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1]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2]
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村口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着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只得一个和尚住持。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这庵里来同议。
那时成化末年[3],正是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饭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来与诸位见节[4],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发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钱钞,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灯内[5],只得半琉璃油!”指着内中一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荀老爹[6],三十晚里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着小心,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燎的滚热,送与众位吃。
荀老爹先开口道:“今年龙灯上庙,我们户下各家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来,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7]。夏总甲坐在上席,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将些草喂的饱饱的。我议完了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爹家吃年酒去哩。”吩咐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自己拿拳头在腰上只管捶。捶着,说道:“俺如今倒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想这新年大节,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8],那一位不送帖子来。我怎好不去贺节?每日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亡人在路上打个前失[9],把我跌了下来,跌的腰胯生疼[10]。”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11],想是有事不得来了。”夏总甲道:“你还说哩。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12]。他抬举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13]黄老爹,我听见说他从年里头就是老爷差出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夏总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请,李老爹家房子褊窄[14],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爹家大厅上。”
说了半日,才讲到龙灯上,夏总甲道:“这样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烦管了。从前年年是我做头,众人写了功德[15],赖着不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少。况今年老爷衙门里,头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我料想看个不了,那得功夫来看乡里这条把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分子,任凭你们那一位做头。像这荀老爹,田地又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这事就舞起来了[16]。”众人不敢违拗,当下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17],其余众户也派了,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干、栗子、杂色糖,摆了两桌,尊夏老爹坐在首席,斟上茶来。
申祥甫又说,“孩子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是这观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爹的令郎,就是夏老爹的令婿,夏老爹时刻有县主老爷的牌票[18],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须是要城里去请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控顾老相公家请的一位先生[19],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20],却还不曾中过学[21]。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头,他家顾小舍人去年就中了学[22],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23]。那日从学里师爷家迎了回来[24],小舍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披着大红绸,骑着老爷棚子里的马,大吹大打,来到家门口。俺合衙门的人都拦着街递酒。落后请将周先生来[25],顾老相公亲自奉他三杯,尊在首席。点了一本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26]。顾老相公为这戏,心里还不大喜欢,落后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知道是替他儿子发兆[27],方才喜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箸牛肉面吃了[28],各自散讫。
次日,夏总甲果然替周先生说了[29],每年馆金十二两银子[30],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31],约定灯节后下乡[32],正月二十开馆。
到了十六日,众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33],周先生才来。听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玄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众人道:“这是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34]。”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35]。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周进再三不肯。众人道:“论年纪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老实些罢。”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道:“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36]。只是今日不同,还是周长兄请上。”
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37],称童生是“小友”[38]。比如童生进了学,不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友”。就如女儿嫁人的: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闲话休题。
周进因他说这样话,倒不同他让了,竟僭着他作了揖。众人都作过揖坐下。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余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两张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众人序齿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众人谢了扰,一饮而尽。随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一声“请!”一齐举箸,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看那周先生时,一箸也不曾下。申祥甫道:“今日先生为甚么不用肴馔?却不是上门怪人[39]?”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我学生是长斋[40]。”众人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先生因甚吃斋?”周进道:“只因当年先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如今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顾老相公家听见他说的[41]。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众人都停了箸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着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一个着!”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一起笑起来。周进不好意思。申祥甫连忙斟一杯酒道:“梅三相该敬一杯。顾老相公家西席就是周先生了。”梅玖道:“我不知道,该罚该罚!但这个话不是为周长兄,他说明了是个秀才。但这吃斋也是好事,先年俺有一个母舅,一口长斋,后来进了学,老师送了丁祭的胙肉来[42],外祖母道:‘丁祭肉若是不吃,圣人就要计较了:大则降灾,小则害病。’只得就开了斋。俺这周长兄,只到今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来,不怕你不开哩。”众人说他发的利市好[43],同斟一杯,送与周先生预贺,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只得承谢众人,将酒接在手里。厨下捧出汤点来,一大盘实心馒头,一盘油煎的扛子火烧[44]。众人道:“这点心是素的,先生用几个。”周进怕汤不洁净,讨了茶来吃点心。
内中一人问申祥甫道:“你亲家今日在那里?何不来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个人道:“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着实跑起来了,怕不一年要寻千把银子。只是他老人家好赌,不如西班黄老爹,当初也在这些事里顽耍,这几年成了正果,家里房子盖的像天宫一般,好不热闹!”荀老爹向申祥甫道:“你亲家自从当了门户,时运也算走顺风,再过两年,只怕也要弄到黄老爹的意思哩。”申祥甫道:“他也要算停当的了[45]。若想到黄老爹的地步,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梅相公正吃着火烧,接口道:“做梦倒也有些准哩。”因问周进道:“长兄这些年考校[46],可曾得个甚么梦兆[47]?”周进道:“倒也没有。”梅玖道:“就是侥幸的这一年[48],正月初一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正正掉了下来,压在我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头,就像还有些热。彼时不知甚么原故,如今想来,好不有准!”于是点心吃完,又斟了一巡酒。直到上灯时候,梅相公同众人别了回去。申祥甫拿出一副蓝布被褥,送周先生到观音庵歇宿;向和尚说定,馆地就在后门里这两间屋内。
直到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众人领了学生来,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众人各自散了。周进上位教书。晚间学生家去,把各家贽见拆开来看[49],只有荀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50];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合拢了不够一个月饭食。周进一总包了,交与和尚收着再算。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
不觉两个多月,天气渐暖,周进吃过午饭,开了后门出来,河沿上望望。虽是乡村地方,河边却也有几树桃花柳树,红红绿绿,间杂好看。看了一回,只见蒙蒙的细雨下将起来。周进见下雨,转入门内,望着雨下在河里,烟笼远树,景致更妙。这雨越下越大,却见上流头一只船冒雨而来。那船本不甚大,又是芦席篷,所以怕雨。将近河岸,看时,中舱坐着一个人,船尾坐着两个从人,船头上放着一担食盒。将到岸边,那人连呼船家泊船,带领从人,走上岸来。周进看那人时,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约有三十多岁光景。走到门口,与周进举一举手,一直进来,自己口里说道:“原来是个学堂。”周进跟了进来作揖,那人还了个半礼道:“你想就是先生了。”周进道:“正是。”那人问从者道:“和尚怎的不见?”说着,和尚忙走了出来道:“原来是王大爷。请坐。僧人去烹茶来。”向着周进道:“这王大爷就是前科新中的[51]。先生陪了坐着,我去拿茶。”
那王举人也不谦让,从人摆了一条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进下面相陪。王举人道:“你这位先生贵姓?”周进知他是个举人,便自称道:“晚生姓周[52]。”王举人道:“去年在谁家作馆?”周进道:“在县门口顾老相公家。”王举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师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的[53]?说这几年在顾二哥家做馆[54],不差不差。”周进道:“俺这顾东家,老先生也是相与的?”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55],又是拜盟的好弟兄[56]。”
须臾,和尚献上茶来吃了。周进道:“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读过的[57]。后面两大股文章,尤其精妙。”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进道:“老先生又过谦了。却是谁作的呢?”王举人道:“虽不是我作的,却也不是人作的。那时头场[58],初九日[59],天色将晚,第一篇文章还不曾做完,自己心里疑惑,说:‘我平日笔下最快,今日如何迟了?’正想不出来,不觉磕睡上来,伏着号板打一个盹[60],只见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61]、红袍金带的人,揭帘子进来,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那时弟吓了一跳,通身冷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里鬼神是有的。弟也曾把这话回禀过大主考座师[62],座师就道弟该有鼎元之分[63]。”
正说得热闹,一个小学生送仿来批[64],周进叫他搁着。王举人道:“不妨,你只管去批仿,俺还有别的事。”周进只得上位批仿。王举人吩咐家人道:“天已黑了,雨又不住,你们把船上的食盒挑了上来,叫和尚拿升米做饭。船家叫他伺候着,明日早走。”向周进道:“我方才上坟回来,不想遇着雨,耽搁一夜。”说着,就猛然回头,一眼看见那小学生的仿纸上的名字是荀玫,不觉就吃了一惊。一会儿咂嘴弄唇的,脸上做出许多怪物像。周进又不好问他,批完了仿,依旧陪他坐着。他就问道:“方才这小学生几岁了?”周进道:“他才七岁。”王举人道:“是今年才开蒙?这名字是你替他起的?”周进道:“这名字不是晚生起的。开蒙的时候,他父亲央及集上新进梅朋友替他起名。梅朋友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玖’,也替他起个‘王’旁的名字发发兆,将来好同他一样的意思。”
王举人笑道:“说起来,竟是一场笑话。弟今年正月初一日梦见看会试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疑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谁知竟同着这个小学生的名字。难道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况且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那里有甚么鬼神!”周进道:“老先生,梦也竟有准的。前日晚生初来,会着集上梅朋友,他说也是正月初一日,梦见一个大红日头落在他头上,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王举人道:“这话更作不得准了。比如他进过学,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象我这发过的[65],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着的了?”彼此说着闲话,掌上灯烛,管家捧上酒饭,鸡、鱼、鸭、肉,堆满春台[66]。王举人也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收下碗去。落后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周进也吃了。叫了安置,各自歇宿。
次早,天色已晴,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
自这一番之后,一薛家集的人都晓得荀家孩子是县里王举人的进士同年[67],传为笑话。这些同学的孩子赶着他就不叫荀玫了,都叫他“荀进士”。各家父兄听见这话,都各不平,偏要在荀老翁跟前恭喜,说他是个封翁太老爷[68],把个荀老爹气得有口难分。申祥甫背地里又向众人道:“那里是王举人亲口说这番话?这就是周先生看见我这一集上只有荀家有几个钱,捏造出这话来奉承他,图他个逢时遇节,他家多送两个盒子。俺前日听见说,荀家炒了些面筋、豆腐干送在庵里,又送了几回馒头、火烧,就是这些原故了。”众人都不喜欢,以此周进安身不牢;因是碍着夏总甲的面皮,不好辞他,将就混了一年。后来夏总甲也嫌他呆头呆脑,不知道常来承谢,由着众人把周进辞了来家。
那年却失了馆,在家日食艰难。一日,他姊丈金有余来看他,劝道:“老舅,莫怪我说你,这读书求功名的事,料想也是难了。人生世上,难得的是这碗现成饭,只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几时[69]?我如今同了几个大本钱的人到省城去买货,差一个记账的人,你不如同我们去走走,你又孤身一人,在客伙内,还是少了你吃的、穿的?”周进听了这话,自己想:“‘瘫子掉在井里—捞起来也是坐。’有甚亏负我?”随即应允了。
金有余择个吉日,同一伙客人起身,来到省城杂货行里住下。周进无事,闲着街上走走,看见纷纷的工匠都说是修理贡院。周进跟到贡院门口,想挨进去看,被看门的大鞭子打了出来。晚间向姊夫说,要去看看。金有余只得用了几个小钱,一伙客人也都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主人领着[70]。行主人走进头门,用了钱的并无拦阻。到了龙门下[71],行主人指道:“周客人,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进去两边号房门,行主人指道:“这是天字号了[72],你自进去看看。”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只因这一死,有分教:
累年蹭蹬,忽然际会风云;
终岁凄凉,竟得高悬月旦[73]。
未知周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 孝廉:孝,指孝悌者。廉,指清廉之士。孝廉原是汉代选拔人才的两种科目,后往往合为一科。也指被推选的士人。明清时期则成为对于举人的别称。村学:私塾的一种。指由学生家长出学费,租用祠堂、庙宇等处开办的民间学堂。同科:即同年,科举时代同年登科者。
[2] 蒙师:幼童刚开始接受教育称为“开蒙”,开馆教授蒙童的教师叫作“蒙师”。
[3] 成化:明宪宗朱见深的年号,1465—1487年。
[4] 见节:此指拜年。
[5] 琉璃灯:用琉璃制作的灯具,多用于寺庙中。
[6] 老爹:明清时期对老年男子的尊称。
[7] 总甲:元明以来乡镇职役名称。明清赋役制度,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里分十甲。每里设总甲一人,负责承应官府分配给一里的捐税和劳役,包括传达公事、催促税粮、摊派公务等。
[8] 三班六房:明清州县衙门中吏役的总称。三班指分掌缉捕罪犯、看守牢狱、站堂行刑等职务的快班、壮班和皂班,属于衙门里的差役;六房指吏、户、礼、兵、刑、工,办事的是书办,即吏。
[9] 亡人:骂人的话,指该死的。
[10] 生疼:很疼之意。
[11] 豆腐饭:指简薄的饭菜,自谦之语。
[12] 班头:指衙门中某一班差役的头目。
[13] 西班:唐代朝会,文官班在东,武官班在西,故西班一般指武官。这里指清代县衙役“三班”中的壮班。
[14] 褊(biǎn)窄:狭窄,狭小。
[15] 功德:这里指为敬神礼佛之事而出的捐款。
[16] 舞:方言,搞、闹的意思。
[17] 捺:原指用手向下按,这里含有软逼之意。
[18] 牌票:旧时官方为某具体目的而向下级发放有固定格式的文书,差役执行时持为凭证。
[19] 户总科提控:是对于户房中掌管户口钱粮的吏员的恭维称呼。户总科,州县衙门中的户房。
[20] 头名:明清士人必须要在童子试中连续通过县试、府试以及院试三级考试才能考上秀才。这里的头名指童子试中县试的第一名。
[21] 中过学:指考上秀才。童生考上秀才,便在当地的官学中有名籍,又称为“生员”,故称为“进学”。夏总甲以为秀才也是一种科名,因此套用乡试中举人、会试中进士的说法,将考取秀才称为“中过学”,这显现出其不学无术而又自以为是。
[22] 小舍人:宋元以来俗称显贵子弟为舍人。
[23] 梅三相:“梅三相公”的省称,指下文讲到的梅玖。明清时将秀才尊称为相公。
[24] 学里师爷:指学校的教官,又称为“学师”。“师爷”是官府里的幕宾。夏总甲将学校的教官与师爷混为一谈,也显示出了其不学无术。
[25] 落后:后来。
[26] 梁灏:世间有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的传说。历史上真实的梁灏二十三岁考中状元。
[27] 发兆:讨个吉利。
[28] 一箸:这里是少许的意思。箸,筷子。
[29] 替:向。
[30] 馆金:指做学堂老师所得的酬劳。
[31] 代饭:搭伙食。
[32] 灯节:即农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也称元宵节,由于有上元张灯的风俗,因此也叫灯节。
[33] 巳牌:上午九时至十一时。古代以十二地支计时,把一昼夜分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合现在两个小时,用子丑寅卯等表示。宋代在每一时会有官员进牌奏时正,由官府打鼓报时,故称某时为某牌。
[34] 在庠(xiáng):指已有秀才的身份。庠为古代的学校。
[35] 僭梅玖作揖:古人在交际场合一般按地位、年纪、辈分等安排先后入座的顺序,尊者先入座,并要向大家作揖或拱手。周进虽然年纪较大,但因为还是童生,所以不肯在秀才梅玖之前作揖入座。僭,僭越本分之意。
[36] 序齿:按年龄长幼排定先后次序。齿,指年龄。
[37] 士大夫:指有官职的人,也可用作有声望的读书人的通称,这里指后者。儒学生员:指通过童子试进入县学、州学、府学的秀才。
[38] 童生:未曾考上秀才的士子的称谓,也称为“生童”“儒童”。
[39] 上门怪人:俗语,意为到别人家做客嫌饭菜不好或是不合胃口。
[40] 长斋:指长期素食。
[41] 案伯:童子试后的录取名单称为“案”,同一年考取的秀才彼此称“同案”,拉关系时就称对方的父亲为“案伯”。
[42] 丁祭的胙(zuò)肉:祭祀孔子时所供的生肉。古时于每年农历二月、八月第一个丁日祭祀孔子,称丁祭,也称为祭丁。有秀才身份的人在丁祭后可以分到供肉。
[43] 利市:吉利,好运气。
[44] 扛子火烧:又称为“杠子火烧”,是一种面食,外面有一层金黄色的脆皮。由于做火烧的面很硬,手揉不动,需要用木杠翻压,因此得名。
[45] 停当:能干,稳当。
[46] 考校:考试。
[47] 梦兆:梦中所预示的征兆。
[48] 侥幸:指考上秀才,客套话。
[49] 贽见:见面礼。
[50] 代茶:不送礼物致敬,而送钱代替,称所送的钱为“代茶”,表示微薄的馈赠。
[51] 前科:指前一科的乡试。
[52] 晚生:晚辈对前辈的自谦之称。旧时不论年纪大小,社会地位较低之人在地位较高之人面前都可称“晚生”。
[53] 案首:指童子试中县试的第一名。
[54] 做馆:又称为“坐馆”,指任塾师或幕客。
[55] 户下册书:“册书”指承包收取若干户钱粮的税吏。王举人户下的钱粮由顾提控承包收取,因此称为“户下册书”。
[56] 拜盟:通过一定仪式结拜成义兄弟的关系。
[57] 朱卷:亦写作“硃”卷。明清时期,在乡试及会试场内考生都用墨笔作答,称之为“墨卷”。为了防止考官舞弊,试卷收取后先要经历一系列程序,首先是弥封糊名。然后送到誊录所,由专门的誊录生用朱笔誊写一遍,只编号码,不写姓名,称为“朱卷”。此后朱卷和墨卷再送到对读所,由专人对读,对读无误后才将朱卷送与考官评阅。此外,主考官会选刊自己所录取的优秀士子的考卷,考中的士子也会将本人在场中所作之文刊印出来,也叫“朱卷”。这里应指后者。
[58] 头场:明清乡试和会试都要考三场,这是指乡试第一场。
[59] 初九日:明清乡试的第一场在八月初九日举行。
[60] 号板:明清乡试、会试在贡院中进行,贡院中有许多仅能容纳一人的小房间,按《千字文》编号,称为“号舍”。号舍中有两块可移动的木板叫作“号板”,白天一块板当桌子,一块板当凳子,供生员答卷。晚上两块并放当床板,让考生可以躺着休息。
[61] 纱帽:纱制官帽,明代作为文武官员的常用礼服,后泛指官帽,并常作为官员的代称。
[62] 座师:明清时期考中举人、进士之人对正、副主考官的尊称,有时也称为“座主”。
[63] 鼎元:状元的别称。明清科举殿试分三甲录取,一甲三人,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称为三鼎甲。状元为鼎甲之首,故有此称。
[64] 仿:学生临摹字帖习字的作业。
[65] 发过的:指考中举人的,中举又称为“发解”。
[66] 春台:长方形的饭桌。
[67] 进士:会试中考者称为贡士,并参加殿试。殿试定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他们都通称“进士”。同年:在同一年考中的进士彼此称“同年”。
[68] 封翁:古代子孙显贵,父祖按例受朝廷封典,称为“封翁”,也称为“封君”。
[69] 稂(láng)不稂莠(yǒu)不莠:稂、莠都是杂草,意为既不像稂也不像莠,比喻不成材、没出息。
[70] 行(háng)主人:城市中的商人有行会组织,常由同乡或同业者组成,设有公馆或会所。这些公馆或会所的管理者称为“行主人”。
[71] 龙门:科举考场的正门。古有鲤鱼跳龙门化为龙的传说,龙门也就是预祝考生能考中科名的意思。唐代以来,考中进士的人也叫“登龙门”。
[72] 天字号:贡院的号舍按《千字文》编号,《千字文》第一个字就是“天”,所以先从“天字号”开始看起。
[73] 高悬月旦:比喻主持考试、选拔人才。据《后汉书》记载,东汉时人许邵与许靖都很有声名,他们喜欢在一起品评人物,并且每月初一(月旦)更换品评内容,称之为“月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