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茶不错，人更温柔
夏洛特离开后，林千树躺在床上发了会呆，才想起来——他忘了问夏洛特关于那个游戏的事。
可他转念一想，游戏现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还有下次……
被她吻过以及吻过她的嘴唇、与她有着相同频率的心脏因为她的到来和离去而不安分地颤抖着。
睡不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就像知晓明天会结婚、考试或者回到久别多年的故乡，人在忐忑期待中会产生类似恐慌的情绪，这会导致大脑异常活跃。
数绵羊却数不清黑夜的繁星，放空大脑也放不空被勾起的兴奋与茫然，林千树几度尝试强行睡眠无果，只好翻身起床走出卧室。
打开冰箱，被小野幽香丢掉整排的功能饮料后，各类新的饮品占据了原来的位置。
但林千树现在只想喝酒。
医生说过，饮酒对他随时可能停止跳动的心脏非常不好，可他现在又不用在意。
不过，有个问题摆在他面前，家里没酒……
考虑到出去买酒有可能被轰出去，去小野家偷酒也会被小野幽香发现，林千树只好找了一包大麦茶冲泡好后安慰自己。
麦茶会在胃部发酵，进而变成麦芽汁，最后变成原酿啤酒。
不用违反禁酒令，又能把胃部灌满啤酒，真是天才！
抿着烫嘴的茶，林千树站在客厅的阳台，拉开挡光的窗帘，凝视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建筑。
与这附近的另一处地方相比，眼前的繁华彷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而那里沉浮着的，是无数人的梦想和血汗，以及几代人的努力都可能永远无法跨越的台阶。
中村家也许有可能跳出贫苦，但也仅仅是有可能罢了。
而且，这个可能性在中村大辉死掉以后降低了不止一半。
对父母的打击，对弟弟的打击，到底是让他们在更大的磨难中升华，还是从此一蹶不振，没人知道。
林千树眼中的东京成了一个巨大的、外表光鲜的怪物，怪物吃人不吐骨头，纵横交错的血管排列在伪装成钢铁森林的组织中，数不清的祭品蜂拥其上，被长在血管上的怪物的嘴分类成不同的养分。
医生、厨师、建筑工人、保险推销员、NHK收费员……所有人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绝大多数倒在无休止的、令人麻木的机械性日常中，少部分幸运儿被怪物同化成怪物的细胞，便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
林千树是幸运的。
千鸟一家的死让他拿到了巨额的保险赔偿，小野幽香帮沉睡的幼虫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在地下蛰伏十三载，名为死的大雨唤醒了沉睡的他，他才钻出泥泞温暖的地下，爬上树梢，破开旧壳。
可他的幸运本就建立在不幸之上。
因为他的幸运来自他人的死，来自小野家的付出与失去，以及，来自黑暗的恶意。
他欠着死人和活人的债，注定要直面黑暗。
褐色的茶水晃动着，将月光与黑夜揉碎在不停扩散的涟漪中，林千树低下头，席卷着所有人的命运的潮水就在他的眼里翻涌不止。
将一切繁杂思绪和茶水一同咽进肚子里，林千树叹了口气。
他刚刚想错了。
肚子里的大麦茶没时间发酵，就会被人体的代谢系统排走。
所以，别想着往肚子里灌酒了。
好在大麦茶也不错。
健康养生。
隔壁隐约传来小野幽香的啜泣，伴随着陌生却又令人熟悉的呼唤。
那声音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里，有他的一半。
林千树靠着离小野家最近的落地玻璃窗，怔怔出神。
这个世界的林千树生有罪，死也有罪。
罪恶，果然就该贯彻林千树的一生。
于是，他喝下剩下的茶，走进了那个本该和林千树无关的房间。
小野幽香回过头，林千树带着往日的影子，蹲到她面前擦着她的眼泪。
“您，在哭呢。”他说。
小野幽香用力抓住他的手。
“千树，你怎么还没睡？”
“口渴泡了杯茶，在客厅听到有人哭，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林千树一边说，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在小辈面前哭太过丢脸，小野幽香背对着他，用衣袖使劲擦了两下脸，才拽着他走出死一样安宁的房间。
祭坛上的位牌安静地目送他们离开，袅袅的白烟微微晃动，就像伫立在比良坂上永远不会开口的亡魂。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小野幽香回到客厅，脸上仍带着痛苦与憔悴的残留。
林千树在厨房为她泡茶。
等了片刻，林千树端茶出来。
“刚刚才喝过，这个味道蛮好的。不过要小心烫。”
小野幽香小心翼翼地接过林千树递来的玻璃茶杯和防烫底盖。
林千树坐在她旁边不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小野幽香一直小口小口地抿着热茶。
直到茶水少了三分之一，林千树才笑着问道：
“味道不错吧？”
小野幽香点了点头。
味道当然不错。
毕竟，所有的饮品，都是她为女儿和林千树精心挑选的。
可林千树为她泡的茶，好像味道要好一点？
“您明天早上不是要去医院吗？这么晚还不睡可不行。”
听到林千树略显严肃的关切的话，小野幽香有些恍惚。
因为，那个人每次都会用这么温柔的方式来指出她的错误，她经常故意犯错，就是想听她这样的声音。
可为什么会从他身上想到她呢？
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脸上有她的影子吗？
不，不是的。
因为他在她的影响下，才有了和她一样相同的特质。
但他不是全忘了吗？
她抬起头，林千树却仍旧眉头微皱地看着她。
为什么皱眉呢？
啊，想起来了，他刚刚在责怪我这么晚还不睡呢。
“抱歉，我只是习惯了晚睡而已，没关系的。不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小野幽香撒谎了。
其实，她经常性失眠。
只有在高强度工作后，她才会因为过度疲惫而被动入眠。
这种事，她从不告诉女儿和林千树。
但林千树今日却格外的敏锐。
“习惯了？所以，您经常晚上不睡觉。”
她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又喝了一大口不再烫嘴的茶水。
“也没这回事。”
“我记得您以前不这样。”
小野幽香猛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