衣兜里收获无几。徐东站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终于,我瞅准机会,用脚踩灭了一大挂鞭炮,可就在我欣喜万分地准备俯身捡起时,冷不防被一个比我粗壮的少年推了一个嘴啃地。眼看到手的战利品成了别人的囊中物,我又气又急,拼上吃奶的气力,扑上前与他撕扯。那个少年是邻村的,比我大好几岁,我根本就不是对手,就像一只蚂蚁面对一只螳螂。争斗的结果,鞭炮非但没有夺回来,自己还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同来的伙伴个个吓得躲闪一旁,就在那个少年旁若无人地抽身离开时,猛见徐东从怀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冲上前挡在他前面,一边挥舞着一边厉声呵斥道,把鞭炮放下。那少年稍稍一怔,有些胆怯地退后了几步,仍不舍得到手的果实。徐东持刀又向前紧逼几步,眼中喷射着凶光。最终,那少年被徐东的气势吓倒了,扔下那挂鞭炮钻进人缝逃之大吉。

我傻眼了,忘了身上的痛,也止住了哭声,清清楚楚地目睹了整个过程,直到徐东将那挂鞭炮扔在我跟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事后,我才知徐东那天偷偷在怀里揣了把刀子,是准备瞅机会找我复仇的。我终有些后怕,这关东小子的性子可真野啊。

过完年,很快就出了十五。一大早,徐东悄然走进我家门,突然有些伤感地拉住我的手说,明天我要回关东了。我爷爷说,都是一个村的,不应有仇,等长大了,在很远的地方遇上,就知道一个村的人是多么亲热了。我多想你们都能到关东我的家里看看那些深山、老林、白雪、黑瞎子和漫山的蘑菇。

我眼里也变得热热的,有泪流下来。徐东走时,塞给了我一挂用红纸包裹的鞭炮。他说是爷爷年前给他买的,自己没舍得放,坐火车又不让带。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徐大囤家,想送送徐东。可徐大囤说,徐东半夜就走了,这会儿早坐在去牡丹江的火车上“咔,咔,咔”跑远了……

我只好一个人疯跑到村外,将那挂鞭炮挂在路边的一根树杈上,噼里啪啦地燃响。

徐东就这样走了。

(此文先后被《小小说选刊》2014年第8期和《小小说月刊》2014年第8期选载)

张小青的天堂

张小青神经好像出了点问题。

好多人都这么说,我怎么说呢?这年月,大多男性的通病就是活得压抑,换句话说就是累。

应该说张小青的工作单位不错,每年都有好几千人争他单位一个公务员的名额。可他端着这么个铁饭碗,一点也不拿当回事儿。

比如说跳跳舞打打牌,喝喝酒泡泡澡,还可以找找小姐等等,那该多潇洒舒爽,这些张小青却一概不会。不会可以学吗,谁一开始就会,关键是他不想学,他说这些太俗。这样一来,他就跟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尿不到一壶里去,相处就有些隔阂,提升就有些障碍,导致他十几年了还原地踏步走。连锁反应,妻子就跟他闹摩擦,整日硝烟弥漫,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

张小青自然就犯病了。那天他在单位里跟领导吵了一仗,憋了一肚子火。下班时路过河边一块树林,他赌气将车子一锁,挑了一处向阳的草地就仰面八叉躺下了。就在他眯着眼,惬意地沐浴着阳光时,几个人,接着是一群人蹑手蹑脚围拢过来。张小青懒得理睬,故意纹丝不动。很快警察开着警车也赶来凑热闹了,有人报了警。当警察近前,张小青一骨碌坐起,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警察倒退了好几步,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没死?张小青苦笑,废话,死了我还能坐起来。警察就问他躺在这儿干啥,张小青怒气冲冲,躺着看蓝天白云解闷,也犯法吗?众人都哄堂大笑,纷纷说这人有些不正常。刚巧,张小青的同事瞧见了,就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下,单位里的人害怕了。妻子也害怕了。都处处让着躲着张小青,说他有神经病,千万别惹。这样一来,张小青更孤独心烦,有事没事就跑到河边,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发呆。

很快单位搞机构改革,要裁员,一致通过让张小青病退了。接着妻子也跟他分居了。闲着无聊的张小青又收留起那些被人遗弃的宠物,包括一些瘸狗瞎猫,家里最后都养不开,招惹的四邻纷纷找物业。结果,那些动物要被强行清理出去,他只得在郊外另租了场所。我也挺可怜他,去看过他和那一大群宠物。他说有时人还不如一个小动物。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正昏昏欲睡,张小青来电话了,声音兴奋地像春雷。

没事别老憋在家里,出来走走吧,我发现了一块好地,就跟天堂似的!

我耳朵嗡嗡的。

平时,我几乎很少出门。老婆一直把我关在八十平方的笼子里,这样她放心。

其实,我在单位混得也不顺心。早想找块地,好好放松一下。跟老婆编了个理由,很快就与张小青骑车去了他自认的天堂之地。

那是郊外一块尚未开发的湿地,朝阳映照下的水岸草甸,像燃烧的云,逶逶迤迤,从湖边一直烧到天际。我也跟他喜欢上了这个美景,觉得这景色很符合自己的心情,看起来很美,其实有点烦恼。所以,需要发泄,把烦恼、苦闷从体内排泄出去。我们两人都关了手机。

微风轻抚,鸟鸣啾唧,透过青草的叶梢,万里蓝天展现眼前,好像无边无际的海洋,几朵白云像风帆一样在空中飘荡。我的心胸顿时开阔了许多,久积的烦恼也消失了一半。

也无外人,我就直言问张小青,你真的神经有了问题吗?张小青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连你都怀疑了,我说没问题谁信啊?我一时被噎住了,张小青苦闷而无望地说,人言可畏,我无非想出污泥而不染,现在看来真难啊!

最后,张小青有些感叹地说,算了,难得眼下这片清净之地啊!

我也同感,那种无拘无束的惬意,促使我回到家彻夜难眠,一气呵成了一篇游记感叹,寄到了报社,很快就登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我那篇文章一石掀起千层浪。那块湿地很快招来众人光顾,看来像我和张小青这样的人,大有人在。同时,也被一些人践踏得狼籍一片,有野餐的垃圾,偷情的污物。

张小青痛惜万分,在电话里愤愤地痛责我,写啥狗屁文章,把他的天堂给出卖了,给强奸了。在他眼里,我成了罪魁祸首。

张小青再也没找过我。为了一官半职,老婆却开始押着我像犯人一样,到张书记家送刘部长家跑,搞得我神经都要崩溃了。

那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手机响了。我有些厌烦地摸起,张小青的老婆咋咋呼呼的声音,险些鼓破我的耳膜。

张小青失踪了!

我有些麻木了,知道这小子早晚会是这个结果。

张小青的老婆随后在电视台和报纸发了寻人启事,还通过法院发了传票,如若张小青不再规定时间回家,视为自动离婚,家中一切财产都将归妻子所有。

张小青依然没有动静,就同在地球上消失一般。

就这样,昏昏沉沉又过了不知多少日子。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数百里外的蒙山原始丛林,出现了一个怪人。

怪人临河搭棚而居,与鸟鱼为伴。

有探奇的记者远远拍下怪人一张图像模糊的照片,登在了晚报上。虽然怪人发须蓬乱,可我一眼就断定,这不是张小青吗?

也好,但愿世人不再骚扰他。

(此文被《微型小说选刊》2011年第20期选载,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小小说精选》,并被盐城市选作2013年——2014年高二级期中考试语文试题)

给小鸟一次飞的机会

谁也没留意到那栋旧厂房通风口处有个鸟巢。

丁小飞一伙儿来的任务就是拆掉这栋旧厂房。这是一处早已关停的水泥厂,四下破落不堪,杂草丛生。如今被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买下,要改建居民区。

此刻已是过午,太阳有些疲惫,被一层薄薄的散云笼罩着,有些迷离。站在厂区,遥望远处林立的楼群,让丁小飞一下子感到了一种飞翔。

丁小飞是在无意间发现那个鸟巢的。他刚进城才几天,一走进这偌大的厂区,就好奇地瞪大眼珠,东瞅西望。

丁小飞当时弄不清城里的鸟咋不上树做窝。可他伸着脖子朝四下眺望了一周,竟没发现一棵高大一点的树,不由得摇摇头。

城里啥都好,咋就没有一棵像样的大树。

巢里不知有几只小鸟,大鸟们似乎出去觅食去了。丁小飞心立马痒痒起来。

丁小飞的家山高树密。他自小就像只好动的小猴,上山爬树,不知掏过多少鸟窝,摸过多少鸟蛋。可眼下他安分了许多,离家的时候,爹娘千叮万嘱,跟你三叔进了城,可不比在家里,要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多个心眼。他就觉得自己像只离开鸟巢温暖离开大鸟袒护展翅学飞的小鸟一样诚惶诚恐地飞进了城。

没待丁小飞行动,三叔就扯着驴嗓吆喝开来,都听着,待会挖掘机把厂房拱倒了,大伙再下手!厂房四周的民工顿时轰一下散去。接着,两台挖掘机发动起来,向厂房驶进。

唯有丁小飞仍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处没挪动一步。此刻,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关注着那个鸟巢。挖掘机开足马力只几下,厂房就会倒塌,那个鸟巢随之也就巢毁鸟亡。

丁小飞紧闭双眼,可怜起那窝小鸟,连飞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无情的结果了性命,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行,一定要把它们救下来。

猛然间,丁小飞像一只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一般,朝挨近通风口下面那架锈迹斑驳的铁梯急速奔去,眨眼间,他就利落地攀到厂房的瓦脊上,一步步向通风口挪动。

三叔发现,扯着脖子叫驴般,气急败坏地吆喝着,你小子想干啥?破房危险,快下来。

丁小飞并没止住脚,只是转回头用一个手指头搁在嘴上顽皮地着朝下轻轻喊了声,俺马上就下来!

丁小飞猫着身子轻巧地接近鸟巢,十分清楚地看到鸟巢里有五只羽毛未全小鸟,个个张着黄黄的小嘴,唧唧喳喳,像是在等待着大鸟归来喂食,全然不知灾难降临。他取下头上的安全帽,小心翼翼地往里面一个接一个放着小鸟,嘴里念叨着,搬家喽!搬家喽!

或许丁小飞过于兴奋,就在他大大咧咧直起腰转身时,突然右脚下一块碎瓦一滑,右腿就站不稳,身子一晃,整个人随即倒下,唏哩哗啦地像只折断翅膀的大鸟从厂房上坠下。

丁小飞惊慌失措,意识到不妙,可他在半空中还是搂紧了怀里的安全帽。仅一瞬间,他像是彻底完成了一次真正的飞翔,直直地将右腿落在硬硬的水泥地面上,半个身子随后重重摔下。

丁小飞浑身酸痛,只是晕了一会儿,他咬着牙想站起来,可右腿针扎一般,又疼又软。这时他隐约听小鸟的叫声,丁小飞顿时忘了痛,连忙用手从怀里取出安全帽,就见那五只小鸟个个安然无恙,如同栖在鸟巢一般。丁小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三叔跟民工见此,呼啦围上。可他们看到丁小飞安全帽里那窝小鸟,顿时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丁小飞先落地的那条右腿折了。民工们七手八脚将他抬到一扇门板上,准备送医院,三叔有些气恼,在一旁骂咧咧的。

你个憨蛋,出了这事,咋跟你爹娘交代啊!

丁小飞在门板上歪了一下头,满不在乎地说,三叔,这事,不要告诉俺爹。再说,腿很快就好了。丁小飞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因疼痛流出的虚汗,又乞求道,三叔,俺还求你件事,把俺安全帽里的小鸟放到一个安全无人的地方,待大鸟回来发现它们,会带它们飞走的。

三叔还是气呼呼的,白了眼丁小飞,说,行了,为了几只破鸟,摔伤自己一条腿,你可傻到家了。

俺救它们,就是想给它们一次飞的机会!丁小飞说着的时候,眼里充盈着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鸟儿凄厉的啼叫声,紧接着就见两只大鸟在厂房四周焦灼地盘旋着……

白小美的初恋

白小美跟我住一个家属院。

记得,有一阵子,白小美对我说,她特别爱做梦。总是梦到一个像佐罗那样蒙面的黑衣侠客,仗剑守护在自己左右。

后来,白小美又私下对我说,那个黑衣侠客竟然是武小阵。

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

白小美跟武小阵自小学就是同学。两家又同在商业局家属院。只是,武小阵的父亲声名很臭,曾是个造反头头,得罪了不少人,夺了商业局的权没几天,就跟武小阵的母亲离了婚。在白小美母亲的眼里,武小阵一家就像洪水猛兽一样不可亲近。有其父必有其子,自然也就给武小阵也过早下了结论,再三劝告她要提放着武小阵。

白小美却不这么认为。觉得武小阵很可怜,三天两头就见他皮青脸肿。同学们问谁打的?武小阵闷声不吭。白小美瞅着心软,从家里偷拿出紫药水,给他擦上。他这才呲牙咧嘴地告诉白小美,是他父亲用皮鞋抽的。随后,又忿忿地说,后妈总告他的黑状,他便在她的皮鞋里放上癞蛤蟆,或在毛衣里夹上死老鼠。

其实,武小阵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像进过少教所的孩子。再说,他进少教所,是因为有个男孩子总在路上拦截他漂亮的妹妹。他一气之下拿了水果刀刺穿了那个男孩的手。

结果,武小阵初中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他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日子,招工进了一家百货商店。

白小美考上高中后,学校离她家有五里多路。上晚自习时,家门前那段幽深的小巷,没有路灯,黑魆魆的。她独自骑车,总有些提心吊胆。很快,她发现身后,有一个人不离不弃,远远地跟随着她。起初,她有些害怕。直到一次,她不留神路上的冻冰,摔倒在地,被自行车扭伤了脚。看到那个人扔下自行车,跑到跟前扶起她,才知是武小阵。

当武小阵轻轻把她抱到车后架上,推着她慢慢前行时,白小美内心里突然对他抱有了一种由衷的崇拜。觉得那一刻他就是自己的保护神。

这样的方式一直保持着。无论春夏秋冬,风雨雪寒,武小阵都会准时守候在那段小巷。有一次,正好是白小美的生日,不知武小阵是如何知道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当时最流行的红发卡,然后望着满天繁星,郑重其事地紧握住她的手说,星星作证,以后我一定要娶你当武小阵将红发卡轻轻卡在她的头发上,白小美并没有否认,只是看到他的脸和眼神莫名其妙地心跳。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情窦初开了。

当然,这一切都很秘密。白小美进行的小心翼翼。母亲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两人彼此都隐藏的很好,相安无事地到了高三。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被串门回家的母亲撞见了。母亲一言不发,当着武小阵的面给了白小美平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巴掌。

接着,母亲严厉地跟她摊牌,说学校已经联系好了,让她明天就转学。白小美知道,无非是想割断她跟武小阵的关系。她嘴上就反复地敷衍着说,放心吧,我绝不会跟再跟和他交往了。

武小阵也走进白小美家门,决然地下保证,阿姨,不要再难为小美了,我以后离开小美就是。

白小美开始专心学习。她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又出现了追求者。当然是除了武小阵另外的男孩。他叫何小峰,他父亲是县财政局的局长。这位公子虽然长得讨人喜欢,可脑子里一点都不干净,常常讲着和他年纪不符的黄色笑话。还经常在白小美放学的路上堵截她,甚至动手动脚。白小美心里很生气,可她不敢告诉武小阵,怕他再次刺穿别人的手。

后来的事实证明白小美错了,武小阵在知道以后,没有刺穿何小峰的手。当时,电影院正放映外国影片《佐罗》,他们竟模仿着进行决斗。当然,是何小峰输了。但他不肯遵守他的承诺,隔了没些日子,偷偷纠结了社会上一些所谓的哥们,他们也许没有想到,那把小小的刀子怎么那么容易送掉了一个人的生命。

武小阵死的那天晚上,满天繁星。白小美一个人心事重重地骑车回家,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一颗很亮的流星,在冷寂的夜空中急速划过。夜里,她又梦到了武小阵,只是跟她中间隔着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武小阵满脸微笑站在对岸,挥舞着一个红发卡,呼喊着她的名字。第二天一早,白小美听到家属院里人们的议论声,说武小阵被人捅死了。她大惊失色,骑上车就赶到了县医院。一打听,找到太平间,隔着小小的窗口,果然,瞧见武小阵安静地躺在屋中央的一张木床上,从窗口射进的一缕阳光,晃在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处,格外刺眼。

白小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疯了似的用四肢和身躯撞击着太平间的铁门。

武小阵被他父亲草草了事地葬在了县城西郊的公募。白小美觉得他孤单,就在坟前栽了一棵松树。

白小美考上了大学。又考研读研。只是一直独身,父母着急,四处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可每次约会,都被她吓跑了。据说,她把约会地点,选在武小阵的墓前。

白小美却说,连见个死人的勇气都没有,还是个男人吗?

斑蝥

斑蝥这个名词最早还是从初中语文课本里知道的。

那篇课文的作者好像是鲁迅先生,文中提到一种斑蝥的昆虫,遇到天敌屁股就会放屁。因此又叫放屁虫。

后来,斑蝥竟成了张小海的诨号。

记得,一次上化学课,年轻的女老师正讲到氢氧化硫的气味。这时,就听噗的一声,还拖着长音,静寂的课堂里格外响亮。随即,课堂里便慢慢散发出一种臭鸡蛋的气味。几个女生还用手捂住鼻子。女老师一怔,还以为是实验仪器里氢氧化硫泄露了,慌忙去查看仪器。几个知情的男同学们忍不住嬉笑着喊,甭害怕,是斑蝥放屁了。女老师更是一头雾水,问斑蝥是啥???

女老师的话音刚落,又听到噗的一声。接着张小海就有些惶恐地站起身,报告老师,是我,实在憋不住了。顿时老师和全班的同学都哄堂大笑。

我当时也搞不清,张小海为什么那么多屁。老师跟同学们都反感他。有时,好好一堂课,因为他的一声屁响,搞得课堂效果完全变了样。班主任几次在班会上点名批评他,他说,我也不想放,可肚子涨得难受,实在憋不住。张小海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几次开家长会,老师让他把家长叫来,可他总有各种理由。无非是母亲生病住院,或者父亲在地里忙活等等。

我跟他同村,每次都不忍心揭穿他的谎言。其实,张小海的家境很糟,他父亲老实的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母亲早就撇下张小海跟一个外地的男人跑了。爷俩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糊弄一顿是一顿。或许是野菜白薯吃坏了肠胃,张小海的肚子里总是鼓胀着一股气。我问过他几次,你哪来的这么多屁?他苦笑着说,我也不想放,可总就把不住门。

有时,放学跟在他后面,他一边走,一边屁股后边还夹带着响声伴奏。

噗——噗——

一帮同学自然见怪不怪了,不过,都躲得他远远的。

张小海整天趴在课桌上闷声不响,脑瓜里也不知想啥。或许也觉得自己这毛病丢人,初中没毕业就回家跟父亲收起破烂。几次见他脚蹬着一辆破旧脚三轮车,走街串巷。没想到这家伙读书是马尾拎豆腐,可招揽起生意来,竟然一套一套的,那张嘴就跟灌了蜜似的,好多卖破烂的都愿破烂攒着,只等卖给他。

眼看张小海的破烂生意越干越好,这家伙却邪了门,整天蹲在那些抽签算卦相面看手相的摊前,一蹲就半天,再没心思去收破烂。气得他父亲一脚踢的他连放了几个响屁。他从地上爬起,还跟父亲理辩,说啥人的命天注定。

好几次,见了我没二话,他就扯起一肚子跟人学来的算命经,还像模像样地帮我看相。一番比划,我竟也相信了许多。

后来,张小海悄然失踪了,连他父亲都不知道他的音信。一帮同学更是懒得打听,就像他放过的一个屁,平时都避之不及。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去年春天,就在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隆重开业了一家周易会馆,馆长竟然是张小海,如今成了风水大师。张小海这回像是有备而来,开业那天,他还特意请来了几个大腕级人物捧场。我也接到了开业请柬,一见这家伙简直是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似的。长须飘然,通体一身宽松的白绸唐装,手持一把檀香扇。我都不敢相认了。馆内布置古朴幽雅,还聘了两个倩丽的女职员,负责招待登记。

人怕出名猪怕壮。电视报纸一张扬,去会馆的人闻风而至,还要提前预约。最后,会馆又挂出牌子,每周一三五休息,概不会客。这样一来,张小海更是身价倍增。一帮同学中,有买房给孩子取名或仕途不顺,也纷纷慕名找他,当然都忌讳斑蝥一词,一口一个大师的称呼。张小海却打着哈哈,老同学,也来捧场听我放屁啊。

今年开春,同学聚会,张小海开着一辆新买的卡宴来了。以往都是同学凑份子,这回他大嘴一张,胸脯一拍,说,同学情谊深,我全买单了,大伙尽情吃好喝好玩好。

酒席上,同学们轮番奉迎,张小海更是口若悬河,得意忘形。

我陪他去洗手间,他舒逸地放了一个响屁后,一捋自己的长须,突然说,瞧我这身装扮了吗,都他妈是装逼,我现在就是随意放个屁,都值万儿八千,有人就乖乖掏腰包。我算是看透了,有些人真话不听,偏爱听屁话,不日弄他日弄谁啊。最后,他像是道破天机,压低声说,那些官员和老板的钱太好赚了。

不过,张小海还是失算了,竟然一点也没有预测到自己的凶兆,更确切说是自己难逃的劫数。

据他身边的一个女职员事后透露,事发那天,张小海很孝顺,给他父亲看好了一辆老年代步车,本来约好送货上门,可他不放心,非要亲自去挑选。按说他那辆卡宴的保险系数很高,四个安全气囊,路上一辆超速而来工程车偏偏发生了侧翻,车斗连同满车的渣土,正好将张小海的车扣在下面,埋了个严严实实。等救援人员闻讯赶来,将人扒出来早已窒息身亡了。

张小海救出来时,还隐约听到从身上发出一种声音。

噗——响声很微弱,可拖得很长。是我们一个同学听到的,他是120急救中心的医生。

这便成了张小海的绝唱。

(此文被《小小说选刊》2014年?第6期选载)

复仇的另外一种结果

那年秋后,父亲戴了一顶“走资派”的帽子被下放回家。

齐大车当时是生产队长,故意让父亲到麦地里拉氨水。那活儿又累又难闻,弄不好还会被氨水烧伤手。父亲别无选择,拖着瘦弱的身躯,吃力地拉着那辆重重的氨水罐车。

听母亲讲,齐大车跟父亲曾有过节,齐大车一直记恨着。

一天,父亲红肿着一双惨不忍睹的手,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母亲心痛地问:手是咋了?父亲木讷着说:氨水罐的开关在路上坏了,用手堵也堵不住。母亲埋怨父亲:你傻啊。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我有啥法子。

谁知到了夜里,村里开批斗大会。齐大车硬说父亲是故意将氨水罐开关毁坏的。

齐大车说罢,抬腿恶狠狠地踢了父亲一脚。

毫无防备的父亲重重地栽倒在一米多高的会台下,半天也没直起身。父亲被摔折了一条腿。

父亲一瘸一拐回家后,母亲气得操起一把菜刀,就要冲出去跟齐大车拼命。父亲忍住伤痛拦住母亲,用力夺下手中的刀,苦劝母亲,不就是腿折了,过几日就好了,你拿刀去一闹,万一有个闪失,咱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有些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弟弟妹妹都小,吓得哇哇直哭。我没流泪,抱紧母亲的腿,咬紧嘴唇,一种仇恨的怒火充满了心间。

报仇,我一定要替父亲报仇!

齐大车打折了父亲的腿,我决定也要齐大车断一条腿。

好长一段日子,我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复仇上。

入冬,一场厚厚的大雪,将整个村庄和田野银装素裹。

机会终于等来了。那天太阳一露头,齐大车扛着一杆土枪到田野里打兔子去了。雪很厚,他那狗熊一样笨拙的身躯,在雪地上踩下了一溜脚窝窝。

我早就准备好了复仇的工具。将二舅家捉黄鼠狼的一个大铁夹悄悄拿来,用铁棍撬开放进一个脚窝里,仔细用雪伪装好。然后,隐身在远处一个沟里。就像守候猎物一样,焦急地等待着。

大约晌午的时候,齐大车拎着一只猎杀的野兔,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来时的脚窝返回了。

近了,近了。我兴奋地瞪大了双眼。

果然,齐大车被夹了个正着。那个铁夹特别强劲,齐大车无法打开,抱着腿在雪地上挣扎翻滚,呼爹喊娘地嚎叫。

我高兴极了,气喘吁吁跑回家告诉父亲。本以为父亲也会高兴的。不料父亲却给了我一耳光,骂我混蛋。

我捂着火辣辣的腮帮,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就匆匆拽上我,一口气跑到雪地,找到齐大车。父亲一声不吭,喊我一起合力打开铁夹。齐大车的腿已经被夹得血肉模糊,他痛苦呻吟着瘫在雪地上,有些企盼地盯着父亲。

令我没想到的是,父亲竟然弓腰将齐大车背了起来。

父亲的腿刚刚伤愈,一瘸一点,在雪地上迈出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吃力。齐大车的身子太沉了。我气呼呼地跟在后面,真搞不清父亲这么做是为啥。

父亲将齐大车背到诊所,累得都虚脱了。

齐大车却躺在病床上,骂骂咧咧着,说一定要查出下黑手的人。

更气人的是,父亲一口说出是我干的,还掏钱服了医药费。齐大车没再吱声,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仰着头也怒视着他,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

我心里恨父亲,这件事本来神不知鬼不觉,齐大车吃了哑巴亏,根本就查不出是谁下的铁夹。可父亲为何偏偏这样做,难道他怕齐大车报复。

一连几天,我不搭理父亲。我觉得他是个懦夫,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个软蛋。

家里本来就穷。付了几次药费后,就没钱了。父亲又让母亲把没长足膘的猪卖掉。

我跟母亲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一致反对。母亲说:齐大车都骑在你头上拉屎了,儿子替你出了恶气,凭什么还怕他?

父亲坦然一笑:我并不是怕齐大车。我一撅问:那你为何还出钱替他治伤?

父亲说:我不是给齐大车治伤,是在替你看病。我莫名其妙,问,我好好的,有什么病?

父亲说:你对齐大车暗下毒手,这叫卑鄙,你染上了卑鄙病,你懂吗?我反唇相讥:齐大车比我更卑鄙。

父亲拍了拍我的脑瓜,说:正因为齐大车卑鄙,我们才更要光明磊落。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他知道人并不是好欺负的,结下的仇早晚会要报的,但好汉做事要好汉当。

我终于明了父亲话中的含义。最后还是帮母亲把猪卖掉了。

齐大车的腿伤治好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那么嚣张了,也没再找我们家的茬。相反,每次碰到我,他都远远地躲着,好像怕我。

我问父亲,齐大车为何变胆小了,父亲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送给儿子一只鸟

前几天,老家的一位朋友送给我一只很漂亮的鸟,说是刚在山里用网捕捉的。我平日并不喜欢养花喂鸟,可我瞅着那只鸟很野,在笼里上下翻跃,小嘴还不时地啄着笼子,一时觉得顺眼,也没问是啥鸟,就破天荒留下了它。当然,主要是想给儿子一个意外惊喜。

妻子最近总是唠叨,怨我把儿子管傻了。我就绷着脸说,学生就要规规矩矩地学习,总象原先那样放纵他,还不反了他啊。

其实,儿子没少让我操心。他自小就显得特别,总是不停地问这问那,好象小脑瓜里装满了同龄人所没有的异想天开的问号,常常搞得我和一些大人张口结舌,无法应对。好歹盼到他进了学校,可麻烦事随之又来了,儿子做作业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拒不完成,搞得老师几番找上家门。我忍无可忍就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教训儿子,孰知儿子的理由很充足,说作业都会了,没必要再做那么多。我当场就火冒三丈,训斥道,老师就是老师,教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那来这么多理由。儿子倔着脑瓜,尽管满脸不服,可没敢再反驳。

事后,儿子依旧抵制,我行我素,连老师都要撒手不管了。我见事态严重,果断地先关了他最爱看的电视动画片,又撕了他入迷的卡通书,再毁了他心爱的玩具。儿子随连哭带闹,可终被我的一连串酷压手段折服,开始规规矩矩地完成作业。工夫不负有心人,儿子期末考试就得了全班第一,我在学校的家长会上,还专门做了典型发言。

其实,我在心里也十分可怜儿子。老师好像天生只会没完没了地给学生布置作业,儿子放学回家,整个人伏在书桌上都快变成写作业的机器了,几乎听不到他以往那种开心的笑声了。我要想办法缓解一下儿子的精神压力。

不出所料,那只鸟的出现引起了儿子的注意。回家瞧过后,很快就流露出一种久违的童真。他不时地挑逗那只小鸟,嘴里还不时在轻声嘀咕些啥。我窥见后,心里自然高兴,但表面上没表现出来。

只是,那只鸟自始就没消停过,一鼓劲地用头和翅膀撞击着笼子,叫声也凄厉。我猜测它或许一时适应不了家里的新环境,并没在意它。

爸爸,把它放了吧。我没想到儿子很快就为那只鸟乞求起自由。我只顾看球赛,敷衍着说,刚从野外逮的鸟,关在笼子里开始都是这样,不用管它。

仅过了一天,那只鸟中慢慢平静下来,好象适应了笼里的环境。我和儿子的心里都有了一丝放松。可接下来,就发现那只鸟变得木呆着,点滴食水不进。儿子焦灼万分,放学后特意到草坪捕捉了许多小虫放在笼里。那只鸟却连眼睛都懒得睁。

爸爸,快把它放了吧,它会被饿死的。儿子拽着我的手又苦苦哀求。我仍固执地说,再关一天看看。

翌日一早,儿子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小鸟快死了!求求老爸,放了它吧!我闻讯一瞧,那只鸟耷着翅膀,两只小腿竭力支撑晃荡的躯体,像枚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眼见再关下去不行了,我便答应了儿子的乞求。

儿子连忙轻轻打开了紧闭几日的笼门。那只鸟此刻却犹同一只标本,毫无反应。儿子以为它睡着了,急地用手直拍,嘴上不停地喊着:飞啊,快飞啊,我爸爸已还你自由了!我忍不住用力晃了晃笼子,那只鸟在笼里终于扑棱一下沉重的翅膀,拼足最后的气力,飞出笼子,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徒劳地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凄凉的弧线,最终被寒冷的晨风无情地吹落下来。

那只鸟死了,无可挽回地死了。

儿子眼里有泪悄然涌出,像朝露般闪闪烁烁。他过了许久才从心底深处一句怨叹:早些放它该多好啊!我有些愧疚地拍了拍儿子的头,劝慰道,不就是只鸟啊,你喜欢,爸爸明天打电话,再让乡下的叔叔捕一只好吗?只是儿子两眼充满惶恐地盯着那只变得空荡荡的鸟笼,不停地摇首。

当夜,我在睡梦中恍惚被从儿子房间里传来的啼哭声惊醒,我忙披衣下床,推开儿子的房门,打开灯。只见儿子坐在床上双手擦搓着脸面,余悸不安地抽泣着,喊叫着,我不是那只鸟……我一怔,没待开口,就惊骇地发现儿子的床头柜上赫然摆放着那只白天死掉的鸟。

小飞之死

我也不知道那天会出这样的意外。

那天是周末。一早,我还在睡梦中,手机就响了。小飞不耐烦的声音,险些震破我的耳膜。

徐哥,起床了吗?

我恍然想起,昨日约好,今天陪小飞去卧龙崮。他还说中午请我吃蒙山烤全羊。

天有些灰蒙蒙的。我驾驶小货车,先帮小飞装上那套装备。没多会儿,就到了郊外的卧龙崮。

待攀到一处崮顶,小飞选好位置,跟往常一样,先测了测风向。或许是风力不足,他有些失望。

我说,算了,改日再来。他却固执,等等看。

我俩便选了一块岩石,并肩坐下,看空中盘旋的鸟。

其实,我一直搞不清楚,小飞是犯了哪门神经,玩啥不好,偏偏玩着这种提脑袋的活儿。

小飞从不在乎,说这是一种刺激,一种感觉。

小飞是我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分到一家职能部门。按说老实本分,这些年下来,混个科长主任当当,不成问题。可他却把心思用偏了,什么攀岩,什么蹦极,什么冲浪,越危险他越兴奋,从没安稳过。家人和同学都劝他,可他振振有辞,说现在的生活空间拥挤堵塞,就像挤在令人窒息的罐头里一样,太没意思了。

单位里的人,渐渐把他当成异类。

去年,这家伙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架私人制作的小飞机,要拉到公路上起飞。一帮同学都赶去凑热闹。结果发动起来滑行了百十米,飞机翅膀就让路边的树给碰断了,小飞脸上也挂满了彩。

这种盲目的行为,太危险了,很快惹起家人的一致反对。我也劝他现实些,工作单位好,媳妇又漂亮,瞎折腾啥?他直截了当,呛了我一句,地上的鸡鸭咋知天上雄鹰的事。

我竟成了鸡鸭,一赌气也懒得理他。

今年一开春,小飞又瞒着家人,从网上买来一架以色列滑翔伞。整个人便迷上了,有空就偷偷带到山上玩。我给一家公司配货,有辆小货车,自然成了他的最佳搭档。记得第一次,他终于借助滑翔伞飞了起来。兴奋地在空中张牙舞爪,又喊又叫,模样极像一只飞到空中的鸭子。

接下来,小飞一次次升空,一次次沉迷在这种极端美妙的感觉里,快乐而孤独着。

起风了!小飞大声喊着。我忍不住问他,在空中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仰天一笑,伸开双臂挥动几下,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以为他是故作玄虚,又问,是不是神话小说里描述的那种飘飘欲仙,天人合一的感觉?

小飞没有回答,蛊惑我一试便知。我连连摇头说,我可没你那贼胆。

风力最终达到了要求。小飞一切妥当,迫不及待,打开滑翔伞,助跑几步,整个人就被那架天蓝色的呈饱满状态的玩意儿拽向空中,一下子离开崖边,飞了起来,飘在半空。

我抻着鸭脖望着小飞,徒生感叹。

往常,都是在山崮下接应他。可就在我走到半山腰时,偶然瞟见那伞突然瘪了半边,随即疾速下坠,掉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吓傻了,慌忙磕磕绊绊去找。费了半天,才在半山腰的乱石堆中找到了小飞。他的半边脑袋碎了。

我一边背起他一边呼救。小飞很快被附近的人帮着抬下山。救护车还没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随后赶来的家人围着小飞的尸体,哭天嚎地。

小飞的死,我似乎成了罪魁祸首。小飞的媳妇疯了似的给了我一耳光,责骂我害了小飞,为何不阻拦他,为何不告诉家人。我像一截木头戳在一旁,无话可说,除了悲伤,心里有些恨小飞,只顾自己疯狂,太不负责任了。

送别小飞那天,一帮同学和朋友还是零零散散来到殡仪馆。

有人说,可惜了,那么年轻。也有人说纯粹是自己找死。好像谈论的这个人,就像一只无意间落在他们脚下的一只死鸟。

我十分苦闷。问,小飞与你们是朋友对不对?他是你们的朋友对不对?可你们有谁敢说了解他?

没人再吭声。

许久,就见一缕青烟从高耸入云的烟筒里袅袅飘出。

不知谁喊了一声,小飞这回可彻底升天了。

我闻之一颤,暗想,小飞在天堂那边,一定会插上一对翅膀的。

字痴

郭小元跟我同村,他家在村西头,我家在村北头。

村庄本来不大,从我家拐过几条胡同,就到了郭小元家。

郭小元家大门西侧,有一棵两人都搂不过来的古槐。老人都讲,郭小元祖上中过前清状元,那棵古槐就被皇上钦点为状元树。

只是,到了郭小元这里,郭家已败落。郭小元的父亲死在了山西煤井下,母亲也跟人跑了。他跟着祖父,一老一少糊弄着日子。他祖父曾是个清末秀才,下地干活总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粗布长衫,张口之乎者也,很是儒酸。不过,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里许多婚丧之事或分家上梁,大都请他执笔。有时,人们还馈赠一些食物。郭小元开心之余,也拿起毛笔,歪歪扭扭,摹临起祖父的毛笔字。

郭小元天资聪慧,五岁就能背诵《三字经》。整本《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还代表村小学参加了县里汇演。全县都知道我们村有个神童。

没有爹娘管束,郭小元自小很顽皮,一直是村里的孩子头,整天领着一帮孩子四处撒野,天也敢捅个窟窿。

后来,郭小元被祖父像捉小鸡似地逮回家,逼着他爬到古槐上读书。郭家先人就是用这种方式读书求功名的。我跟一帮孩子跟看西洋景似的,不时在树周围变着法儿招惹着他。起初,他还朝着我们扮着鬼脸。很快,在祖父厉声的吆喝中,无奈地读起书来。

一天过午,我割猪草回家,远远见古槐下围着一堆人,挤近一瞧,见郭小元翻着白眼,直挺挺地躺在树下。一问才知,人犯困,不留神从树上掉了下来。胳膊腿虽无恙,却摔成了脑震荡。

自那开始,郭小元判若两人,整天闷在家里除了练毛笔字,就是死盯着书本。他学习很好,跟我一同考进县高中。记得高二那年秋天,郭小元的祖父死了。出殡时,却不见郭小元人影。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墙角的柴垛下,发现了郭小元,正若无其事地背着课文。

村人都说,这孩子读书读痴了。

其实,郭小元一进考场不久就崩溃了。考卷上的几道难题,使他头痛难忍。他用手狠敲着脑瓜,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最终被监考人员推出考场。

我很幸运,全乡就我一人考进大学。上大学那天,一村人送行。郭小元缩在状元树后,垂着头发稀黄面色惨白的脑袋,那细瘦的脖子如同秋天枯萎的瓜秧,用那双失神的大眼痴痴地盯着我。我跟他打招呼,可他调头跑回家,关死了院门。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老家。即使回来一次,大都忙于应酬,匆匆走过古槐,也疏于跟郭小元打声招呼。不过听家人讲,郭小元的日子过得很邋遢,孤身一人。整天憋在家里翻看那些古书,再就是上街捡回废纸写毛笔字。幸亏,口粮靠村里救济。

前年,那棵古槐,被市里定为古文物。郭小元家的老房子,也被县里出资修缮一新。郭小元也有一点工资,负责看护古槐。他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临近年关,他特意买来一些红纸,挥毫泼墨写起春联。然后,挨家挨户送上门,人们大都收下,还给他几块钱。他当时兴奋地像中举的范进一样,挥舞着手里的钱,满街疯跑着喊,俺的字能卖钱了。

到了除夕,郭小元在全村一转,竟无一户贴他的春联。人一下子又犯病了,关在家里烧了一夜的书和纸。拜年的人上街时,发现他吊死在古槐上。村里人觉得晦气,草草埋了他。

今年开春,我跟一位书法界的大师,回老家采风。古槐依旧枝叶繁茂,郭小元的老屋已变成村里看护古槐的地方。偶然间,大师在旮旯的杂物中发现了一张被皱折成团的字幅,或许出于职业意识,捡起舒展开一看,失口惊呼,好字!

尽管字幅的纸张过于粗糙,有些泛黄破损,但上面字力透纸背,矫若惊龙,丰筋多力。大师细观后忙问,这字是谁写的?此地竟有如此高人。一旁的村人,嗤之一笑,啥高人,郭傻子呗!大师一怔,随之催促,快请郭先生。村人捧腹。我忙凑近名师耳边,说此人前年死了。

大师闻之,摇头痛惜,人才啊!可惜!

大师又四处挖宝一样,试图再找到郭小元的墨宝,可惜都被郭小元临死时一把火烧了。

大师急得搓手跺足,连呼可悲。

我默守一旁,呆呆地望着围观的村人,也感到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可悲。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郭小元。

拾羊

很早,我们村西就有一条烟潍公路。

村里一帮孩子从未管它叫啥,只要天天能够看到汽车就很开心。当时,公路上的汽车很少,多是些骡马车。偶尔过一辆解放牌汽车或黄河牌卡车,都要狂欢一阵子,个个撒开脚丫子,追着汽车的屁股沿着公路疯跑出老远。最终,两条腿是撵不过汽车轮子的,个个气喘吁吁地望着汽车一溜烟远远消失。好在汽车驶过留下的那股汽油味,稍稍让我们感到有些慰藉,一个个贪婪无比地嗅着。

那是一个入夏的过午,天气有些闷热。上午放学时,李老师就布置下任务,下午帮生产队积肥。为了争当先进,我跟新社约好,吃罢午饭,背起粪筐,早早就上了公路。

酷日当头,公路上行人无几。我俩汗流浃背,顺着公路走出几里地,仔细地捡拾着马牛粪。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我俩连忙躲到公路一旁,就见一辆解放碑汽车夹裹着一阵热风急速驶过。这次,我俩没有追赶,一眼望去,后车厢里满载着一车羊,用尼龙网子罩着。

那辆汽车在前面的拐弯处,剧烈颠簸了一下。随即,就瞧到一只白羊,从车厢里摔倒了公路沟里。见此,我俩扔下粪筐,撒腿就拼命追了上去,嘴上还扯大嗓门,不停地喊着,车上丢羊了!

只是,汽车司机丝毫没有察觉。最终,我俩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路面上,气喘吁吁,眼巴巴瞧着汽车绝尘而逝。

过了很长一会儿,忽地想起从车上丢下的那只羊。我俩连忙起身,回头沿着公路沟,两眼细细搜索着。沟里杂草丛生,密密实实。在拐弯处不远,终于,听到了草丛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我俩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蹑手蹑脚近前,果然是一只白羊跪在草丛里。

白羊像是一条腿摔伤了。见了我俩,身子哆嗦着也没逃避。

新社猛地搂住羊脖子,兴奋地嚷嚷着,这回儿有羊肉吃了。我知道,他很小就随父母去过新疆,总跟我们炫耀羊肉如何好吃,特别是手抓羊肉。每次,都招惹的我直咂巴嘴,干流哈喇子。

队里常年不见肉腥,跟别提羊肉了。一时间,我肚里的馋虫也蹦到嗓子眼。

好在人们都在歇晌,一路也没被发觉。那只白羊就被我俩用粪筐抬回了新社家。只是,新社的父亲没言语,咂巴着旱烟,端详了白羊一会儿,又用手轻轻摸了几下白羊的肚子,才慢吞吞地说,这只羊怀上崽了,杀了要伤天理。再说脖子上还挂着个牌,编着号,一看就是头种羊,更不能杀了,说不定哪天人家就会找上门来。

说罢,新社的父亲返身找来几味草药,捣碎后轻轻敷在白羊的伤腿上。

听新社的父亲这么一说,知道白羊杀不得,自然也吃不成羊肉了。

我们就把那只羊,牵到了学校。李老师表扬了一番后,说,这是集体的羊,你俩负责喂养它吧。

此后,一放学,我就跟新社牵着那只白羊,在公路边一边放羊,一边眼巴巴地等着那个司机,盼着早点将那只白羊找回。

在我俩精心的喂养下,那只白羊一天天肥壮,肚子也沉甸甸的。

仲秋的一天早晨,那只白羊突然趴在羊圈里,有些异常。我忙喊来新社的父亲,他瞧过后说,甭慌,是要下崽了。并让我准备好一盆热水,找来一把剪刀。果然,不一会儿,白羊就顺利地产下了四只羊崽。新社的父亲仔细料理后,有些兴奋地说,太巧了,是两公两母。

自然,我和新社及围观的社员和老师也十分高兴。一只羊现在变成五只了。

更让社员想不到的是,白羊的奶还救活了队里的一个男婴。四队老马家生了一个男婴,就是不下奶,眼看饿得哇哇直哭,奄奄一息。情急之下,新社的父亲说,快挤羊奶喂孩子吧。

溢香的牛奶味,便飘曳在村里。社员们初次感受到了白羊的好处。老支书还特意派工,盖了两间羊圈。

秋后,就见一辆解放牌卡车一溜尘烟,开到学校的操场。从车上跳下的是公社的刘助理,他说终于联系到了失主。是高密县一个养殖场从新疆引进的一批的种羊。

养殖场的领导,为了表达谢意,走时仅带回了那只白羊。那四只羊羔就留给了学校。

送别白羊的时候,全村的社员都站在路旁。特别是听到白羊咩咩的叫声,我跟新社更是依依不舍,两眼落泪。

年底,我跟新社被公社评为劳动模范。胸戴大红花,一人牵着两只羊,还被记者照相,登载在地区的报纸上。

此后,那四只羊羔,便在我们村扎根落户,传宗接代。人们都喝上了羊奶,周邻八村,独属我们村的孩子体格健壮。

现今,我们村已是远近闻名的奶羊养殖专业村。村民们都说我跟新社是有功之臣。

其实,最该感谢的是被我俩捡回的那只种羊。

每当回老家,我都要去新社的大型现代化奶羊养殖场,一边品味着浓香的羊奶,一边回味着过去。新社总是深有感慨的说,真没想到到,一只种羊竟会改变了一个村庄,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此文被《小小说月刊》2015年第11期选载)

苹果之恋

应该说,一个苹果彻底改变了郭石的人生。

那是初秋的一个黄昏,郭石同平常一样,又走出了校园。他有个习惯,嫌宿舍和教室噪杂,喜欢一个人找块清静之处,专心复读背诵。

刚好,学校后面的土墙被夏季的雨水泡倒了一截,一直没修补。这就方便了郭石,翻过土墙,走出校园,越过一条土路,不远处就是一片果园。果园四周用一人多高的荆条密实的围拦着。起初,郭石坐在篱笆墙旁,只顾专注地背诵,并没注意到果园里满枝的硕果。

郭石走到果园的篱笆墙外,开始凝神背诵起一道政治题。突然,一个东西咕咚一声滚到了他脚下。他一愣,定神看清,是一只红彤彤的红富士苹果!他兴奋无比,连忙弯腰捡起。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忍不住贪婪地嗅了一会儿。然后,用袖子擦拭了几下,正欲张嘴啃上一口,脑子却忽悠一下想到了赵燕。

对啊,赵燕最爱吃红富士。

郭石年满十八,正是情窦初开,心里暗暗喜欢上了前排的女生赵燕。有时两眼分神,总是偷偷地看赵燕,目光里满是火烫烫的爱慕。他有好多话想同赵燕说,可一面对赵燕就面红耳赤,想说的话全梗在了喉下,一句也吐不出来。他发现赵燕特别喜欢吃红富士苹果,可自己是个农家孩子,根本就没钱买。

一想到赵燕,郭石咂巴了一下嘴,那个苹果就没舍得吃。上晚自习时,将它偷偷塞进了赵燕的书包里。看到赵燕那好看的小嘴,吃苹果时甜甜的样子,他没有吭声,心里却感到无比幸福。

要是让赵燕天天能吃上苹果该多好啊。郭石的心思开始分岔了,满脑子都是树梢上的红富士。

一到自习课,他就早早跑出校园,守株待兔,苦苦守望着树枝上那些苹果。只是满树的苹果,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一样,牢牢地挂在枝头。最终,他鬼使神差竟冒着胆儿,从荆条间扒开一条缝,像只偷食的小狗一样钻了进去。

看园的是一个老头儿,大大咧咧,似乎没有顾及到满树的苹果。其实,郭石也不贪心,每天只偷一个苹果,立马走人。

赵燕每天兴奋地享受着一个红富士,丝毫没有觉察到郭石的所作所为。

又是一个黄昏,同往常一样,就在郭石踮起脚尖,伸手摘下树丫那只红红的苹果时,没想到看园的那个老头儿就埋伏在他身后不远处,老头儿喊了一声站住,便一跃而出。郭石被吓了一跳,竟忘了逃跑。只到老头儿骂咧咧地跑到近前,他才本能地伸出一条腿。

孰料,那老头儿跑的劲儿太猛,止不住脚,一下子被郭石的那条腿给绊倒了。

郭石转身就跑,可跑出几步,他又迟疑了,怕老头儿认出他,找到学校把事给闹大了。他提心吊胆地走过去,想把老头儿扶起来,挨一顿臭骂了事。可他俯下身子时,却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幕。郭石后来怎么也没想到,老头儿被他绊倒后,脑袋恰巧撞在了草丛里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就那样没吭一声死了。

接下来,郭石付出了牢狱五年的惩罚。

又是一个初秋黄昏。郭石进县城,给一家机关单位送苹果。

刑满释放后,由于名声不好,四处碰壁。他就承包了一块荒地,贷款购进了红富士树苗。没日没黑,精心栽培,果树终于挂果了。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数,郭石心里一直有个梦在支撑着自己,那就是赵燕。他挑选了一个最大又朝阳的苹果,用一张油纸仔细镂刻出赵燕二字,包裹在苹果上面。每天望着那个苹果,就像望着赵燕一样。

就在郭石走进那家单位的大门时,迎面看到了一张漂亮的瓜子脸,那张脸对他来说,梦绕魂牵,记忆在心。他禁不住喊了一声:赵燕!

女孩驻足,冷冷地盯着郭石。

你真是赵燕?我是郭石啊!郭石很激动,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女孩有些茫然,显然没有认出郭石。郭石有些失望,但还是挺高兴的说,真认不出我啦?我们是高中同学。女孩似乎还没有想起,但她不想让郭石失望,便礼貌地点点头,淡淡地说:哦,郭石,你好。

郭石悄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味儿,想不到他日思夜想的赵燕对自己竟没有一点记忆。郭石的眼里也酸涩涩的。若不是强忍着,眼泪就下来了。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着,都没再说话。

最后,还是郭石忍不住,直言说,我就是当时轰动高三,被劳教五年的那个郭石。

赵燕有些惊愕失色,欲言又止。

郭石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搬起一箱苹果,大大方方地说,尝尝吧,这是我自己栽培的红富士。高中时,你可是最喜欢吃啊。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苹果?哦,以前我书包里的苹果难道是你放的吧?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往我书包里塞苹果的人呢,不会是你吧?我记得,你家当时没有果园呀?赵燕脸上开始笑容灿烂起来,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高三那个年代。

郭石点了一下头,犹豫再三,正欲开口,说出自己为了那个苹果,付出了牢狱五年的惨痛代价。

这时,门外驶来一辆豪车,下来一个高大的小伙儿,喊赵燕怎么还不走,婚纱都订好了。赵燕忙解释,说遇到了一个高中同学。小伙儿瞥了一眼郭石,也没搭腔。赵燕只好对郭石介绍说,我的男朋友,下个周末,我俩就结婚了,到时请你来喝喜酒。

郭石木木地点了点头。望着赵燕的身影从自己泪眼模糊的视野里慢慢消逝。

赵燕结婚时,还真请了郭石,但郭石没去,只托人带了一个礼品盒去。赵燕男人打开来,看见只有一个红富士,有些不高兴,骂咧咧地说,谁他妈这么小气。手一甩,就扔了出去。赵燕想拦,也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苹果坠落下去。

红富士重重坠地后,连同上面清晰可见的赵燕二字,摔得粉身碎骨。

(此文入选漓江出版社《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

梦到一个叫木墩的同学

人都有刻骨的回忆。就像我时常在梦里闪过那个荷塘。

那个荷塘粼粼的水面上隐隐约约浮动着一只青色的鞋子。

起初那只青色的鞋子飘飘悠悠,像一叶小船。突然平静的水面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青色的鞋子瞬间便被吞没了。随即,漩涡像一只舞动的巨手,搅得我浑身汗淋淋地惊醒。

梦醒来,我就会想起木墩。

木墩憨憨地傻笑着,拖着两溜黄浊的鼻虫,像一截木桩似的站在我面前。我还像以前那样,连喊他三声,木墩,木墩,木墩,他依旧不应声,四下晃着脑袋,以为是在喊别人。

过去,我们就爱这样拿他寻开心。每当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我们围堵着他,喊着:木墩,木墩,木墩,喊你三声不答应,狗屎头子摊煎饼。木墩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仰着脖颈嘿嘿笑着。我们接着喊:癞皮头,猫咬的,他娘拿着当好的……

我们一般不跟木墩玩耍,他总是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木墩有些呆傻。两岁那年发高烧,被家里耽搁了,烧成大脑炎。因此成了村小学一个特殊的学生,一年级就读了三年。课堂上不知尿了多少次裤子。他学习不行,可玩起来花样翻新,一个小蚂蚁都能让他趴在地上逗半天,树上的毛毛虫荷塘里小蝌蚪到了他手里就成了宝贝。

木墩头上还有块疤,患黄水疮落下的。木墩傻归傻,但个儿没耽着长,五大三粗的,比同龄的孩子高出半头,就像一截木桩。可他从不抬手打人,再小的孩子打他,他也不还手,抱着头蹲在墙角,脸上的笑容像羊羔一样善良,几乎每天放学回家,木墩的背上都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鞋印,雨雪天更明显。木墩娘揪着他的耳朵,问谁欺负了他,要找那个坏小子算账,他眨巴着眼睛不吭声。疼急了,他呲牙咧嘴说,是我自己揣的,就是我自己揣的呢。

木墩娘不信,拽着他满街骂上一阵子。木墩可怜巴巴地倚在他娘怀里,耷拉着脑瓜,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每逢木墩娘骂完街,我都会被爹娘责骂一通。

木墩和他娘一块过。他爹死得早,是农业学大寨修水库排哑炮时炸死的,娘俩就靠生产队拨给的一个整劳力的工分分粮食,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夏天天热,木墩从藕塘里掐个荷叶,给娘遮阴凉,或是用褂子当蒲扇给娘扇风。冬天,总是他先进被窝睡一阵子,等被窝里暖和了,才让娘进,然后钻进自己的小被窝。

爹娘不止一次夸木墩,夸他听话孝顺。我心里很是嫉恨木墩。

那是入冬后的一个星期天,村里的大人都修水利去了。我跟一帮同伴故意撇开木墩,跑到靶场捡弹壳,用来做火药枪。直到天黑下来了,同伴们一个个都走光了,我才想起回家。为了抄近路,大着胆儿走了村子西面结冰的荷塘。孰料,还没走到中间,冰层咔嚓碎了,我一下子就落进了冰窟窿里。

我当时吓晕了,在刺骨的水中无助地上下沉浮着。隐约间,感觉到有一个黑影跑了过来,跳进荷塘里,然后在水底使劲地往上托我,就这样四五米深的荷塘我竟然抓着冰层爬了上来。丧魂落魄的我不顾一切地跑回家,才发现自己赤着一只脚。

我娘听罢,余悸不安地说,都是咱家积德,老天爷显灵保佑你逢凶化吉啊!当即拽着我来到院子里,自个先作揖叩头,又摁我在地连磕了九个响头。

也就在这天晚上,木墩娘发现木墩不见了,赶忙求叔叔大爷四下找,四乡八村的旮旮旯旯,沟沟坎坎都找遍了,连木墩的影子都没见着。

木墩娘哭干了眼泪,也想开了,说,早死早托生好人家,俺娃享福去了。

木墩的课桌空了好几天。我们的感觉跟往常一样,无非少了一个取笑的玩偶。

第二年春天,村里挖藕,人们用水泵抽干荷塘里的水,发现了木墩的尸体。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青色的鞋子。

鞋子是我娘用给我做棉袄时剩下的一块青布头做的。

我娘一眼认出,当场没吱声。偷跑回家,一说,我傻了。娘不让把这事说出去,怕受累赘。可爹断然反对,说,人家娃舍上命救了咱家娃,这么做还是人吗!

爹二话没说,拽上我就去了木墩娘家,狠狠将我摁在木墩娘身前跪下。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那个荷塘及木墩高大的身影一并走进了我的梦境。

这样的梦至今梦来梦去,我知道木墩在那边仍不放心他娘。我就会怀着愧疚的心情去敬老院看看木墩他娘,也是我的干娘。接着再来到了木墩的坟前,一边拔着坟上的衰草,一边说,安心吧,大哥!

难忘的火柴枪

那年暑假,因为我的胃一直不好,父亲就带我去了他工作的卫生院。

父亲白天很忙绿,几乎顾不上我。

我一个人打完针,起初还老老实实看连环画册。很快,那几本都翻厌了,就偷偷跑出了卫生院大门。

卫生院后面有一片杨树林,传出阵阵鸟叫。

我摸了摸裤兜里那把随身捎来的弹弓,手就有些痒了。

制作那把弹弓时,我精心选了一个结实的槐树杈,又跟父亲要了一根拉力很强的橡胶皮输液管,自然射程又远又准。

一走进树林,就听到里面不时传来一阵“叭叭”的声响。

很快,我就隐约瞧见一个男孩,一个人正举着一把火柴枪,专注地瞄准着树上的鸟。

只是枪枪射空。树上的鸟都惊飞了。明显是火柴枪的射程不够。

我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自制的黑泥丸,屏住呼吸,用力拉紧弹弓,细细瞄准。一撒手,就听嗖一下,树上的一只鸟,应声被击落。

男孩好奇地走过来,端详着我的弹弓。有些不相信地问,就是用它打的?我有些显摆地点点头。

男孩随后商量,交换一下玩,好吗?

我玩过几回火柴枪。乡下火柴稀缺,大人不让浪费,都是偷着玩,偶尔放上一枪过过瘾。再说,在这块陌生的地方,连个伙伴都没有,我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男孩兴奋地用火柴枪跟我做了交换。我慢慢教会了他如何使用弹弓。

就这样,我认识了那个叫卫东的男孩。他家就在附近的公社大院。

很快,卫东也手把手教我制作起火柴枪。

我用一块结实的木板刻出枪身,又找来一根车辐条和六节更粗的人力三轮车旧链条,加上一股拉力强的胶皮管。我还独出心裁地在枪口处装上了一个子弹壳,显得得更为精致、漂亮。最后,在链条孔里放入火柴,一扣扳机,钢丝头借着橡皮筋的弹力钻入孔里冲击火柴头上的火药,枪响火柴杆便呼啸而出。

我的火柴枪成功了。卫东嫌自己那把旧枪威力小,又重做了一把新枪。

那天,在树林里玩着,卫东突然提出要和我比试比试,看谁的子弹射得更远。随后,我俩就像决斗场上的勇士一样,在树林里拉开了一段距离后,开始面对面相互射击。可怜卫东的火柴子弹飞出枪口后,在半空里就软绵绵地飘落到地面上了。我倒是很沉着地找出一根又粗又大,前头包裹着特多火药的火柴装进弹孔里,跟着是瞄准射击,只听得“砰”的一声,对面乐呵呵傻笑着的卫东一下子捂住左眼蹲了下去。这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我的火柴枪子弹竟飞出了十多米的距离,还不偏不倚射中了他的眼睛!

我吓得魂飞魄散,稍一迟疑,便萌生一个念头,快逃!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气跑出多远。一直到天黑,都没敢回卫生院。我又冷又饿,哆哆嗦嗦躲藏在一座桥下的桥洞里。就在我忍不住抽泣时,一道手电的光芒照在了我脸上。

我被卫生院的一位细心的叔叔发现了。后来才知道,为了找我,整个卫生院里所有的大人都在苦苦找我。

父亲当时很生气,怒视着我,丝毫没有找到我的兴奋。

父亲不容别人劝说,就将我一把揪进宿舍,从里面关死门。我怕得又哭又喊。父亲训斥道:你还有脸哭鼻子,伤了自己的同伴,竟然丢下不管,只顾自己逃脱,你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么卑鄙多么恶劣吗?

说罢,父亲就抡起一根皮带,狠狠抽在我的屁股上。

都说眼睛有神。其实,我的火柴枪只是不幸击中了卫东左眼的上眼皮,让他的左眼红肿了三天。至于我,最后的惩罚结果是屁股红肿了一个星期,这是父亲的“功劳”,因为不这样做,他觉得对不起卫东。好在,卫东的父亲为人豪爽,也不护犊子,大大咧咧地说孩子懂啥,磕磕碰碰更长见识。

父亲拽着我,拎着一兜点心罐头又去看望卫东。卫东一点也没把伤当回事儿,更没恨我。还要我把火柴枪借给他研究研究,为何威力比他做的那把大。

可惜,火柴枪早已葬身父亲脚下。

后来,都参加工作,我跟卫东失去了联系,不过,从一篇新闻里,或多或少知道卫东成了一名特警,还是神枪手。

白狐

小时,我家住村西头,靠河。屋后有一闲园。园里除了杂草野蒿,还有几个柴垛。母亲怕里面藏着蛇或毒虫什么的,从不让我进入。

一次黄昏,家人尚未归来,我有些饥饿,便拎筐攀过闲园矮墙,试图取柴烧饭。忽见一只白色的狐狸叼着一只野兔从矮墙上跳入。我自小胆大,扔下筐子就追上去。白狐很快就钻进了一块玉米地。我追进去,它扔下死兔跑了,我紧追不舍,翻过河沟它却不见踪迹了。待我气喘吁吁返回玉米地,野兔不见了,地上空留一摊污血。原来白狐迂回过来又把死兔叼走了。我很懊丧,人竟被狐狸给耍弄了。

再返回园里抽柴,发现柴垛一角有个不起眼的洞口,里面有响声,会不会是白狐的窝?向内一张望,果然,是那只白狐,还有三只幼狐。发现这一秘密,我一阵惊喜,但没有惊扰它们。母亲告诫过我,狐狸是仙,万万不可得罪,还讲了许多狐仙的故事,将小小的狐狸弄得神乎其神。

后来,出于好奇,我几次偷窥到那只白狐与三只幼狐,它们经常从柴洞里出来嬉耍一番,甚是可爱。

一日,忽见那只白狐一动不动地伏在柴垛外。我大惊,翻墙而入,见它抽搐着,眼里流露出一种哀求。我急忙将它抱回家,母亲一见,说可能吃了毒死的老鼠,就端来一盆肥皂水,让我撑开它的嘴灌下。没过多会儿,就见白狐从嘴里吐出一些污物,接下来像是好受了许多,摇晃着立起身,对我叫唤了几声,突然前腿跪地向我作揖。我真没想到它会是这么一种有灵性的动物。

那年久旱无雨。生产队收成无几,社员们食不果腹,只有靠野菜充饥。我得了一场大病,上吐下泻,头晕目眩,久医不愈。

一天早上,母亲取柴蒸菜团,突然兴冲冲跑回屋,喊着园子里有只死野兔。父亲大喜,忙捡回剥皮开膛,煮了一锅喷香扑鼻的肉汤。

也怪,我喝下一碗后,出了一身大汗,美美睡了一觉,醒来病就好了。母亲说,准是白狐来报恩的。

谁想,小舅也偷偷瞄上了那窝白狐。他刚谈了一个对象,非要一块手表,外婆家穷拿不起钱。当时,一张狐狸皮的收购价格很高。

小舅下手了,他先在后洞口下了一张网,再在前洞口燃起蒿草,浓烟直钻洞内。片刻,狐狸便一个个自投罗网。正巧,我回家拿镰刀参加学校的课外劳动,见此情景,便苦劝小舅放过它们。小舅死不松手,说他啥也不顾了,急需用钱。争夺中,一只钻出头的幼狐,被小舅用脚活活踩死。我哭着挥起镰刀狠狠划到小舅手上,小舅慌忙撒手,我迅速将网割破,那只白狐叼着那两只幼狐趁机逃脱。小舅气急败坏,狠劲踢了我一脚。

白狐再也没回闲园落脚。我仿佛失落了许多,每天都要去闲园探望。

小舅也怪,没过多久,因为对象嫁给了村支书的结巴儿子,精神一时失常,变得疯疯癫癫,躲在一些柴垛里,抱头缩身,嘴里胡言乱语着。我就有些纳闷,难道这一切,真是小舅害死那只幼狐造孽所致吗?

世事难料,三年后,我竟又见到了那只白狐。

那年入夏,暴雨不歇,我跟一家人躲在屋内,望雨兴叹。入夜,正在梦乡中,隐约听到屋门发出“吱吱”的响声,起初还以为是烦人的老鼠作怪,后来,我又清晰地听到一阵骇人的哀嚎。全家人也被惊醒,父亲大着胆子,敞开屋门,就见电闪雷鸣中,一只白狐满嘴流血,焦躁不安地站在门檐下。我惊呆了。白狐扑进屋,没带我反应过来,就一口咬住我的裤脚,用力朝屋外拽我。我晕乎乎地随它走进雨幕中,恍然间,就听到四周轰轰作响。这时,一道电闪划过,我远远瞧见一股洪流正铺天盖地沿着山峰向村庄汹汹扑来。

我顿时明了它冒雨登门的意图,急忙转身回屋喊出家人,四散跑向村子,敲响脸盆呼喊着村民逃命。待全村人及时转移后,整个村庄便淹没在洪水中。

我十分后怕,若不是那只白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自此,白狐再未出现过,我常常徘徊在月下,喃喃自语:“白狐啊白狐,不知道你是否逃脱了那次劫难?”

(此文先后被《微型小说选刊》2012年第6期,《小小说月刊》2013年第4期,《满分阅读》2012年第7期,《知识窗》2012年第7期,《感悟》2011年第12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