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界心率
温冉缩在教室最后一排，指尖死死抠住数学卷子边缘。鲜红的“79”分像一道裂开的伤口，横亘在压轴题旁林许批注的“步骤混乱”上。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桌女生马尾辫，对方正压低声音嬉笑：“重点班吊车尾又来污染我们平行班了……”
窗外蝉鸣骤然尖锐。
她低头盯着手腕——那里新添了几道抓痕，是昨夜撕毁林许照片时指甲失控划破的。照片残片还藏在笔袋夹层，现在抽痛着发烫，仿佛在嘲笑她连自欺欺人都漏洞百出。
“温冉。”班主任敲了敲黑板，“解释一下为什么椭圆离心率公式写成心跳频率？”
哄笑声炸开的瞬间，她瞥见走廊闪过一抹灰西装衣角。
是林许。
他永远穿熨烫妥帖的灰西装，纽扣系到最顶一颗，经过教室时连影子都笔直得像把戒尺。此刻那截衣角停在走廊尽头的心理辅导室门口，温冉几乎能想象他侧身刷卡时，金属门禁如何映出他垂眸的侧脸——像高一开学典礼那天，他站在礼堂光柱里讲解“青少年认知发展模型”，袖扣折射的冷光刺得她眼眶发酸。
“我……我去趟医务室。”她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
心理辅导室的磨砂玻璃透出暖黄光晕。温冉蜷在门外长椅上，第17次偷瞄腕表。
11:47，林许的午休咨询时间。
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混着钢笔划过纸页的细响。她太熟悉这节奏了：林许给学生做疏导时总先沉默地阅读档案，直到对方在寂静中溃败，才用那种裹着冰碴的温柔开口：“让我们从你上周的自残行为开始分析。”
“滴答。”
某种金属摩擦声混入纸张的喧嚣。温冉下意识贴紧门缝——林许的怀表从西装内袋滑出半截，银链缠绕在他冷白指节上，表盘折射出一道游移的光斑，正落在他对面女生的眉心。
是高三文科班的苏茉，校庆时穿着露肩礼服主持，被德育主任当众训斥“不知检点”。此刻她脖颈昂着天鹅般的弧度，指尖却将裙摆揉得发皱：“林老师也觉得我勾引评委才拿到主持位吗？”
怀表摇晃的幅度变大了。
“认知偏差往往源于过度关注他人评价。”林许的钢笔尖在档案上点了点，“比如你坚持穿那件礼服，本质上是通过对抗权威来证明自我价值。”
苏茉的肩膀塌下去，温冉的手腕突然刺痛。
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凭空浮现，沿着静脉蜿蜒至虎口。她慌忙用校服袖口遮掩，却听见林许补上最后一击：“下周起每周交一份自我审视报告，学会规范言行。”
门锁咔嗒转动时，温冉撞进苏茉通红的眼眶。对方扯出冷笑：“又一个来领驯化手册的？”
——
温冉冲进空无一人的女厕，反锁隔间。
镜子里的少女面色惨白，眼下泛着失眠的青灰。她颤抖着卷起衣袖，那道红痕已蔓延成树枝状，皮下血管泛着诡异的淡金色。
手机在此时震动，班级群弹出消息：【期中考重点班淘汰名单】。她名字上方打着刺目的红叉，下方是林许的审批签名——笔锋凌厉得能割破纸张。
“滴答。”
怀表声毫无预兆地在耳畔炸响，像是有人贴着鼓膜拧紧发条。温冉踉跄着扶住洗手台，镜面突然浮起水雾，映出另一个模糊人影：长发绾成优雅发髻，珍珠耳钉泛着柔光，灰西装外套下露出墨绿丝巾
——
是韵亓。
心理组那位传闻中“连呼吸都符合师德规范”的模范教师。此刻镜中人正朝她微笑，口红是恰到好处的豆沙色，与林许的灰西装浑然天成。
温冉一拳砸向镜子。
玻璃裂成蛛网的瞬间，无数碎片映出韵亓的脸。她的，她们的，无数个完美无瑕的心理老师从裂缝中伸出手，腕间金色怀表链蛇一般缠上温冉的手臂。
“认知值不足，启动紧急校准。”机械女声从虚空传来。
——
温冉在消毒水味中醒来。
校医正在给急救床拉上隔帘，隐约能听见林许的声音：“应激性昏厥，建议做脑部CT……”
她触电般弹坐起来。
林许立在床尾翻看病历，怀表链从口袋垂下，表盖敞开露出内壁刻字。温冉鬼使神差地倾身——
“心率。”他突然合上怀表，“你昏迷时心率飙到140，平时会心悸吗？”
她盯着随呼吸起伏的灰西装领口，想起苏茉溃败的眼神，想起镜中韵亓的珍珠耳钉，想起自己沾满橡皮屑的校服袖口。原来有些人连关心都像降维审判。
“没有。”她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我能回教室了。”
血迹在床单洇成小朵红梅时，林许扣住她手腕。他指腹有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温度却比金属更冷：“下周开始，每天午休来心理室做认知训练。”
温冉甩开他的手。
那道红痕在挣扎中蹭过他的袖扣，突然灼烧般发烫。她冲出医务室时，听见怀表坠地的清脆撞击，混着林许难得的失态：“等等！”
——
温冉把脸埋进枕头，直到窒息感压过手腕的灼痛。
床头灯在日记本上投下摇晃的光圈，她一笔一划地写：“1月7日，晴。今天我成了平行班的吊车尾，林许的手比尸体还冷。”
字迹突然扭曲。
皮下血管泛起鎏金色微光，红痕已爬满整条小臂，像某种古老符咒。她抓起美工刀比上手腕时，发现伤痕之下浮现更细密的文字——
是林许的笔迹。
【认知偏差等级：Ⅲ级】
【建议处置方案：系统校准】
刀尖当啷坠地。窗外月光陡然惨白，怀表声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温冉看见梳妆镜泛起涟漪，镜中浮现出心理辅导室的场景：韵亓正在整理档案，珍珠耳钉映着台灯暖光，侧脸温柔得令人窒息。
林许的声音穿透镜面：“新一批认知校准对象筛选好了？”
“高三（7）班温冉，认知值跌破阈值。”韵亓抽出一份档案，照片上的少女眼神空洞，“需要立即介入吗？”
“再等等。”林许的怀表链缠上她手腕，“等她的自我认知彻底崩解，校准才会事半功倍。”
温冉的瞳孔映出最后画面：韵亓转过头，朝镜外的她勾起嘴角。
月光熄灭了。
——本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