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到早已逝去的幻影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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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梦洄(二)

这是一幅江湖女子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袭长裙随风飞扬,白衣胜雪,透亮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身形,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纤细的腰肢;一支鸾鸟玉簪将她那一头秀发轻轻拢起,几朵小小的碎花点缀在了耳边;她手里拿着一柄蓝田玉箫,后背上面插着一柄长剑,白色的流苏贴顺地垂在胸前。

但是最令他感到惊诧的,还是那女子脸上洋溢的笑容,与他在祈月井旁所见不同,一双眼瞳里呈现出的是温柔的火焰,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眸,在那一瞬间的定格当中被绘制成了雅俗共赏的画。

“这是……惜瑶的画像?”陈皓阳怔怔地看着那画像上面的女子,女子唇角洋溢的笑容是他生平仅见,如同一缕春风,轻轻柔柔地拂开那扇紧闭的窗门。

“嗯。”韶憬行摆弄着刚刚点上火的白炭,头也不抬地答道。

“这画作构图精细,下笔细腻,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能画就而成。”而且他可以肯定,这不是韶憬行作的画。韶憬行的出身低贱,虽然不知为何居然能够学到如此高的琴技,把七弦古琴弹得余音绕梁,不同凡响。不过这术业有专攻,就拿陈皓阳自己为例,他可以把花草树木,飞鸟鱼虫画的以假乱真,跃然纸上,但是对于青山绿水,人物形象,他却是半个子都不通,寻人找路可以,挂在墙上展出就简直是个笑话。但是眼前的这副画像,不仅仅将细节展现的淋漓尽致,衣服上的每一根绣线,人物的每一根发丝,就连剑柄上面挂着的流苏都根根分明,而眉眼于人物塑造最为困难,如果没有好的画师指点,就算是画上个十年八年的,也画不出这画中人的神韵。

“这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以前。”

“以前是多久?”画纸微微泛黄,应当是有了些年份。

“七年前?记不清了。”韶憬行心里默默地数过几个年月,心中默算一番才道。

“惜瑶她……七年前,是这个样子的吗?”陈皓阳看着惜瑶嘴角那上扬的弧度,喃喃道。

“何解?”韶憬行也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那幅画像。

“她的这个笑容……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这样灿烂,就好像红色的芍药花,明艳而动人。”

轻盈微笑舞低回,六宫粉黛无颜色,正如那小报上面所说,笑起来的惜瑶,确实令人倾城倾心。

“是吗?不过她近几年确实没有再这样开心过了。”韶憬行站起身,这些年他想尽了办法,只要有时间便会去问宸和惜瑶说说话,可是惜瑶再没有露出曾经那种烂漫而活泼的笑容,大多数时间都只不过是轻轻一笑,眼眸固然平静,但这其中的苦涩也不言而喻。

“我只见过一次,就一次,就是在莲心谷当中,我那时候突然到访,她大约也没有想到我居然会突然出现,所以就——”陈皓阳从来没有见过惜瑶露出那样的笑容,当时他不过是远远地瞧见了一眼,便感觉心神激荡,天地间最美好的景色也比不过她那嫣然一笑。

韶憬行站起身,向陈皓阳这边走了过来:“是啊,焰婍总能有办法让惜瑶开心。莲心谷是独处一方的净地,没有外人打扰,很适合修身修心。”莲心谷建立的初衷本来是焰婍想要存放一些重要而不为人知的东西,只不过那

地方实在是偏僻的紧,景色又十分宜人,她在闲暇时便也常住在了那个地方。起初韶憬行并不愿意让惜瑶远行,但是在亲自勘察过莲心谷的地势之后,便也妥协了,一来莲心谷那地方的确适合休养,二来他也信任艳司命能够和惜瑶相处的很好。

“艳司命和惜瑶关系原来这么好吗?”

“是,三年前便是她救了惜瑶,而且焰婍一直在寰梦卧底,常年孤身一人,少有接触,和惜瑶在一起大约也有趣的很。”女人之间总有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韶憬行有时会嫉妒,但大多数时间会很羡慕。

他走到陈皓阳身后,望着那画中女子稍显稚嫩的眉眼,仿佛在一瞬间穿过了诸多的杂念,回到那个平静而安宁,岁月静好的年纪:“这是她十四五岁时的模样,当时惜瑶已经下山有一年的时间,我们留在听雪,对她十分的……想念,所以朱址暮便画了这样的一幅画,应该就是他心中惜瑶的模样,想着如果惜瑶回来,也可以给她一个惊喜。”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惜瑶下山一年,且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两个便每日都想着,如果见到惜瑶回山之时,她是不是个头又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青涩的脸颊会不会成熟一些?不得而知,只能用一副画作来想象如果惜瑶长大一岁,会是个什么的模样。

“这画的画技不错,是找人特意学的,还是他本身便会作画?”旁的不说,这作画的水平足以甩开两人十八条街,陈皓阳不由得对朱址暮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是一位长老的独孙,从小便是受到长老们的重视,琴棋书画皆有专门的师傅教导。”对此,韶憬行一直非常羡慕,小时候为了能够让他学习乐理,惜瑶不得不避过听雪的耳目,在夜色无人之时偷偷下山找最好的师傅教习他,这其中的困难只有他们二人最清楚。

所以在他们眼中,朱址暮出身好,长相好,如同天之骄子一般,想得到什么便能得到什么,怎能不叫人心生艳羡。

“这听雪阁后山一直都是一个发配的地方,虽然安居一隅无事可做,但是只要进了后山,除非阁主召唤,否则终身便极难以出山,所以这原本并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但是自从惜瑶的师傅失踪后,阁主终究不忍心让我们两个独居于后山,便为我们找了一位师傅,这位师傅便是朱址暮的祖父。”韶憬行和这位长老交集不深,已经不太记得清这位长老的容貌,只记得这是一位面容慈祥,寡言少语的老人。

“我猜惜瑶定然没有答允。”惜瑶话少,脾气温和,但是她心中总是自有主张,如果能够自己完成绝对不会想要求助于他人,而重新拜师这件事,也就相当于要抛弃自己原有师傅的衣钵,转而另投他人的门下。

惜瑶不会同意,既做不到,也不愿做。

“是,惜瑶拒绝了拜师,不过还是遵从了阁主的命令,在朱老先生门下旁听。”

“所以惜瑶是在那个时候和朱址暮相识的?我之前在山下的酒馆里面,听那在码头上运货的老人说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想必是个人人皆知的事情。”陈皓阳问道。

“是,而且朱老先生对惜瑶也很满意,尤其是在惜瑶任务完成回山之前,朱老先生就已经在做准备,只要等惜瑶回山,再得阁主一点头,他们的婚事便会提上议事日程。”其实惜瑶无父无母,师傅早逝,十五六岁,也差不多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从后山嫁到前院,已经算是高攀了。

而且惜瑶的优秀已经在技艺大会上得到了所有长老们的认可,而朱址暮也是听雪阁新一辈年轻人当中的翘楚,二人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任谁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惜……不,没有可惜,朱址暮这个名字,根本就配不上这“可惜”二字!

陈皓阳将韶憬行的话重新咀嚼了一遍。

韶憬行一再提到惜瑶下山历练,那他为何没有跟着惜瑶下山?他们二人同龄同岁,又一直形影不离,可听韶憬行的意思,他好像一直就住在后山,完全没有离开的模样:“惜瑶是什么时候下的山?她下山历练,你怎么没有跟去?你就这么放心她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

“惜瑶十四岁那年参加了听雪内部的技艺大会,在会上得到了阁主的赏识,我当时武功还差的很远,第二年才参加。”长老投票阶段,除了没有到场的几位长老,所有的长老都在名录上写下了惜瑶的名字,那时的她是真真正正的意气风发。

“之后她便和当年所有受到认可的弟子一样,没过多久便下山执行任务,独自闯荡。惜瑶这一下山,便是两年,并且她接到的任务和其它人不太一样,非常的艰难,耗时足有两年,这才圆满完成回到听雪。”随着寰梦所给予的压力与日俱增,萧宿和于益珩在一次秘密会面后达成了某个协议,听雪阁主率先做出行动,以当年的技艺大会做幌子,又多派了二十位弟子下山;而历经一年的准备后,十五岁的焰婍也秘密出发,奉萧教主的密令前往寰梦卧底。

惜瑶是少数完成使命的听雪弟子之一,并于两年多以后回到了听雪,面见阁主。

然而——

“可是没想到,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朱址暮——早已经和梓辛私通,将他们这数年的情谊抛之在了脑后。”韶憬行缓缓闭上双眸,满眼都是苑惜瑶在目睹一切之后一语不发,黯然离去的背影。

陈皓阳顿时瞪大了双眼:“什么?是她自己发现的吗?”

“是,是她自己先察觉了不对,便直接闯到了他的房中,正巧便看到了这一幕。”

“山上?”

“山下。”

起初没有人察觉到有任何的异常,朱址暮在惜瑶离开听雪的两年之内很少出现在后山,韶憬行便理所应当的认为他不过就是和往常一般在祖父那里修习武艺,亦或是偶尔下山住一段时间,喝上几盏小酒,并无不妥。

直到有一日,他与苑惜瑶在后山小憩之时,周珮蓦然前来,告诉二人朱址暮又已经悄悄下山,前往了一个十分偏远的客栈当中。周珮说的很是神秘,神色肯定地告诉她,那个客栈,就是她之前一直追查但是总是抓不到证据的客栈。

苑惜瑶闻言立即抓起脚边的宝剑背在身上,提腿就往山下飞奔而去。

韶憬行知道苑惜瑶最近一直在追查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在意她追查的目标是谁,时隔两年,他终于再次见到比之前更为耀眼的惜瑶,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哪里去想那么多的细节?

还是周珮催促他赶紧和惜瑶一起下山去看看,他这才发现惜瑶的神色不太对劲,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他的轻功在山林当中辗转腾挪的两年时间被磨炼的出类拔萃,但是跟上惜瑶的脚步依旧显得略有吃力,大约是情况紧急,惜瑶施展了十成十的功力,没有乘船,也没有走山门,而是直接从山崖上面抄近路,以水中凸出的岩石为支点,踏水跃过,向着周珮口中的那个客栈的方向疾飞而去。

韶憬行虽然也会下山,但是这个客栈是何等的偏僻,几乎就要到了小渔村的边缘,如若不是那与四周建筑格格不入的偌大院落和干净到过分的勾栏瓦舍,韶憬行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客栈里面有什么蹊跷。

所以当苑惜瑶甩开店家的阻拦公然闯入一个精致的房间之时,他其实是迷茫的,只是本能地把店家点了穴,不让他们追上惜瑶以至于伤了她。

苑惜瑶一脚踹开了房门,眼前出现的那一幕,让四双眼睛全部呆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