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身体里的海洋

我开始了一次没有地图的旅行。

——赫尔曼·梅尔维尔

在意大利东南部毗邻塔兰托湾的卡拉布里亚区，充满活力的港口城市克罗顿（今克罗托内）一片忙碌景象。[1]在湍急水流的长期作用下，克罗顿和地中海之间的大希腊地区变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大熔炉。传说克罗顿的建立归功于一个名叫米赛勒斯的运动员，他在德尔斐神谕的指引下，大约在公元前720年来到那里，在海湾旁边建立了殖民地。随着时间推移，这座城市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拥有5万~8万人口的大都市，同时也是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各不相同的商人蜂拥而至的繁荣发达的贸易和旅行中心。以毕达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闻名于世的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在这里定居，并建立了神秘的“兄弟会”。

公元前5世纪，克罗顿建立了一所医学院，拥有包括迪莫塞迪斯在内的名医。迪莫塞迪斯是萨摩斯暴君波利克拉底斯的私人医生，后来迪莫塞迪斯去了苏萨，成为波斯帝国大流士一世和王后阿托莎的宫廷医生。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谈及克罗顿时说：“正是由于迪莫塞迪斯的成功，克罗顿的医生才被认为非常优秀。在全希腊，克罗顿的医生排在第一位，昔兰尼的医生排在第二位。”昔兰尼位于北非地中海沿岸，靠近今天利比亚的舍哈特。

第一个提出血液在体内流动的自然哲学家是克罗顿的阿尔克迈翁，他是迪莫塞迪斯的同代人，但年龄比迪莫塞迪斯小。[2]荷马曾描述过爱琴海上深酒色海水的涨落，阿尔克迈翁猜想血液也会进行类似的运动——古典主义作家卡洛琳·亚历山大指出，“深酒色”（wine-dark）一词在《伊利亚特》通篇只出现过几次，但这个用法一直沿用到现在。[3]阿尔克迈翁推测，血液朝着某一个方向缓缓流淌，每隔一段时间，它又会原路返回。在之后的两千年里，阿尔克迈翁开创的血液在相同通道中来回流动的“生理学理论”，在西方世界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4]

这个潮涨潮落模型虽然很简单，但确实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想法，从来没人有过类似的想法。尽管它是逐渐演变而成的，但它还是阿尔克迈翁个人的观点。就像许多后来的新理论一样，它反映的东西就连当时文化程度最高的人都无法接受或理解，也没有对整个社会的世界观产生直接影响。不过，阿尔克迈翁是第一个探究生命体的秘密，并将外部世界的模式、逻辑与身体内部的生命世界联系到一起的人。

血液运动的目的是维持生命和意识。阿尔克迈翁将清醒与睡眠比作生与死。他认为大脑是生命和意识的中心（在当时，这个想法是具有开创性的重要想法），将睡眠描述为血液从大脑流出，清醒则是由血液反向运动引起的，而死亡则是血液永久性流失殆尽造成的。阿尔克迈翁还首先指出，血液输送的变化在某些情况下会引起生理和病理变化。

这些观点似乎都非常合乎逻辑，因为阿尔克迈翁在解剖动物时（他是最早从事这项工作的古希腊人之一）观察到某些血管（我们现在所知的动脉）几乎是空的。显然，这证实了死亡后血液永久性流失殆尽的猜测。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其他血管（我们所知的静脉）里有大量血液。英国学者C. R. S. 哈里斯认为，基于这一细微的观察，阿尔克迈翁可能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将血管分成两大类型的第一人，因此他也许应该被称为“西方血管解剖学之父”。[5]

阿尔克迈翁没有意识到，一些血管中血液比较少是他将这些动物勒死的野蛮做法造成的。勒死动物会导致它们的动脉收缩并挤出血液，但不会挤出静脉里的血液。实际上，肺部最小的动脉（微动脉，也称小动脉）在心脏还跳动时就开始收缩。动物死亡之前，肺里的血液会回流并淤积在右心腔以及所有静脉中，所以解剖时就会看到这些地方有大量血液。死于肺萎陷且心脏同时停止跳动的人就像溺毙的人一样，所有的血管仍充满血液。

事实上，后期古希腊心血管生理学有很多不同之处，无论研究者认为血管中输送的是空气还是血液，或者两者都有，都可以用他们杀死动物供解剖时使用的方法来解释：要看这些动物是被勒死、放血致死还是溺死的。

[1] Excellent resources on Greek medicine are James Longrigg, Greek Rational Medicine (London: Routledge, 1993); and James Longrigg, Greek Medicine: From the Heroic to the Hellenistic Age (London: Gerald Duckworth, 1998); unbeatable for Greek circulation physiology, to which this section of the narrative is heavily indebted, is C. R. S. Harris, The Heart and the Vascular System in Ancient Greek Medicine: From Alcmaeon to Galen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3).

[2] P. S. Codellas, “Alcmaeon of Croton, His Life, Work, and Fragments,”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Medicine 25 (1932): 25–30.

[3] Caroline Alexander, “A Winelike Sea,” Lapham’s Quarterly, Summer 2013,201–208.

[4] The term physiologia was first used by Jean Fernel, Vesalius’s teacher in Paris. It is derived from the Greek physis, which loosely translated means “nature.”It is used in this section in its modern sense.

[5] Harris, The Heart and the Vascular System,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