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来旨
虽然朱桢所出的上联极难,但张仨心里却并不为意,心道大不了大不了认输就是,金灿灿的金元宝还不是照样拿到手?
他也不着急认输,摆摆手招呼道:“姑娘,请再取些铁板烧肉来,吃饱了才好对对子嘛!”
说起来,张仨自认也是懂些对联的,作为一名麻将爱好者,他上一辈子清晰地记得,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赌客手气极好,只剩两张麻将牌的时候,居然扣出个杠头开花加海底捞月,当即眉飞色舞大喝一声“杠上开花百般喜,海底捞月一勺烩”。
这副对联张仨影响极深,也想复制这样的牛牌,而后喊出来显摆显摆,但打了多少年牌却从未如愿,常常引为一大憾事。
张仨要再吃些铁板烧肉,两名婢女恼怒张仨刚才无礼,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云儿,容儿,再烤些与他”,朱桢笑道。
绿衫婢女名叫云儿,黄衫婢女名叫容儿,王爷发话了她们俩自然要听。
张仨故意又叫道:“两位姑娘,多撒些花椒粉,麻溜溜的才香。”气得两人白了他一眼。
片刻工夫,容儿端来了一盘烤肉,张仨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不知怎么心中就蹦出了“有容乃大”这个成语,脸上嘿嘿带着笑,一副猪哥模样。他拿起肉串就吃,心中暗道,这小妮子的容颜身材,放在后世绝对是祸水级别的,且不管其他事,待会吃饱喝足了认输就是,先挣了那一屉金子再说。
不过,他一抬眼看见两木屉黄金,心中也有些遗憾,心道要是能赢今天这一场,不但能挣二百两金子,更等于又预约了第三场比试,到时候岂不是无论输赢都能再赚一笔?
想法很丰满,事实很骨感,朱桢这幅上联难得一见,哪有这么好对?
张仨大口小口嚼着铁板烧肉,在他脑海里,金木水火土五字偏旁的字不少,但那些字却如蜜蜂般上下飞舞,别说组合成一副对联了,就连一句话也组合不到一起去。
朱桢对这幅上联信心十足,站起身来慢慢踱步,笑道“古人有‘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今日有‘小禅师大吃对下联’,哈哈。”
四周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张仨才不理会四周人的嘲笑,自顾自吃着铁板烧肉,嘴里突然“咯嘣”一声剧痛,痛得他赶紧捂住了腮帮子。
这是容儿搞的鬼,刚才他不是要“多撒些花椒粉”嘛,容儿偏偏给几根肉串上撒了些沙粒。
张仨一边“呸呸”向外吐沙子,一边心中暗忖:“这小妮子,要是在当年老子的皮包公司,非潜规则了你不可。”
朱桢问道:“小禅师,可是不合口味?”
张仨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摇头道“不是,好久没吃烧肉,有些馋咬舌头了”,众人又是一阵轻笑,就连容儿也抿着嘴笑起来了。
张仨却突然怔住了,心中似乎劈过了一道闪电……
“王爷,您的上联是‘烟锁城墙柳’”,张仨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云儿身边,指着铁板下烧红的沙子,又拿起一串铁板烧肉,腆着肚子嘿嘿一笑说道:“我的下联是‘赤沙铁板烧’,怎么样,工整吧?”
张仨这句话一出,人人略一琢磨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赤”是土字旁,“沙”是水字旁,“铁”是金字旁,“板”是木字旁,“烧”是火字旁。
“赤沙铁板烧”同样应景,五个字的偏旁也同样是金木水火土。
“五行偏旁的确是都有了”,廖权摇摇头道:“只是上联意境高远,下联却粗鄙不堪……”
张仨打个饱嗝笑道:“意境高远有什么用,大家都是俗人,俗人自然是‘民以食为天’,意境能当饭吃?就像这城墙上的大柳树,你看重的是它‘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意境,还是固土护堤的大用?”
“万条垂下绿丝绦”出自《咏柳》,被后世小学课本里,张仨当年背不下来还被老师罚抄十遍,因此记得极牢。
张仨的话,廖权没法反驳,他身为一方父母官,造福安民才是根本,风花雪月自然要放到一旁。
张仨看廖权无法反驳,心里乐开了花,冲廖权笑道:“怎么样,今儿小针刀拉屁股——开了眼吧!”
廖权冷哼一声,心中对张仨恼怒至极。
“王爷承让了”,张仨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大叫道:“一比一”,他又转过身去,向着容儿抱拳一揖,笑道:“多谢姑娘启发”,容儿噘着嘴侧过身子,不受他这一揖。张仨心里很是得意,他感觉自己的水平层次已经达到治国安邦的境界了。
朱桢在一旁抚掌大笑,道:“小禅师大才,好好,本王愿赌服输就是。”说罢一挥手,爽快地让关棋把两个木屉送过去。
眼看着木屉中黄澄澄的两百两小金锭,张仨心里笑开了花,不过脸上却表现得很淡然,他前一世曾混迹赌场,不动声色正是赌徒的必修课。
他甚至偶然得知“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句古话时,觉得“上将军”与赌徒也没什么区别,就一个字,“装”呗!
张仨就在继续“装”……他负手立在沙滩上,任凭江风吹起他宽大的僧袍,两眼对金子看也不看,仿佛视钱财如粪土一般。
“王爷,王爷”,一名随从城墙上飞跑而来,向朱桢禀报道:“皇上圣旨到。”
只见一名身穿对襟罩甲的侍卫,从城墙上翻身下马,双手捧着一轴黄稠,一路快跑而来,见了朱桢也不下跪,而是高声叫道:“传皇上圣紫。”
这有着浓重的略带陕西口音,把“圣旨”说成了“圣紫”。
朱桢闻言赶紧跪下,在他身后,张仨等人也都跪下接旨。罩甲侍卫展开黄稠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小六子听好了,张定边虽被扣住了,但不要为难他,庙里其他人宰了就是,朕和那老货的恩怨你不懂。最近朕各处看看还挺忙,过阵子去你那儿和那老货喝一壶,钦此。”
张仨跪在人群后面,虽然不敢抬头,但却笑破了肚皮,在他心里洪武大帝朱元璋名头何等响亮,谁知圣旨却如此粗俗不堪,简直就是大白话。
实际上,朱元璋的大白话圣旨,在历史上记载颇多。
据记载,明初曾有倭寇骚扰沿海,地方官请示如何处理。朱元璋发下一道圣旨说“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了狗入的再说,钦此。”
这种脏话连篇式的圣旨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朗朗上口又充满霸气,可以说上下五千年也是独一份。
朱桢口称:“儿臣谨遵圣旨”,双手高举过顶接过黄稠圣旨,站起身来时一把搂住罩甲侍卫,笑道:“伍二哥,父皇身体可好?”
张仨悄悄抬起头,偷看了一眼这名罩甲侍卫,只见此人面容黝黑,与朱桢笑呵呵把手交谈,明显交情匪浅。
伍二笑道:“皇上现下在河南微服查勘水灾灾情呢,不过王爷放心,皇上身子康健,每天午饭还能吃一大碗河南烩面条呢。”
朱桢又问:“父皇何时能来武昌府?”
伍二哥摇摇头道:“王爷,皇上龙踪,额可说不准。”他陕西口音重,把“我”又说成了“额”。
朱桢点点头,他太熟悉老爹的脾性了,时常随遇而变,很难预料行踪。
两人正叙着旧,却听身后“啪”的一声,廖权一把摁住张仨后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王爷”,廖权马脸一沉叫道:“方才圣旨说得分明,命把‘庙里其他人宰了就是’,不劳王爷动手,我亲自拧下这小兔崽子的脑袋,哈哈,早看这小秃驴不顺眼了!”
张仨吓得哇哇大叫,脑袋却被廖权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大叫着:“姓廖的,放开老子,你这马不是马,驴不是驴的……”
廖权自小脸长,小时候就被人戏称为“骡子”,张仨这句“马不是马,驴不是驴”可是戳中了他的痛处。
廖权一把将张仨摔在沙滩上,冲着手下军士大喝:“拿刀来!”
军士们面面相觑,楚王朱桢在此,谁敢当面给他递刀?廖权一声大喝,干脆自己向军士抢去,要亲自拿刀。
朱桢心中对张仨还是有好感的,眼见廖权如此放肆,心里很是恼怒,但伍二哥在场,又只能遵从圣旨,着实束手无策。
“你不能杀我”,张仨从沙滩上爬起来,满脸都是湿沙子,他呸呸吐出两口沙子叫道:“皇上说得分明,是把‘庙里其他人宰了就是’,老子现在是在庙里吗?你敢违抗圣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