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育燕,铸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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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回城琐事

王俊又下令道:“让祁弘撤围界河大营,北退至百里老营休整,看管好诸部,再有敢生事者,定斩不饶。”

“诺。”

看着仆从前去传令的背影,王俊这才令人整了整衣冠,在堂门外将段务勿尘迎了进去。

在得到将军府的撤退令后,宇文坚先一步得到祁弘的首肯,不再等候幽州大军,反而是带着本部人马,先一步回到百里老营。

散了兵马,宇文坚顾不得吃上两口,就钻进了自家帐内,抬笔多次,随后又都犹犹豫豫的放了下来。

现在苏恕延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一死,打破了幽州的权势分配,王俊可不仅仅是死了个女婿这么简单,在这场洗牌中,他宇文氏要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呼延乙那楼端着碗肉粥进来。

听见帐帘响动,宇文坚抬首道:“乙那楼大哥你怎么来了?”

呼延乙那楼道:“首领自回来时未进粒米,吃上些,继续不迟。”

宇文坚接过碗,用勺子搅动着肉粥散热。

呼延乙那楼坐下来,试探着问道:“苏恕延的死真有这么重要?

幽州不似咱们人少难缺,州内内迁的胡部不少,苏恕延除了王将军女婿这层身份外,替代者应该还有不少。”

宇文坚将勺子搁至碗边,缓缓道:“乙那楼大哥在军中也看到了,这次交战后,幽州和冀州已无半分缓和的余地,司马颖要是继续向北添兵,王俊为了自保,必然要大力整顿军备,消除军中的异心。

没有了苏恕延,单凭段部的五六万骑,很难压制住强大的幽州军。

为此将军府必然要重新划分势力,而我宇文部后来,自然不在这优先之列。

不在其位,必受其制。

别的不说,单单父王封公那年,我和舅舅在将军府答应的那万匹战马,真算起来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去年咱替王俊作战,将军府未提此事,但马上就要开春,今年的债又该来了。

王俊要翻旧账,咱们就得一次性拿出数万战马,你知道王庭现在在草原的情况,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呼延乙那楼道:“大宁老营的南北贸易虽好,但时日尚短,为了这条商路,还不足以让王庭低头,甚至花费巨量战马。

若让王庭相择,怕是会选择撕毁此约。”

宇文坚激动道:“所以咱们数年来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没了燕公这个入场票,大伙都得继续回草原挨饿放羊。”

说到此处的宇文坚显然有些气,他将碗放在案上,起身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当年在将军府的约就是牵制我们的锁链。

王俊能不知道我们每年送不出万马不成?不,他知道,但他还是出口要了,为的就是让我们背债,永远欠着他,供其拿捏。

质子营是明处的枷锁,而这年马,就是暗处的脚链。

大事用枷,小事用链,真是算死了我。”

呼延乙那楼沉声道:“父亲只教会了我用兵,首领所说,我虽不明白,但也知道咱们一旦进入战场,便决然没有轻易退出的机会,幽州制我,一部慕容即可。”

许是说出了压抑很久的心里话,宇文坚重新坐了下来,叹道:“与狼共舞,岂有能退之理。”

宇文坚慢慢喝着粥,两人枯坐一会,散去。

祁弘带军回来后,将宇文坚叫到了帐内,笑道:“你部侦查有功,后续大军虽未能建功,但冀州也好不了多少,我已命人表功于蓟,想来明公不日就有封赏下来。”

宇文坚拱拱手,显得兴趣缺缺。

祁弘也看出了宇文坚的心不在焉,问道:“可是在为苏恕延的事头疼?”

见祁弘主动提起此事,宇文坚作急状问道:“祁大哥处是有了府内的消息,可是我家替补上去?”

祁弘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替补上来的应该是乌桓诸部中的一部,许是在羯朱和审登两人中选出来。

贤弟年小,别轻易灰心才好。”

宇文坚面色稍黯,道:“我在军中日夜不敢怠慢,奈何明公不认,为之奈何?”

祁弘刚准备安慰两句,便见帐帘掀起,亲兵拿着信走了进来。

祁弘道:“贤弟稍待,为兄先看军情。”

宇文坚打量来人,瞧穿着应跟卜适般是府中亲卫,便知道是王俊书来。

祁弘看过信后,赏了信使,笑道:“明公知你屡立战功,此次特意许你回蓟城几日,贤弟可以回去好好休息几天了。”

宇文坚苦笑道:“怕是我部今年的战马未至,明公这是准备让小子去催呢。”

祁弘对宇文坚能猜出此事,一点也不惊奇,奈何他也没法子,王俊从来都是以自己为主,只好安慰道:“回去几天也好,散散心,不成时还有燕公和明公做较,贤弟莫要加责于身,废思于身。”

宇文坚拱手告辞,拨马北上。

望着这熟悉的蓟城城门,宇文坚勒住马,与普拔等十余骑下马步行。

待普拔让守城士卒验了令牌,一行人才奔大宁楼去。

宇文坚上楼时,无意间在窗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形单影只。

宇文坚在脑海里遍访熟人,终于跟一人挂钩,尝试着唤道:“陆都尉。”

陆徭扭头望过来,面上有些诧异的说道:“原来是燕世子,陆某有礼了。”

瞧着陆徭随意的拱拱手,宇文坚也不计较,他走过去,第一眼便看到了长凳上的幽州特产。

再一瞧陆徭的着装,宇文坚问道:“陆都尉这是要远行?”

陆徭摆摆手,道:“世子莫在唤都尉了,让旁人听了笑话,陆某已经辞官,今日吃这涮肉,明日便要启程回乡去了。”

宇文坚虽和陆徭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但作为松亭关的守关都尉,他是称职的,大宁的商队没少被他检扣,现在突然辞官,怕是跟大宁营现在发展成榷场脱不了关系,毕竟数量上去了,松亭关的油水必不会少。

再看看临行前连个送行的人也无,陆徭这官当的也是无趣的紧。

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宇文坚张嘴道:“不知陆兄能否添一双筷子,坚刚从南归,腹中是饥肠辘辘啊。”

陆徭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世子肯赏脸跟白身吃食,陆某自无不可。”

宇文坚坐下来,呼来鲜于六吩咐道:“去拿壶酒来,再做两个拿手菜,今日我要送友南行。”

不一会,鲜于六就亲自端上来硬菜。

瞧着大宁楼里出名的菜色都端了上来,陆徭有些受宠若惊,思虑下,自己唯一被人惦记的就是官身,现在没了,还怕啥。

眼见菜齐的宇文坚扭头道:“你随我奔波多日,也累了,去歇着吧,其余我自来即可。”

鲜于六向着陆徭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陆徭叹道:“世子对下人倒是不错。”

宇文坚倒上酒,随口道:“人以真心待我,我报之以真心,这有何怪?”

陆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好一句真心,奈何陆某小心做事,最终还是落得辞官归乡的下场。

世子的商队今后当畅也,代旺那厮眼里只认钱。”

宇文坚再次替陆徭倒上酒,笑道:“我早已不管此事,都是下面人在处理,想来他们会处理好的。”

陆徭微微愣住,他引以为傲的卡要,在宇文坚这里早已不在眼中。

他发愣几秒后再次端起酒杯,苦笑道:“是陆某见识浅了,短短数年,首领已为世子,而我痴长年岁,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罢,陆徭一饮而尽。

知道陆徭正处在人生低谷,宇文坚并非亲近之人,硬劝只能适得其反,索性夹起几片羊肉入锅,道:“陆兄还是吃上两筷肉,再喝不迟。”

陆徭放下酒杯,瞧着锅中翻滚的羊肉,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缓缓道:“让世子见笑了,老了,连喝酒都怕醉。

世子不知,本来我陆徭也不是怂人,论家世能力,代旺远不如我,斗上一斗,尚不知胜负几何呢。

自从那日听闻华亭侯鹿苑兵败,七里涧兵如积薪,涧水为此不流后,陆某恍然大悟,别看江东归朝二十有四年矣,但南人归朝却遥遥无期。

连华亭侯如此俊杰,也得被宦官称貉唤奴,最终落得个夷族的下场,我一个小小都尉又能在北地做什么呢?

当年梦效冠军侯,而今诸事皆为空。”

话罢陆徭举杯欲饮,却发现酒杯中空无一物。

宇文坚摇摇头,提壶添酒道:“酒来了。”

瞧着琼浆入杯,二人相视一望,大笑了起来。

随后宇文坚当了个好听众,最后看着老奴将陆徭送上牛车上,老奴拱手辞行,这才驾车离去。

陆徭这一走,许已无再见之日矣。

宇文坚心中多少也添些唏嘘,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时间,跨过了大江,寻到了那个二十四年前临江北望的少年郎。

那少年从父辈口中闻听三国乱世,英豪辈出,又亲眼见国家重新一统,那时的豪杰之士,有谁不想效仿先贤,复两汉盛世,效卫霍般扬鞭开疆,名垂青史呢?

青年孤身北来,守关迎雪,十余年如一日,却眼见别人高楼起,心中或嫉,或妒,到头来见南人魁首落得下场凄惨,方知这世道难比前汉,生冷意。

走上楼,宇文坚依窗而望,街道上点起千百灯笼,与万家灯火共耀,诉说着繁华。

低头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或许陆徭过江后,会在乱世中侥幸活下一命,但亲眼再见一次故国倾覆,又何尝不是一种更狠的折磨呢。

宇文坚合上窗户,他不想做一个南逃者,虽身负枷锁,但总有砸枷崩锁之时。

第二天一早,蓟城门开的头一波入城车马中,慕舆句在马车里探出了脑袋,繁华的坊市谁能不爱,但这位老兄却意在数算。

看了一会,慕舆句钻进了车厢,须卜旗云打着哈欠问道:“你这大清早的,又瞧出了什么?”

慕舆句道:“这次的蓟城要比上次人多的多。”

须卜旗云翻白眼道:“人多还不好。”

慕舆句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人多说明卖东西的少了,人们迫于无奈才会聚集在一处,市面上东西少了,便说明该打仗了。”

须卜旗云掀开窗帘,瞧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又瞅瞅慕舆句,眼神里透着疑问,这老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到大宁楼,两人瞧着打样的牌子,哐哐敲了半天,才见普拔将他们引了进去。

这会院子里宇文坚坐在软榻上,正瞧着鲜于六带人忙活。

笼屉上蒸好的面条被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随着滋啦一声油响,很快成型的面条就被捞了出来,鲜于六是老师傅了,第一次做也难免炸糊了不少。

鲜于六将炸好的面端到宇文坚面前,悻悻道:“首领,看看,不成我老六再做一遭。”

宇文坚用筷子翻了翻,跟印象中的比,丑点罢了,道:“不急,先放凉,看看效果,再行其他。”

“诺。”

须卜旗云眼看有新玩意,赶忙凑了过来,对着油炸面饼左瞧右看,好奇道:“逊昵延,这东西直接吃的?”

宇文坚瞥了这货一眼,道:“舅舅可真是个好舅舅,派谁来不成,又把你派来凑数,看来他是不想管这事了。”

须卜旗云一听不乐意了,哼道:“连慕舆句都是我带来的,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宇文坚翻了个白眼,道:“你的苦劳能值万匹战马不?约是舅舅和我一起接的,现在耍赖,逼急了我,撂挑子不干了,你须卜部能落的好?”

一听这话,须卜旗云立刻蔫了下来,掀底道:“父亲跟王庭商量,至多三千,多便没了。”

宇文坚起身就要走,须卜旗云赶忙拉住他,嘟囔道:“急什么嘛,我须卜氏愿意再出一千。”

“这还差不多。”

重新坐下来,宇文坚已经明白了王庭的态度,就是少放血,能维持就维持,不能就只能当老赖了。

看起来是没有要求,宇文坚却知道这是两者之间的捆绑不够深,王庭能随时舍弃幽州的利益,而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主业放羊可不是自己努力的目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