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二十七.业火渐熄
陆清远平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更没想到师姐这般的道姑也会流露出这种情绪来。
当日那份仿若天堑都可斩断的剑意与此刻她的娇弱相融,清冷的雪便化成了春水,露出那枝白梅,开得正艳。
陆清远一时半会儿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能是轻轻拥着她,看着她伸手抹眼睛,将螓首靠在自己身上,那只被她拉着的手上传来一点点轻微的温热感。
姜浅舟也没体验过这种情绪,不周山上修道多年,从小练剑修心,受伤、犯错、遇挫…当然都有过,可从来没有流露出这种神态。
像是突如其来的浪潮如山般涌来,泡影随之破灭,只剩下难言的窒息。
怪不得他有办法将这毒入膏肓的“下九幽”给轻而易举地抹除,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抹除,而是转嫁到了他自己的体内,而如今已经藏不住了。
步入那心火深处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转机,但…这个人本可以是我。
姜浅舟也想过此事,若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她会毅然决然踏入其中,可如今却成了陆清远。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
“我没骗你”这四个字陆清远说不出口,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去,但这下九幽之毒是催命符,再拖下去剧毒爆发,两个人都别想活命。
他踌躇良久,只能是道:
“师姐,事已至此,再说些什么也一样回天无力,你就让我试一试,若心火焚灼厉害,无论取不取得到那枚火精我都会回来,然后再也不走了,只抱着你。”
姜浅舟心软了,很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但她明白自己真跟去了只能成为他的累赘,体内将要油尽灯枯,营造出来的枯木逢春之景都是假象,他早就看出来了。
若是…若是没那么急着上山,或者…在千云县歇歇脚多好,不是贪恋“一家三口”的感觉,是为了多调养些内息,起码不至于如今这样,只能看着陆清远以身犯险。
小道姑抬起手臂擦擦脸,她在那条早已残破的道袍里摸来摸去企图拿出点可以用的物件,但那早就翻过许多遍,连个能给他的东西都没有。
她最终摘下别在发梢上的玉簪,这是当年入道时师尊送给她的,姜浅舟如今将之赠予陆清远,小指与之相扣,“不可以骗我…”
长发崩落,雪色如瀑,在陆清远的答应下,姜浅舟踮起脚尖用力地吻在他的唇上,这次是完全发自内心,毫不避讳感情,相互交缠,萦绕。
直到都感觉快要窒息了才肯松开,陆清远郑重地将这知玉簪放入师尊给的那只锦囊里,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然后他再放下了师姐,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师姐身上,在姜浅舟恋恋不舍的眸光里缓步向着那洞天深处走去。
脚下传来如同冰层崩裂般的破碎声,炽热的无形的烈焰喷涌而来,道躯所承受的压力在此刻便已上了数个层级。
陆清远能感受到体内的真气在飞速流失,他调动起刚从师姐那学来的心法,《雪拥关》。
取自大雪满关隘,护及本心的意思,只要习得,并未长成的心魔乱障自会根除。
璇玑观核心功法的最高层级之一,听说是近些年才演化来的,唯有姜浅舟这样的地位才能研习。
她本来没想教,因为难度颇高,自己当年都学了数月才勉强小成,不过陆清远天赋比自己好很多,很快就会了。
用在此刻倒也合适,只不过还不精通,收效甚微,总归是能缓解点儿。
陆清远咬紧牙关,亦步亦趋,忽然两旁照拂起星星点点的幽兰光华,这洞天里骤然亮起,轻而易举就能将这座并不算大的洞天尽收眼底。
两人所处之位是个算不得多长的甬道,往里是如同祭坛般的圆形场地,狰狞的脊骨错落高悬,依稀能看得出来那是龙的遗骸。
石壁之上都布满了刻画,无数看不懂的晦涩铭文在其上交融,这或许承载着无数岁月。
所以烛照化枝的传说是真的,先天离火那一说并非杜撰,而是上古流传,那自己所见的那位青龙……
丹田之中传来震颤,仿若体内流淌着滚烫的龙血,催促着陆清远往前迈步。
不过陆清远说的青龙庇佑是假的,他试过几次再沟通那座寻龙台,都没能再见那云中龙目。
行出甬道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陆清远想起自己穿越前曾经看过的一些小说,登神长阶走得步履维艰,如今倒是设身处地得感受到了。
看着那枚火精是真不远,但这就这么几步路显得相当漫长,陆清远再是踏落一步,脚下绽开如同赤莲般的火纹。
整座洞天在此刻震颤,陆清远仿若听见那地脉之下鼓动着的心跳声,盘踞穹顶的烛龙残骸似乎活了过来,玉石灵碑上摆着它的传承,唾手可得。
直到耳边听到师姐传来的清喝,他的眸光才渐渐清晰。
那些干涸万年的血管已经重新奔涌起岩浆,将整座秘境煮成赤红炼狱,只要他的脚再往前踏一步,恐怕就会坠落下去。
他再回眸,远处的师姐已然软倒在了地上,恐怕那句传音跨越心火而来,就已消耗了她为数不多的真气。
陆清远心中猛颤,从这里再回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他再没犹豫,将心中所有的真气都凝聚起来,丹田那座寻龙铸台开始燃烧,本源沸腾。
身上开始浮现起碧色光华,他纵身一跃,跨越那道鸿沟,向着那枚近在眼前的火精伸出了手。
那只被九幽之毒侵蚀地除了万千针穿刺疼痛之外已经没了任何知觉的手初次感受到了炽热,然后血肉从骨骼上剥离,化作飞灰。
但陆清远并未本能地收起手,而是将之拍在那火精上,与无形的屏障相碰,发出刺耳的,如同刀剑相撞的声音,果然没有那么唾手可得。
不过陆清远另一只手中的那张青色符箓在此刻燃烧殆尽。
一道难以言喻的清冷剑意随他指尖而去,如臂使指般斩落在那屏障之上,终于挣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陆清远那只可以见骨的手再全力挥起一拳,“嘭——”的一声,屏障彻底碎开。
他死死抓住那枚不过指甲大小的火精,身形缓缓坠落,双手紧握,直到那枚离火不再挣扎,化为一枚干净的冰凉的玉石。
于是业火渐歇,那焚灼了两人二十几日的炽热苦痛终于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