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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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试

沈应确实怀疑今日袭击之人的身份,静月庵之事首告乃是赫连昭,若是静月庵背后之人有动作,也该寻赫连昭才是。

可敌人首选,却是以她遇袭为由调走连旗,这其中区别,让人不得不深思,他之猜想不无道理。

或许…或许敌人的目的,根本不在连旗!

“只是猜想,怕是不够,你定然新得了其他线索…”陆遐沉思一瞬,恍然大悟,“是静云?”

就说瞒她不过,沉思清凝的神色有不容轻犯的端持,不过提醒了几句,便猜得大半,沈应颔首,“是从她口中得了一些线索。”

山上天光清寒薄霧稍退,仍透着几许凉意,衣袖教她扯了大半下来,风儿吹拂,身姿隐隐发颤,抱臂掩去露出的一小节雪色,陆遐暗自懊恼,居然没忍住又问出了口…

跟前陡暗,风已教高大的身形尽数挡住。

她掀睫与低首的男子四目相对,那抹温和音色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屋里细说吧。”

他在前头带路,像极了当日在密林里躲避追杀,一路沉默着赶路,陆遐静立在身后,凝视宽阔的背影。

…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同的,心里有一道声音轻道,至少她的心境已然天差地别。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

可一想起满院的军士,念头方起,已被她狠狠掐灭。

“有何不妥吗?”沈应立在阶下朗声回问,陆遐回神,她迟疑着慢下步伐,连大掌伸到身前,正示意自己留心脚下也未知觉。

眼瞳如渊似墨,像要将人神魂吸入般看得深浓,一触上方寸微窒,气息凝住,连心緒也緊。

…为何这般瞧着她?

等待的姿态闲适、从容不迫,伸到面前的大掌缠着布条,就这么执拧地相候,仿佛等不到回应绝不罢休,看得不止心绪就连喉头也微涩,她迟疑着,犹豫着,小口地呼气,袖下另一掌用力得发白,不肯泄露心绪跌宕。

到底为何这般看着她?

一腔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思绪因此起伏纷杂,有说不出的滋味哽在喉,她只觉在他深浓的眸光底下又被剖成矛盾的两个,互相撕扯碎裂成片,又幽荡无序…

“阶上有血迹。”

许是她凝滞的面容太过为难,男子敛了眸光,回缓轻语,“仔细摔了。”

一并敛了的,还有伸过来的大掌。

她抿唇,于一瞬听见心头响起黯然的叹息,雪容于是更白,“…多谢将军提点。”

不肯教心绪盘结,陆遐低首道了声谢,自己下阶站定,她站在阶下回望,地上血迹斑斑门口剑痕犹在,院子里的军士与敌人一番激战,血迹定是连旗援手时所留,“有活口吗?”

“不曾,其余的一擒下便自尽了。”

“我”

沈应稍前几步在前方候她,听得话一开头她按下不语,回首挑眉,“有话不妨直言。”

“我…还是不随你去了。”

眸底蘊着两汪清泓,女子盈盈立着,唇畔是秀致的一道弧,看着却透露几分牵强、难色,起先话还犹豫着,后来渐转坚定,“沈将军,我不该随你去。”

沈应蹙眉欲要言语,却被她柔柔打断,“…将军先听我说完,再下决断不迟。”

“…牢里是我一时怒急口不择言,将军不追究已是开恩,陆遐心里感念。”

双臂环成一个圆,对他深深地一揖到底,“多谢将军宽宥。”

“坠马以来,生死之际全赖将军…救我性命,更别说后面的求医、治病,也是将军心慈。”

“静月庵一事,将军手下无一人在身侧,迫于形势…不得不与我相商,共同探查,实属…无奈之举。”语到一半,喉头有些干涩,她润了润唇,往下也就不难开口了。

“如今已会合神武军,陆遐知自己嫌疑未除,理应避嫌才是。”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揖,“陆遐句句出自肺腑,望将军细辩,免得落人口实,有损神武军清名。”

双臂久久顿住,沈应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看得女子发心小小细旋。

一揖真是再端庄不过,语意温温软软,字字无不是道他宽宥,句句怕有损神武军清名,可听着惹得左胸紧绷,俊容冷凝,话音也冷,“你就这么想回牢里?”

话一出口他自觉太冲,却见她抬睫,静定的眸子幽幽望来,“若将军下令,陆遐自当遵从。”

好一个自当遵从!

俊脸绷紧,沈应摔袖大步而去,陆遐只当他怒极,腕间一紧却见他去而复返。

模样自然是惊怒的,气闷的,大抵还有其他,奇诡的幽光俱拢在墨瞳里,他拉着自己大步而走,陆遐一怔,踉跄随着他脚步,“沈将军,我”

她自觉这一番话说得没有差错,可沈应这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应是气极,先前还用了几分力,陆遐只得勉强跟上,走了几步腕间力道便放缓,却不肯松手。

宽厚大掌一路轻柔握着她的。

指掌教大掌勾住,掌心暖意一并渡了过来,热气直透进肌理,窜上雪容。

陆遐当沈应怒急要找自己算个清楚明白,又不敢开口叫他松手,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沈将军,我句句出自肺腑,你不能”陆遐忍着颊上热意开口,入屋立定,身前男子旋身回望,后半句便窒在唇间。

“不能如何?”

深拧的眉目俊秀,饱含满腹不解,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我道你有嫌疑,你敢与我争辩清白,入静月庵、试探赫连昭桩桩件件,何等艰险你都不曾怕过,便是相商也不是头一回,你现在才想抽身?迟了。”

“让你知情是我的主意,便是今上怪罪,也是我先担着,你有何可惧?”

“还是你怕的,另有其他?”

原本自入屋起虚虚握着的柔指轻颤,仿佛叫他说中了心事,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教他握住,陆遐欲要抽回却不能,男子清音在耳畔炸响,震得灵台皆颤,她几番闭目、睁开,尽量不去看相握的指掌,竭力稳住话音,“…将军说笑了…我有何可惧?”

沈应也想知道,究竟有什么让她怕成这般,她那气弱的模样,仿佛多问两句,就要经受不住碎了去。

大掌松开细腕,沈应看着她苍白的雪容,冷锐开口,“你道要避嫌,如今怕连成全你也不能。”

她闻言抬眸望来,柔唇艰难吐出两字,“为何?”

“撇开端州一案不说,静月庵之事你我皆涉其中,暗夜里黑衣人动手分明冲着你我而来,暗道里探查也是你我同往,况且赫连昭所言,你也知情,桩桩件件如何置身事外?”

静月庵种种,她早已入局,甚至深涉其中,如今才想抽身,却是迟了。

“可容我一同探查已然越矩,必有损神武军清名,将军就算眼下不介意,也该知众口铄金…”

所以,她是在怕自个儿毁了神武军声誉?

男子冷哼,眉峰一轩,桀骜不驯的模样堵得陆遐哑口无言,“你我越矩的事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神武军清名与静月庵真相,和暗道底下骸骨相比,哪个更重要?”

“连旗固然是我得力干将,静月庵一事,比不得你从头到尾知情,欲要查明真相,还须你的助力,此事你想推辞?作梦!”

他定定地看来,压根不让她抉择,半响又冷冷道,“你休想!”

“所以这是将军之令…”星眸里水光一片,陆遐握拳轻语似的低喃,“…我不能不答应?”

“自然。”两字铿锵有力,足见主人果决。

沈应这话,陆遐怎能不惊。

神武军由他掌军,今上也将军务由他执掌,没想到沈应会如此独断,他这一番举措在陆遐看来,非明智之举。

按陆遐设想,与神武军汇合之后,她这个身份成疑之人便该押往安州,等候路引一事毕,可他如今做法,却是要将她留在静月庵。

前番他与自己相商静云之事,陆遐只当他顾念自己病未好全,意在让她宽心,怎知现下听他打算竟打着让她继续同查的主意。

从前恼沈应几次相疑,试探信任增减,却没想会到今日地步,等他真托付信任于手,陆遐反倒惧了,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打算试探她吗?就像牢里、坠马那回?

…那些试探和怀疑的目光,不是不伤人的。

路引损毁,身份成疑却奢求信任,陆遐知道自个儿有错,牢里伤怀实属咎由自取,她也知道。

再经受不起了…

没人比她更明白自己这颗心。

就算再洞悉各自处境,再体谅各自难处…这颗心不是铜墙铁壁铸成,有血有肉…再刚强仍旧会痛,怀疑和信任周而复始,信她又试探她,让她的心在冷冷热热中反复煎熬…

陆遐不得不承认当初的莽撞,也不得不认清事实——

身份和责任让沈应无法报以同等的信任。

从一开始就奢求错了。

早该知道的,她告诫过自己,不该奢求更多。

事到如今…已然放弃无望的希冀,他却说要信她?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该一直怀疑她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逼自己不去想、不去念…这颗心才能安安分分地…不再期盼更多…

是哪里错了呢…

…陆遐以为沈应会一直怀疑她的。

他难道忘了路引损毁身份未明…?

忘了肩上的重担?

沈应不可能不晓得此举后果,神武军的清名与他的,还要不要了?万一累他背上骂名…

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便是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似看透心底所想,沈应冷声,“神武军拱卫边境,护的是齐朝百姓,便是我行事再光明磊落,再无差错,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也有话说,清名与否,自有今上圣心明断,百姓心中公论,你无须担心。”

陆遐还要再言语,却听沈应再道,“与清名相比,暗道底下那些人是何身份,因何惨死,是否屹越之人动手才是要紧。你之才于静月庵一案有所助益,我欲知真相,为何不能大胆一用?”

她有缜密的心思,定静的脾性,不屈的硬骨,心里这般不忍,与其纠结不明一再优柔寡断让她伤怀,自己也心头不忍,沈应情愿一试!

“至于我是否看错了人”薄唇一吐,朝她定定望来,“是否有罪,端看陆姑娘日后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