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的游牧民:黄河首曲、隆务河、大夏河流域藏族移民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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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乡内搬迁:夏河县桑科新村定居牧民

第一章 巧遇桑科:计划外的田野

桑科新村示意图如图1—1所示:

图1—1 桑科新村示意图

2015年8月8日笔者一行三人从宁夏银川抵达甘肃兰州,到达兰州的时间是下午4:00左右。下车之后,我们就在兰州汽车南站附近找了一家旅社住宿。因为去甘南藏族自治州[1]的汽车大部分是从兰州汽车南站出发的,而且每天只有早上发两趟车,所以我们需要在兰州停留一个晚上。去夏河县的车有两个班次,最早的一班在早上6点发车,较晚的一班则在早上8点发车,我们购买的车票是8点的那一班。兰州汽车南站对面有很多旅店,我们在一家名为“鸿泰宾馆”的地方安顿了下来。一个单人间和一个标准间,一共180元。对于外出进行田野调查的人类学者来说,没有什么艰苦是忍受不了的,所以选择旅店尽量兼顾实惠和舒适。当然,对于大学老师来说,好一点的宾馆太昂贵,但是一般都可以开具发票;相比之下,便宜的旅社虽然价格实惠,但是往往都没有发票。放下沉重的行李,突然间就松了一口气。休息半小时后,我们三人就在汽车南站附近闲逛了起来,只是这附近除了来往的车辆所荡起的灰尘之外,似乎并没什么可供观赏的地方。从汽车站周边的地形来看,道路的两边都是山,显得格外狭窄和拥挤,整个兰州市就处在这种狭长的地形之中。第二天早上,也就是8月9日,大家7点钟醒来,在旅店附近的一家牛肉面馆吃了一碗兰州牛肉拉面之后就匆匆地上车了。出了兰州市区,附近是光秃秃的土山,山上植被稀少,一幅水土流失、土壤干燥的景象。沿途路过的临夏回族自治州,尽是朴素的乡村,每过一个村子都会看到一座绿色、圆顶、建筑宏伟的清真寺,它给朴实的村落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逐渐临近甘南,草原的样貌显露出来,村庄不再那么密集,山也不再那么荒凉,建筑风格中的藏传佛教特点比较明显,标志性建筑不再是绿色、圆顶、尖状的清真寺,而是变成了红色、黄色且占地广阔的佛教寺院。

随着我们乘坐客车的前行,笔者有一个过去不曾留意的发现。沿途民居由回、汉建筑风格向藏式建筑风格转变的过程中,居民房屋屋脊的两角出现一种渐变。在临夏乡村地区,居民房屋屋脊两角弯度很大,远看形似弯弯的月牙。随着所经地区由回族聚居区向藏族聚居区的转变,屋脊两角这一月牙状建筑样式的弧度逐渐减小,到了藏族聚居区,这一样式则变成完全直立的形状或是消失。据此推测,回族聚居区屋脊两角的月牙形应该与当地村民的宗教信仰有关,而建筑样式上的这种渐变可能就是文化之间相互传播和影响的一种例证。

从兰州到夏河全程约230公里,耗费将近5个小时,在中午1点左右,我们抵达夏河县城。到达夏河时,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由于暑期游客太多,很多宾馆都已住满,最后我们三人在红石国际青年旅社安顿了下来。这是一间藏式旅社,老板娘是藏族人,穿着一身藏族服饰,旅社是按照床位收费的,一个床位60元,一间房子上下铺一共4个床位。坐了一上午的车,着实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大家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中午躺在床上觉得被子很潮湿,可能是夏河七八月份雨水较多的缘故。旅社的大门上挂着厚厚的用牛毛毡子做的门帘,一走进去,就好像走进了电影里的场景抑或是一个寻找灵感和故事的作家所期望寻找的那样一个地方,灯光昏暗,大厅里柜台前面摆着三张木制的长桌,四面墙壁上贴满了藏族风情的照片,还有曾经到过这里的驴友们写下的各种留言。大厅里放着一个炉子,上面烧着水,柜台周围的几个凳子上放着水盆,盆里飘着纸质的莲花。旅店里的厕所和浴室都是公用的,男女有别,来回走动时常看到游客们松散地坐在长凳上,或聊天或看电视,也有人会在话语间谈论着藏族的各种风俗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偶尔还会在旅店里看到外国人的身影。旅社外的街道上一直能够看到喇嘛们来回穿梭的身影,那种宗教信仰似乎已深刻地烙印在信教藏族民众的生活中,通过简单短暂的观察很难体会到他们真实的生活状态。

在桑科新村做调查是一个巧合或者说意外,我们最初所选定的甘南州的调查点并没有桑科新村。夏河县原本只是我们临时停留的一个地点,我们最初在甘南州确定的调查点是被称为“黄河首曲”的玛曲县。不过当我们与玛曲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联系时,意外得知那里8月13—17日[2]举办一年一度的赛马会,玛曲县城周边所有的旅店和宾馆都已经住满,住宿价格十分昂贵。而且由于玛曲县政府各个部门都忙于赛马会的事情,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迎接前来调查的学者们。如果说这些因素作为调查者都可以克服的话,有一个因素却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由于玛曲县城周边居民在这段时间都要参加赛马会,因此大部分居民白天不在家,不利于调查的开展,而我们的整个调查行程十分紧凑,在每一个调查点停留的时间有限。我们调查前定好的往返路线是银川—兰州—玛曲县—青海泽库县和日村—同德县果洛新村—西宁—银川,现在由于玛曲赛马会的影响,我们不得不更改整个调查的行程,最后将路线修改为银川—兰州—夏河县—同仁县—泽库县和日村—同德县果洛新村—泽库县和日村—玛曲县—兰州—银川。在夏河县城停留时,我们与甘肃省藏学研究所杨才让塔老师谈话的过程中意外得知夏河县也有移民定居点,就在距离拉卜楞寺仅20—30分钟车程的桑科草原附近,移民点叫作桑科新村。甘肃省藏学研究所的所址就设在夏河县拉卜楞镇上,该所1984年成立,最初取名为“甘肃省拉卜楞寺藏书研究所”,专门进行中国藏区社会、宗教、文化、经济和历史等领域的研究,从建立至今已有30多年的历史了。

夏河县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边缘,甘肃省西南部,甘南州西北部。县域东望洮岷,与卓尼县接壤;西眺河首,与青海省同仁县、泽库县、河南蒙古族自治县为邻;南枕洮水,与碌曲县相邻;北依太子山、达里加诸峰,与临夏州和政县、临夏县及青海省撒拉族自治县分界。县政府位于拉卜楞镇,县城东南至临潭县147公里,西北距同仁县107公里,南距碌曲县156公里,东北往临夏市107公里,距甘南州府合作市62.4公里,据省会兰州市267公里。[3]夏河县城坐落于大夏河谷阶地上,地势西高东低,大夏河水自西而东纵贯城区,南北诸山屏围,东西两口渐束,形如右旋海螺,素有“金盆养鱼”[4]之称。

夏河县共辖10乡3镇1个办事处,65个村委会、4个城镇社区,427个村民小组。所辖3镇为王格尔塘镇、阿木去乎镇和拉卜楞镇,10乡为达麦乡、曲奥乡、麻当乡、博拉乡、唐尕昂乡、桑科乡、科才乡、甘加乡、扎油乡和吉仓乡,其中桑科乡位于县域北部,距县城15公里。截至2014年底,夏河县总人口8.82万人,其中藏族人口占79.2%。[5]桑科乡东邻九甲乡,南接阿木去乎、牙利吉、科才诸乡,北连甘加乡,西邻青海省同仁县、泽库县。大夏河便起源于桑科,因此藏语称之为“桑曲”[6]。桑科乡下辖曼玛、岗查、多玛、日芒、桑科、地仓6个村委会。桑科乡(),其中“桑科”系藏语音译,汉语意为“煨桑之谷”,据《安多政教史》记载,格萨尔王曾在此地煨桑祭神,因而得名。

在访谈中得知,许多移民是来自岗查、日芒、桑科和地仓4个行政村的牧民。岗查()藏语意为“根源”,是桑科地区最早形成的部落,因而人们把这个部落名称沿用至今。日芒(),藏语意为多帐圈,因该村帐圈较多,所以称为日芒。地仓(),藏语意为马驹,系古代部落名称延续至今。[7]相传,桑科地区最早的部族是藏族四大姓氏中的“东氏”十八“察”之王察氏后裔。后来,为木尼合(西夏)部占据,建城郭。约在15世纪,有称“擦尔察”氏的牧人在盖格塘(今夏河县九甲乡境内)一带放牧。16世纪中叶他们搬到桑科察高(今电站水库)一带,同一时期,有位叫华秀·哈吾那儿的首领率百户牧帐迁徙至此放牧。拉卜楞寺建成后,桑科地区得到较大的发展,逐渐扩展牧场,桑科阴面五部和阳面香火两部也逐渐形成。举行了强再、当洪、特巴尔三座神祇的插箭供奉仪式。二世嘉木样首建达久塘赛马大会的习俗。遂桑科地区成为拉卜楞寺各大囊钦[8]的牧场,桑科部落成为拉卜楞直属“神民”八大部落之一。桑科七部由阴面五部和阳面两部组成。阴面五部为噶尔果、多玛、岗察、擦尔察、日芒。阳面两部为德哇、赛赤两香火。另外,两香火部中有一个称华瑞哇的部落,亦称“阳面香火三部”[9]。现今桑科乡下辖6个行政村,皆为古代桑科七部部落名称的延续。

调研期间,我们在夏河县的拉卜楞寺观察了一番,可以说,夏河县城的民众和拉卜楞寺有着紧密的联系。拉卜楞寺位于甘肃省夏河县城西北,是我国著名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它以显密双修的修行体制、宏伟的建筑、典雅的艺术风格和庞大的属寺群而闻名于世。[10]拉卜楞寺创立于1709年,也就是清康熙四十八年,[11]创始人为嘉木样一世华秀·俄项宗哲,这一年正是宗喀巴大师建立拉萨甘丹寺三百周年。自创寺以来,拉卜楞寺历经六代嘉木样活佛,形成了嘉木样活佛系统。创寺之初,嘉木样活佛规定经堂制度按哲蚌寺执行,而辩经制度则按照哲蚌寺郭莽院执行。[12]拉卜楞寺的本名是噶丹夏珠达尔吉扎西益苏奇贝琅(意思是具喜讲修兴旺吉祥右旋寺),简称扎西奇寺。拉卜楞是藏语“拉章”的变音,意为僧侣的宫殿。拉卜楞寺包含藏汉传佛教显密两大系统,有闻思学院、续部上院、续部下院、医学院、时轮学院和喜金刚学院六大学院,以及108个属寺和八大教区。[13]其中闻思学院是唯一一个显宗学院,是拉卜楞寺规模最大的学院,该院效仿哲蚌寺郭莽扎仓,以研究三藏(论藏、律藏、经藏)、三学(戒律、禅定、胜慧)及四大教义(毗婆沙、经部师、唯识师、中观宗)为主,内容包括因明、般若、中观、俱舍和戒律五大部。续部下院、续部上院、喜金刚学院、医学院和时轮学院是拉卜楞寺的密宗学院,续部下院按照《密宗道次第广论》所示方向修行,主要学习《怖畏九首金刚经》等著作;续部上院主要研习《妙吉祥名号经》代拟稿著作以及彩砂绘制坛城的技术和八种佛塔的绘图等;喜金刚学院主要学习喜金刚的生起和圆满次第之道;医学院则是专门研究医疗技术及药物学的学院,主要学习《四部医典》等医药学著作,时轮学院则注重对时轮天文历法的研究,学习《时轮历算精要》等经典。[14]拉卜楞寺全寺占地面积866000余万平方米,建筑面积40余万平方米,[15]现有僧舍500间,僧众1000余人,是名副其实的甘南地区的宗教、文化中心。

田野工作一开始是由甘肃省藏学研究所的杨才让塔老师为我们做翻译工作,他自己本身就是藏学方面的学者,对该区域的社会文化状况比较熟悉,且精通藏汉双语,为我们工作的开展带来了很多便利。由于他自身工作繁忙,之后为我们介绍了一位精通藏汉双语的桑科乡政府行政人员,名叫才让草。这是一个皮肤略黑,脸蛋上带着“高原红”的藏族姑娘,23岁左右,头戴一顶牛皮帽,身着一套牛仔衣,脚穿皮靴,远看颇有一番美国西部牛仔的感觉。她本科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家在合作市,现在桑科乡乡政府上班,准备继续考取母校的梵文专业硕士研究生。由于这一调查点并不在我们的预先规划之内,但是它确实有一定的调查价值,于是我们准备利用一天的时间大致了解一下桑科新村的游牧民定居情况。在才让草的带领下,上午和下午我们在村子里做访谈,中午的时候则在桑科草原附近马路边的回族餐馆解决午饭问题。一人一盘子盖面,一道热菜,就是颇为丰盛的午餐了。在甘青藏区做调查,回族餐馆众多,对于多数汉族人和吃不惯藏餐的人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正当我们在餐馆吃饭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透过窗户看着被大雨淋湿的草原,颇有些秋天的意境,而事实上,我们的出发之地“银川”现在还是炎热的夏天。由于大雨阻隔,我们不得不在餐馆等到大雨变小,打着伞走在公路上,既感慨田野工作的不易,也享受着草原的清新空气。

调查前一天,我们在夏河县发改委做了一些资料收集工作。经发改委韩××、小张等行政工作人员以及桑科乡政府文书王××等人介绍,我们了解到现在的桑科新村是在整合多个项目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里的村民既有早期由于易地扶贫[16]政策搬迁而来的牧民,也有之后由于游牧民定居工程和生态移民项目搬迁而来的牧民,政府一般工作人员也很难分清哪部分村民是易地扶贫搬迁的,哪部分是游牧民定居的。桑科乡政府文书王××形象地将政府的这种整合措施称作“项目打包”,由于单个项目资金有限、措施不完善,通过整合多个类似的项目可以达到优化资源配置的效果。初次调查过于仓促且时间短暂,后期行文过程中发现材料短缺,许多重要的问题有所遗漏,为了资料的丰富性和问题的完整性,因此,我们在2018年1月20—25日二赴桑科新村进行了补充调查。这次的翻译是一位正在读硕士一年级的民族学专业学生,他是夏河县城长大的藏族男孩,精通当地藏语,为我们的调查提供了语言上的帮助。

桑科新村位于桑科草原上,村子前面是一片草地,草地前面就是省道S312公路,村子与312省道之间也有公路连通,所以桑科新村的交通还是很便利的。乡政府就在村子旁边,是一个不太大的院子,院子正面与大门相对的黄墙红顶的三层小楼就是政府工作人员的办公场所,院子两侧各有一排平房,一侧是桑科乡牧民党员活动中心,一侧是夏河县司法局桑科司法所,院子道路两侧是宣传官员清廉和居民健康养生的公告牌。乡政府前面的草场上有一个篮球场,场地上有一些健身器材,而距离乡政府不远处的公路边上就是桑科小学,桑科中心幼儿园也紧挨着乡政府。(见图1—2、图1—3、图1—4)

图1—2 远眺桑科新村的房屋

图1—3 夏河县2014年以工代赈建设项目里程碑

图1—4 我们和印象深刻的一家受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