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1章 红汤
一晃三月有余,莲花山悄悄变换了颜色,原本苍翠的山林不知何时已经万山红遍,站在高处望去,群山如同戴上了一顶顶彩帽。
前段时间,楚王朱桢专程派人前来大环村,给张仨送来一大箱子书籍,一部分是大明建国数十年来乡试会试中所有被翰林院首肯的优等八股文,而更多的书册,却是各方大儒所作八股文章,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还是孤本,明显价值不菲。
随箱还送来朱桢一封信,信中大意不过是嘱咐他勤加记背,来年三月恩科乡试科举一定要拿出好文章云云。
张仨才不管这些呢,看了看信就扔在一旁,赏了来人十两银子让他回去转告朱桢,就说自己正在山中苦读,学问一日千里等等。
信是扔到一旁了,但是他对玩的事情却极为上心,在山石上放一排核桃,拿起弹弓来勤加联系,初时十个核桃能打中两三个,后来增加到五六个、七八个,连弹弓上的鹿筋都打断了,他又寻来几根韧性更强的牛筋缚在手腕上,又能当弹弓筋,又能随手扎住发鬓。
这些日子,张仨弹弓技术突飞猛进,村里摘甜菜不去,打猎不去,挑水不去,砍柴不去,整个一个废柴。
张寒山关心这个侄子,还亲自送来一张老虎皮,张仨每日躺在老虎皮上练了吃、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再练,那叫个惬意舒服,
张仨很少出门,但村民却很淳朴,今儿你送来一只烤山鸡,明儿他送来一盘兔子肉……没多久,张仨居然胖了不少,个子也蹿起来一截。
这日临近傍晚,张仨午觉后还赖在床上不起身,房门“吱呀”一响,张尚香笑嘻嘻地推开门进来,叫道:“仨哥哥,张宥屁今早打了一只好大的梅花鹿,阿爹让烤了大家尝尝鲜呢!”
“再睡一会就去”,张仨一翻身准备接着睡:“对了,给你二嫂子留些鹿脯肉。”时间长了,黛杉与张仨的关系在村里尽人皆知,张尚香称呼黛杉“二嫂子”黛杉也听之任之了。
张尚香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道:“仨哥哥,再不去,最鲜美的鹿脯肉就让别人抢了去啦!”
张仨一跃而起,七手八脚胡乱穿好衣裳,脸也懒得洗笑道:“大环村里哪个不开眼的,敢和我媳妇抢鹿脯肉?走,收拾他去!”
张尚香笑逐颜开,一把扯了张仨出门而去。
两人来到麦场上时,这里已经生起一个巨大的火堆,一个小头人带着数十人,已经把一只剥好皮的鹿架在火堆上炙烤,那鹿已经烤得油花直冒,丝丝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几个妇女站在木凳上,时不时向上面撒些盐巴。
“烤全鹿啊”,张仨心想,自己倒是吃过烤全羊、烤全猪,这烤全鹿却是第一次见到。
张尚香向一个族人要了一把小刀,凑到火堆旁,就要切肉,却左看右看,发出了一声惊叫:“鹿脯呢,鹿脯呢,谁给切去了!”
正在向烤鹿上撒盐的一名妇女赶紧躬身,指向一个人回答道:“大小姐,刚才有个人把鹿脯切走了。”
“哼”,张尚香柳眉倒竖,心想这鹿脯可是自己要专门留给二嫂子的,居然还有人敢捷足先登,还有没有规矩了?
“妹子,快来快来,刚烤好的鹿脯肉”,只见一人转过身来,嘴里正大嚼着烤好的鹿脯肉,正是蒙玛,他端着一个小盘,正里面的鹿脯小块喂给阿尕吃。
蒙玛指了指身后盘中大块的鹿脯,向着张尚香一招手:“鹿脯肉多着呐,快来,哥哥都给你切好了。”
张仨和张尚香向蒙雌见礼后,张尚香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冲着蒙玛喝道:“我家的烤鹿肉,你切来给我吃,好稀罕吗?哼!”
蒙玛看到张仨,咧开大嘴冲上来,大笑着熊抱住他,笑道:“兄弟呀,你送来的粮食和药,我们孟家寨深感大恩。”
张仨只觉得胸腹间一阵巨力传来,险些喘不上气来,好在蒙玛只是抱了抱就松开了张仨,回身又对张尚香笑道:“看你说的,你阿爹与我阿爹是结拜弟兄,大环村的不就是蒙家寨的嘛,分什么你我。”
张仨咳嗽一声,说道:“大环村至少有一样,还不是你蒙家寨的。”说完嘿嘿笑了几声看向张尚香,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妹子可还不是你蒙家人呢!”
张尚香俏脸突然红了起来,蓦地她一脚踢出,重重踢在蒙玛的小腿骨上,痛得蒙玛单脚直跳,却又丢不得手中的托盘,那模样滑稽极了,阿尕都掩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蒙玛单脚跳了一阵,吸溜着凉气站住了身子,把托盘塞给张仨,说道:“兄弟,尝尝这鹿肉,味道不一样哦,可惜有些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吕洞宾咬谁?”张尚香接口问道。
“咬狗啊,啊,不对不对,”稍不注意,蒙玛又上了张尚香的当。张尚香这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那模样,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张仨也笑了起来,顺口把一块托盘上一小块鹿脯肉吃进嘴里,顿觉肉质细腻满口生香,里面别有一番似曾相识的滋味,细细品尝后,张仨问道:“这胡椒可不常见,你从何处买来的?”
“呀,你连胡椒都吃过,不愧是楚王府里出来的人”,蒙玛一脸诧异地说道:“这胡椒是一个行脚马帮的头人送我的,嘿嘿,就拳头大的一小袋。说起来,他们送我胡椒还是沾了你的光,你那‘三红汤’端得神奇,生生医好了马帮头人的‘瘪螺痧’,当时他就剩一口气了,手下把棺材都给他买好了!”
“‘三红汤’?”张仨一挑眉毛,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蒙玛不可置信地说道:“切,你连自己现在有多大名气都不知道吧?这‘三红汤’就是你传出去的啊!”
张宥屁走过来,向着蒙玛见礼,笑道:“少爷,你天天在屋中苦读诗书,村子外的事情,看来你是一点儿都不关心啊。”
张仨脸一红,笑道:“我这几个月用心苦读圣贤书,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得,你是大爷,在这里躲清闲啥也不知道?”蒙玛一挑大拇指,赞道:“这才是毫无名利之心的人啊!”
张仨问道:“‘三红汤’是怎么回事?”
蒙玛看张仨表情不似作伪,随即把这三个月来,沔阳县中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起来。
原来,那日大环村派肖溜子夫妇将鸡血藤运了足足三大车到县城时,县城里已经被“瘪肠痧”搅和得天翻地覆,不过两三日功夫,就有三四十人上吐下泻,只一夜功夫,运尸队就运出去三四车尸体,有些人家甚至一夜绝户。
文万友美其名曰坐镇指挥,却躲在衙门里闭门不出,县丞诸葛祥、县主簿邓金平两人却起早贪黑亲力亲为,沔阳百姓都看在眼里。
肖溜子先按照张仨所给的药方按方抓药,去治疗几位轻症患者,接过药效出奇地好,不少上吐下泻原以为必死的人,硬是一天天缓了过来。他又借助陈家班众人,在大街小巷贴出药方,而后租了一家门店专卖鸡血藤。这下整个沔阳可炸开了锅,谁家患病不想卖药救命,就算没患病的人,谁家又不想存下些鸡血藤备用?
肖溜子把鸡血藤切成薄片,对普通百姓藤片几乎白送,但若是商绅人家前来买药,那屠刀简直锋利无比,几乎一天一个价,先开始卖十两银子一片,后面每天涨价,到后来已经成了百两银子一片。他还放出风去,说鸡血藤存量不多,这下全城商绅,几乎家家都得拿着沉甸甸的现银前来买药。
张仨一听银子就来劲,笑嘻嘻地问道:“你估摸着他能挣下多少银子?”
蒙玛答道:“听说万盛隆盐米行的一个掌柜患上‘瘪肠痧’上门购买鸡血藤,你猜花了多少钱?老天爷呀,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只买了薄薄的五片。”
张仨点点头,心道肖溜子还真是一点就透,这事办得不错。
蒙玛又告诉张仨,陈家班把药方贴遍大街小巷,不过一两天功夫,全县绿豆、生矾、苏梗、枳壳、蛇莲、山花生这几味药也都被一抢而空,谁知没多久,武昌府那边一个大药商却派人送来了足足二十大车这些药材,药车入城时全县沸腾。
药方有奇效,药物又足够充足,县丞诸葛祥当机立断,当街熬药分发四处,而后城中死于“瘪肠痧”的人就越来越少。
“那为什么把这药叫做‘三红汤’,又与张家有何干系?”张仨问道。
“那干系可大了!”蒙玛笑道:“兄弟啊,你想想,你那药方里,可是有鸡血藤的,鸡血藤用那东西熬出来的药汤,颜色深红透亮,不是‘红汤’是什么?很多人就问啊,这药材和药方是哪里来的?肖溜子和陈家班就放出风去,说这是武昌府来的张仨大人,专程派人送来的药方和药材,专门解救家乡父老来了,这一下,全县不少人家都在家里设了排位,日日上香感谢。传着传着,大家伙就都叫这汤药是‘三红汤’了。”
张仨点点头,明白了“三红汤”名字的来由。
“我这次来,就是专程代表蒙家寨,向你致谢的”,蒙玛道:“你给我们蒙家寨送来治瘟药材,可起了大作用了,前前后后,我蒙家寨只死了七个人就熬过这场大瘟疫了,我阿爹说,若是没有你送去的药材,恐怕村子里十室九空。”说着蒙玛一躬倒地。
张仨问道:“大瘟疫过去了,肖溜子八成被那些富户商绅恨死了吧?”
蒙玛笑道:“富户商绅虽然恨肖家夫妇,但老百姓可真心感恩这他俩,我路上打听了,肖家夫妇如今走在街上,吃个油糕呀,拿串糖葫芦,摊主连铜钱都不收,呵呵。”
张仨也笑起来,一旁又有人送来一大盘鹿肉和一坛米酒,两人嘻嘻哈哈地吃喝起来。
夜幕降临,一只硕大的梅花鹿被村里人分食吃成了骨架,蒙玛怀中那拳头大的一小袋胡椒,也被张尚香硬抢了去。
掌灯时分,有村民来报,有官差手持县令信件前来送信。不多时,信使来到麦场,正是当日粥棚中的小吏黄胡子。
黄胡子原本就是县衙户房典吏,张仨见到他,笑问道:“我一直不明白,黄胡子是你大名还是绰号?”
黄胡子笑道:“回大人话,这是小人的大名,小人姓黄,取名胡子是因为出生时下巴上有些汗毛,算命先生说这是异相,家父干脆就给我取名黄胡子了,哎,大人莫笑,从小到大为这名字真是颇为烦恼。”
张仨哈哈大笑,说道:“这有什么,我见过的奇葩名字比你这有趣多了。”
蒙玛在一旁插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碰上过三兄弟,一个叫范建,一个叫范统,还有一个叫范仁。”
几人哈哈大笑,张尚香在一旁道:“那年我和阿爹去县城赶集,一个说书人名字叫秦寿生。”
众人又是一阵笑,张仨站起身来,说道:“那有什么,你们可听说过,还有人叫赵邀靖、史珍香呢!”
蒙玛正在把鹿腿凑到嘴边,猛然间听到“史珍香”的名字,瞪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鹿腿,瞬间放下鸡腿,咂巴咂巴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