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之人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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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影如溪

助班学长的教育令我们感到深深的不适。他们大谈特谈形式主义一般的东西,并自作主张地将其包装为所谓的“礼貌”,引起了我们的一致恶感。

在见到助班学长当年的助班在我们的班会上发表了一通自以为是且令人作呕的讲话后,我们终于明白原来这种助班做派是这个学院的一脉相承。

他们对这个职位的职能的理解,并未单纯地认为是帮助新生们熟悉校园环境及规章制度,办理好入学手续,而是认为——只有他们将自身的价值观强加在新生们的身上,所有人才会对他们的话言听计从。他们将这为期几天的带班强行设计成“小军训”,仿佛想好好享受对他人肆意地颐指气使的感觉,以满足他们自身的虚荣心。

而我们这群初入大学的雏儿们,对这种事,只能是敢怒不敢言。相比起其他学院来说,好像只有我们如此。

在他们助班工作结束之后,我们私底下欢呼雀跃,他们为我们宣传的自己所处的部门,我们全部退掉,他们要我们记录的所说过的话,我们通通当垃圾丢掉。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只是所谓的高我们一届的学长罢了。

他们病态地追求的像高位者统治低位者的快感,我们不计较给予了多少分量。他们执着地要求我们遵守的教条,我们也不在乎其中究竟有几分哲理或真心。如若不是职位所在,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得到我们丝毫的尊重。

我们各取所需,最后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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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开课前的最后一天,除了晚上有一节专业的认识课,今天空闲得出奇。

家里笔记本电脑还没到,游戏在短时间内与我绝缘,起早了无所事事,也只能在床上发呆。于是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磨蹭到十点多才起床。

洗漱完毕后,我和姜阳林一起去食堂吃午饭。老实说,姜阳林算是我在宿舍里的第一个朋友,在我们都互不理睬的时候,是他率先向我发出了一起吃饭的邀约。

一部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成为了我们之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共同话题。

老校区的食堂就在宿舍区隔壁,一下宿舍就能看见这一栋占地面积不小的矮建筑,被众多教学用楼包围着,像是建在摩天大厦旁的四合院。它前后设有两道窄门,仿佛流水线上的加工机器,进进出出着拥挤的人群。

老校区的食堂卫生看上去并不让人放心,宿舍里的李武隆对它百般挑剔,甚至吃了一餐之后便破口大骂说以后要点外卖再也不吃这里的饭堂,可我们其他人初来乍到没有点外卖的习惯,也还是每天去饭堂就餐。

姜阳林是个有些滑稽的人,可在我和他交往渐深之后,我发现他的情商低得可怜,像是一个没有经过人情世故磨炼的毛头小孩。他有时会为了平平无奇的小事大惊小怪,有时又对近在咫尺的贴身大事不以为意,他拎不清生活放在他手心里的东西。

因此我深知,我和姜阳林的友谊并没有多少上升的空间,点头之交,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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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李武隆已经接好了他的网线,正自顾自操作着游戏。

他将电脑放在悬空柜子下那一排课桌居中的位置,堂而皇之得仿佛就是为了让宿舍里的人围观他的技术。虽然我们还不认识,但他玩的游戏我熟的很,正好百无聊赖,便搬了张座椅到他身后旁观起来。

他在游戏里和他的朋友连着语音,他们有些忘情地交流着。宿舍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他玩的是“英雄联盟”。游戏开局十分不顺,不到15分钟他已经连续“阵亡”了六次,经济十分惨淡,不出意外的话这局应该是要提前投降了。

我饶有趣味地默默坐在他身后观看,虽然他战绩很差,但其游戏操作还是很细腻的,技术很精湛,水平比我要高很多。可是此时劣势太大,加上英雄联盟是一款团队型游戏,李武隆被敌方多人频频针对时队友却无动于衷,他的心态已经摇摇欲坠了。

“你不会真觉得这把还能赢吧?不会吧不会吧。”他用网络上学来的阴阳怪气嚷嚷着,似乎想浇灭队友们想要继续坚持下去的意志。

姜阳林不知什么时候也绕过来观战了,他没看几秒,就咧着嘴呲着牙嘿嘿问道:“这不就是王者荣耀吗?”

李武隆当然听见了,他头也不回地道:“王者荣耀是手游,英雄联盟是端游,差别很大的。”

姜阳林叉着腰问道:“有什么差别?不都是这样玩。”

李武隆有些无奈地道:“一个靠滑动屏幕操作一个靠键鼠配合操作,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难度上限差距吗?”

“嗯?那难道不是王者更难吗?整个屏幕都能点,你却只有那几个键可以按。”

李武隆被姜阳林这句话给呛到了,他似乎觉得解释这个问题无异于在给一位幼儿园大班的孩子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他气笑道:“用笨点的方式来说,那你觉得手机屏幕大还是电脑屏幕大,我鼠标移动的空间和准度,都不是你在手机屏幕上用你的手指点能够比较的啊,这么讲你能懂么?”

姜阳林挑了挑眉毛说道:“那我用平板不就好了?”

“……”李武隆有些无语,“你没用过电脑吧,阳林。”

“用过啊,以前上学的时候不都有电脑课吗?”姜阳林像是极力想否认那些旁人能够用来贬低他的定义,为此不惜故意忽视李武隆话中讽刺他电脑用得不多的暗语。

“你能问出那些问题,我有点怀疑你电脑课都被数学老师给占去了。”

“我看是你不够了解现在手机游戏吧,现在手机迭代很快的,几年就大变样了。”姜阳林以一副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语气回击道。

李武隆“呵呵”一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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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午睡过后,我换上衣服独自出门,在校门处与猪皮会合。我们一同前往新校区的社团活动中心去,这几天那儿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新学期还未正式开始,学校里的社团就纷纷开展了招新工作,他们在空地上支起遮阳的帐篷,贴上醒目的横幅,等待兴致勃勃的新生们如潮水般涌过,而他们就像岿然不动的渔船上撒网的渔夫,使尽全力想要留下些水中的鱼儿。

“好像没有文学社这玩意儿。”猪皮提醒我说。

“无所谓,有毽球社就够了!”我笑着说。

在我们的高三时期,踢毽子是我们主要的娱乐方式。那时严禁手机等电子用品,娱乐时间也因为拖堂或者其他作业而紧迫,在那短短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似乎连聊几句话都难以尽兴。直到有一天,我在体育课偷偷捡回来了一只学校毽球队落下的毽球。就这么一只插上了四根红羽的轻软简小的玩意儿,居然一下子风靡全班,它在半空中翻飞跃动的姿态,不知比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符号好看多少。

于是每天饭后,在我们班门前那条略显宽敞的走廊上,我们数十人围成一个松散的圈,毽子在我们之中腾挪,每个人为了阻止它落地而不自觉露出的窘态,足够我们开心好久好久。

猪皮也同样是当初那个圈子的常客,和我同样为毽球而着迷。而当我们在社团的统一招新网站上看到毽球社这个倍感亲切的名称的时候,心里已经联想到,在这所校园陌生的环境重拾熟悉的快乐那种令人兴奋而欣慰的场景了。

人总是习惯性地想让过往的美好重现,恨不得一辈子都滞留在温暖的花室中,甚至为此全然不顾付出多少代价,无论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得不偿失的无用功。

“你们的助班三天两头才开一次会?”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对啊,”猪皮很理所当然地说,“你们天天都要开会?”

“何止,”我咬牙切齿地说,“还得站军姿!”

“我们的军训不是在冬天么?”猪皮瞪大双眼,“你们不会是……要被助班罚站吧?”

他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放声笑起来。从接下来的话里我才得知他们的助班对待他们的宠爱,不急不躁,极有耐心,情同兄弟姐妹,我霎时间心里有些难以平衡。

冷静。严厉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安慰自己说。

“听说你成了你们班的班长?”我上次在同学群上得知了这个消息。

“是啊,本来只想试一试,但居然没什么人竞选,我就莫名其妙上任了。”

“感觉如何?”

“很累。还不如不当。”他似乎聊起这件事就满脸疲惫,“班上的人都很不积极,群消息不看,工作配合得慢吞吞,每一个都像是拖延症晚期的患者。”

我不禁想起自己在面对班级群那些眼花缭乱的群消息时情不自主产生的厌烦,与班长曾私发给我的敦促,不由得有些惭愧。

大学班长似乎就是最难当的差,平时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上被辅导员老师催促挑刺,下被学生同学们敷衍无视,出了事第一时间背锅,还得帮那些不听话的学生们擦屁股。

真可怜,最后辛辛苦苦得到的,似乎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车水杯薪的综合测评加分。还美其名曰什么锻炼?这简直就是人间折磨!

“确实,”我说,“可你们不是有两个班吗,理应是两个班长吧?”

“别提了,”猪皮摆摆手无奈地说,“我们两个班虽然说是一个专业的,但分的很清楚,各办各的事,井水不犯河水。”

“啊?”这次轮到我吃惊了,“不是说一个专业的都是一家人么?”

“哪里的事。”

加入毽球社的过程平淡而顺利,也许是因为招新已经接近尾声的原因,毽球社招新处并没有多少人,我们甚至还坐下来和两个负责招新的漂亮学姐聊了一会,临别前猪皮还厚着脸皮要了微信。

我不得不重新正视起猪皮想要脱单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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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走出宿舍外,一片昏黑,路灯不见几盏,只有面朝着沥青地面的宿舍楼向外投射出白灼的光,女生宿舍楼下情侣三三两两,搂搂抱抱,不知依偎着分享什么悄悄话。

我们穿行过小树林间的卵石小道,走下徐缓的斜坡,经过几番辨认,终于确认了开学第一课所在的教学楼,距离上课还有不少时间,我们不慌不忙地落座。

老师正站在讲桌后微笑地等待着我们,她早已准备好了我们都无比熟悉的投影仪,上面投放着“港岸工程专业认识”八个大字。

随着上课铃声的打响,老师开始字正腔圆地授课。我们端正地坐在木黄色的折叠椅上,共用同一张长桌,新课初讲,同学们鲜有交头接耳或是低头玩手机的现象,大家都默默坐着,桌上摊开着形同虚设的笔记本。

“我们是港岸专业,港是港口,岸是海岸,全称是港口航道与海岸工程,英文是Port channel and coastal engineering……”

老师的PPT背景是辽阔而蔚蓝的大海,每一页翻过都能看见那一只洁白的海鸥,似乎我们已经注定未来必然长期与海为伴。那时我们会站在夯实的码头上,左右纯净而空阔的地面与远方淡淡起伏的海面形成鲜明的对比,海风毫无阻挡地吹打在我们身上,日光也毫不节制地照射在我们头顶的安全帽上,身处此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海阔天空。

“我们专业的毕业生可以在交通、水利、海岸开发等部门从事规划、设计、施工、管理等工作,还可以在一些教育部门从事教育、研究工作……”

的确也蛮好的,起码有一份安定的落脚地不是么?

只是没那么喜欢。

老师动情地讲着她自认为我们会十分期许的未来,再时不时附送上几张精挑细选的照片以供我们展开想象。她介绍说我们专业的就业前景不错,并摆出了几位已毕业的学长现如今的优渥条件给我们看,不得不说,若是从这个专业学成出来,大多也不愁吃穿了。

可她中途展出的一张照片,却一下子让我无端惊惧起来:那是一张几个人的合影,有年轻人也有老人,都戴着红色的安全帽,背后是一片荒凉的黄土,日光暴晒,仿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一股蒸腾的暑气。老师说,照片中的这一行人在那个国外的工地待了七八年,最终完成了某某建筑,凯旋回国,得到了许许多多的赞誉,与一笔不菲的收入。

模糊的照片上,那几个黝黑的男人对着镜头咧开嘴,不张扬而自信地笑,似乎残酷的日光与荒芜的土地,已经被他们征服在了脚下。

可是我一点也感受不到他们身上那股榜样的力量,反而开始无比地担忧起自己那缥缈的、未知的、虚无的未来。

未来的自己也会如此么?漂洋过海,远泊国外,将茫茫一色的荒芜当作自己的家,为了克服工程上的困难废寝忘食,或在会议室舌战群儒,或在工地上亲力亲为,满眼所见,皆是图纸与尘土。

看着照片上的他们,我不由得将自己代入,却总是难以置信,这就是我将来的模样。我并不是看不起这一职业,只是实在与我当初的想象具有太大的出入了。

我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关于生活与梦想、现实与虚幻、当头棒喝的吼声与年少无知的诳语。

老师在台上声情并茂,我啊,却早已没在听了。

要不转专业吧,我慌忙想。可是在这所理工科的大学,我转去其他专业又有什么区别呢?除了中文类的专业我还有其他特别钟爱的么?又好像没有了。

那就坚持下去啊。办法总比困难多,先尝试着学习下去吧,在大三之前。之后再去考虑考研的事,努力去考取一个中文类的研究生,无论有多难,学习自己喜欢的学科还是得心应手,乐在其中的。

我放任地想。

天高海阔啊,没有什么能难倒我这种人的,对不对?

不知不觉已经下课,同学们默默地离开,而我等到教室不剩多少人时,才反应过来。

我走出教学楼,外面的夜是深沉的乌黑,半空中一轮残月,仔细观察天幕还依稀能见星光几粒。黑夜时这座校园里的灯光,就如同天上的星粒一般微弱、昏黄,它们甚至照不亮人的指甲盖,却能在树叶上散射出翠明的莹光。

我挑了张乘凉椅慢慢坐下,望向我刚才从中走出的明亮的教学楼,此时大多无课,门口还有不少人捧着书进出。从一楼教室敞开着的窗往里看去,学子们就像盒装中散装的面包般分散开坐着,他们互不干扰,默契地自我隔绝。

算起来,今年考研的时间也近了。

我看着他们沉默而忘我地学习的样子,突然有种终有一日会加入其中的想象,可奇异的却是,我对此情此景没有产生任何排斥的情绪。像这样坐在安静而陈旧的教室里,四周都是认真的具有同等远大志向的人,彼此应该都不会孤单吧?即使素不相识却还是能感受到一股陪伴的力量,虽然不是缺它不可,但还是温暖得灯火可亲。

我也会参加考研么?我想象到日后考取理想专业的研究生时的画面,那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吧?往日一切的不甘一切的遗憾全都被洗涤一空了,剩下的只有前途无限光明的未来!

真有说的那么简单?我看着教室里的那些人不由得轻声问。

自己连流程都还没了解清楚,就已经想象到最终美好的结果了么?

多可笑。

我到底啊,是不是已经离自己的梦想渐行渐远了?

我伸出手托腮,无休止地忧愁起来。

好静的夜啊,静到满腔烦愁无以倾吐。

我不禁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能与其聊上这个话题的人,可是排除了大半圈,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对父母呢,反而碍于颜面,为了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偏偏要死死攥住那点无足轻重的尊严;对朋友呢,就是平时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多了,根本不知该如何静下来聊严肃的话题。我想起和自己一同考来这所大学的猪皮,摸出手机来想尝试一下,可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弃。

我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弯月皎洁,月光澄澈,乌云今夜隐匿了身形。

好美的月,它窈窕而圣洁,似乎能将我心里的阴霾驱走。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你是否能将我的愁绪,带至遥远的过去或者未来?

我不自主地浮想联翩。

突然想起来。

月。

某个人的名字里也带有一个“月”字。

可是怎么会想起她?

这个让我的高中生涯带有无尽遗憾落幕的女孩,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和她的名字一般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可她的清冷,她的决绝,不同于即便心知肚明仍旧敬之如宾的我的初恋,她曾一度主动断绝了同我的一切来往。

我暗叹一声,却不由得有种想法,就是她此刻突然出现在我身前,那么我向她倾诉一切仿佛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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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往日无数个深夜我曾质问我自己,是否是我自作多情,是否这段进退维谷的感情已经无药可救。她在我眼里是有那么多不够完美的地方,可我却死心塌地地只想与她共度余生。

我努力挣扎了无数次,却仿佛只是枪榆枋而止的蝉蜩想要触摸九天之上鲲鹏的羽翼,在意识到终究无果之后,我只好装腔作势地告别,以求体面的退出。

可感情这事,从来没能让人进退自如过。

故事的开始,是懵懵懂懂,情根悄然深种。

故事的结尾,反而从来没有明确的界限,往往是你自以为结束时仍有下文,你期待着逗号时却忽然得到一个句号。

忘了她吧。现在想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还期盼着在这种时刻跑去找她,让她耐心倾听你那些多愁善感的话?拜托,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喜欢找你聊天的女孩啦,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伴随着你的对天发誓在你心底里永远地掐断啦。

真的永远地掐断了么?

可为什么此时仰望明月就想起她,为什么那些对谁都不想说出口的话,一想到她,就仿佛调皮的孩子一样想要扑到她的身上。

我失神地望着月亮,深陷于我们的从前。

她是我同桌雅桦的好闺蜜,初中时恰在隔壁班级。她们俩因为家住得比较近的缘故从小到大都形影不离,而我也因雅桦的介绍认识了她。有时在走班制的兴趣课上,她会偷偷跑来我们班上课,坐在我前边的座位上,转过头来跟我同桌说悄悄话。聪慧的她早已看出那时的我对雅桦有些幼稚的情愫,也曾在背地里为我出谋划策,可后来却因事情败露被我同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连她来劝都不理了。初中毕业后,我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还进了同一个班级,而雅桦却去了更好的高中,就此和我们二人分别。

三人的圈子最终剩下了我和她二人。

高一时她是英语课代表,我又是一个不爱学英语的顽固分子,我们之间的往来从那时起便十分频繁。我死皮赖脸地请求她别在缺交作业的登记本上写上我的名字,并以请她吃零食作为报答,每当这个时候,她都给予我一个白眼后转身就走。她有时铁面无私,有时又对我网开一面,这似乎取决于她的心情,取决于那天她对老师是否检查作业缺交名单的判断。

有一次她不小心弄丢了我的饭卡,其实我也没太在意,因为饭卡里并未剩下多少钱。她却比我还要焦急,要拉着我去那条前往饭堂的必经之路上,展开地毯式的搜索。那时太阳很晒,我们不得不徒手遮住眼睛上方的强光,才能勉强看清地上的东西。途中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我开玩笑说她现在零食没得吃又顶着晒,说不定找不到饭卡还得请我吃顿饭,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便恼火地张牙舞爪朝我扑过来。

最后我们还是没能找到那张饭卡,它仿佛莫名其妙地遗失于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即使回溯光阴也捉不到它了。但因祸得福,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虽然后来高二因文理分班而分开了,也未能影响我们的友谊。

那时我们无数次彻夜长谈,谈世界观,谈人生观,谈价值观,谈爱情观,我们在假期间的聊天记录甚至能塞满学校一层的橱窗。

她很喜欢和我聊天,仿佛我的认真倾听给了她无限的倾吐空间,而我也很欣赏她话里对未来的畅想,仿佛与我的想象一拍即合。可聊天中总有不可避免的争执。她啊是如蛮牛般执拗的性格,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心不死,固执己见到无理的地步。每次争吵,我都尝试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去说服她,想要将她从其自我的世界中拉出来,并做出顺应这个世界的改变,可大多徒劳无功。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倔强地问:[你为什么总是想要改变我呢?]

[你这样子生活会很不开心的。]

[你没经历过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在给你分析。]

[我不需要。]真是隔着屏幕都能听见她那轻柔而清冷的声音,[我不觉得我需要改变什么,我的未来,也不应由你一言决之。]

她那孤独而又无需任何人可怜的姿态,一时让我无可奈何。

可她也有脆弱的时刻,在那些敏感而不自主哀伤的日子里,她总是仅仅来找我。那时的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往日那种孤冷全如冰雪融化消失不见了。

[我刚刚在房间里,一个人哭了。]

[待会陪我聊聊天可以吗,我现在只能找你了。]

[如果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却怎么都做不到,那种滋味应该就是像我一样吧。]

她说的话我听不懂,她的情绪我也不理解,因此我总是一头雾水得毫无头绪,可她似乎本就没有让我听明白的意思。她的情绪在聊天框里如瓢泼大雨般地倾泻,我默默聆听,时而发出一条语气词来证明我仍在。可我始终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我仿佛是一条与那象征着她的真心世界的圆相切的直线,虽能感受到她偌大的存在,却永远只有一个如无根之草的坐标,圆心的位置始终如坠烟海。最终,我只好在她释放的热烈之外苦苦游离,试图见微知著而窥探其中。

可即使我们曾经如胶似漆,也终究成为了两条平行的线,再难以相交了。

总有些人啊,曾共处高歌、吟诗作乐,也曾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但最后却莫名其妙的难以逃离,枝凋叶谢的结局。

好像成长都必须伴随着离别或者丢失,才能保持人们所拥有的东西永远守恒。你渐渐得到了心理上的成熟,生理上的发育,可随之而去的,也许是一本老日记、一段旧关系、一丝再无根源的情绪,和一种漫无目的的纯真、与爱。

在这个寂寥的夜,满腔言语,居然却只想告知她一人,仿佛只有她能懂。

真悲哀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初要将自己那孤单而滚烫的灵魂,毫无保留地交给她,仿佛想让她暂时自欺欺人般地为我保管?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低头打开手机,不由得打开往日那些我还没有删除的聊天记录,铭刻在聊天框上的日期细小而久远,她发来的消息是那么地疏远而熟悉,仿佛往日重现:

那是高中接近尾声的时候。

高三已见面极少,那时我们更是很久断去了交流。她好像故意地渐渐疏远我,偶尔的相遇中装作不认识或没看见,以前约好一起去看的电影也莫名其妙没了下文。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想见她,在那些枯燥的日子里,每天只要见她一面就会得到欣慰般的满足。于是在每个周五的放学后,我都早早地收拾好书包,算准时间,想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她往往对我采取无视,仿佛我做什么都是徒劳。

在那整个世界都是灿黄的宁静黄昏,我独自一人踱步在洒满碎叶的街道,透过树枝仰望蓝白色的天空,不知此时走还是不走地无可奈何。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想找一个理由向她问清楚。

可我却又不敢笨手笨脚地去见她,只好在QQ里试探般地问候。

[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我像寒暄地问。

隔了不久,她回了一条简单的信息。

[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

[你每个周五放学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够了。]她一字一句地发来,[你的朋友圈我都有看,你什么意思我会不知道么?]

我突然有种被揭穿的难堪,似乎此时才察觉她看向我的目光是如此的高高在上。

[庸俗,可笑又无知的理解。]我色厉内荏地回道,[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只不过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罢了。]

[你的意思是我哪里说错了?]

我不想多言。

接下来是长达几周的沉默。

你确实没说错什么。我喜欢你,只是我的喜欢没有你想的那么卑微。

后来,我给她发了一篇长文,仿佛这种方式能有效地避免争吵。我在文中承认了我的确喜欢她的事实,并解释说我想见她并不是因为我想告白,我清楚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也并不希望因此打扰到她的学习,我只是想和她像朋友一样地聊聊天。

可我的言辞并没有上面写的这么温柔,当时的我就像是一个恼羞成怒的孩子,想用一篇慷慨激昂的文章向爱情这东西讨来一个说法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可文章的字里行间却满是天真的胡闹。

我不明白,我分明没做错什么,我们之间为何连保持普通的好朋友都做不到,她为何要如此冷漠而绝情地对待一个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难道往日里她对我的欣赏、鼓励、陪伴、与依赖,通通都是虚伪且假装的么?

我质问我哀诉我抨击我愤懑不平,可最终却换来她的一篇冷嘲热讽。

我们用两篇平均有1000字的文章吵架。

最后,我失望而愤慨地发出一句:[张澄月,你其实也不过尔尔。]

趁她还没有回复,我点开她的好友资料,按下了“删除”。

至此,双方再也没有联系过。

直到今晚孤独袭来,我药石难医般地想起她。

“好像这些迷茫而脆弱的话,找遍全世界,也只想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