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83章 发言权
苏雁一跃而起,取出魂骨之笔,在地面狂书一行古字:
“书不裁魂,焚骨自铭。吾等,不奉轨名。”
石戒一落地,地心如被引燃,阵中寂静破裂,一道几乎被时间磨碎的声音,从戒心幽幽响起。
“吾名焚后,吾非叛命。”
那一刻,苏雁的魂骨之笔在空中凝住,璃瑜的瞳孔猛地一缩,我也下意识攥紧了袖中封印咒页。
这声音,非同寻常。
它没有情绪,甚至连波澜都称不上,可落入识海,却像是一道古咒刻在骨髓——沉、重、疼。不是在诉说,而是……在控诉。
我缓缓靠近那封骨石戒,只见戒面光泽逐渐暗淡,灰焰潜伏,仿佛那一声“吾非叛命”已将其残识尽数燃尽。可戒身仍旧微温,仿佛其中还有一缕微弱的魂意,未曾断绝。
璃瑜缓缓起身,脸色苍白,声音却一字一句,极为笃定:“她不是叛徒。”
我抬头看她,尚未开口,她已接着说道:“焚后并非谋逆命书,而是自封笔焰,为止命灾。”
“命灾?”我皱眉,那词我并未听过,甚至连归文碑林都未见过明确记载。
“命灾,是命书初期的一次禁谈议题。”璃瑜缓缓道,“那时候书界还没有完整裁轨体系,很多命条初定便崩,咒火自燃,魂骨不归。焚后,是唯一一位发现其中笔灾模式的笔者。”
我脑中倏地闪过什么,低声道:“她是……为了避免咒火殃及命轨,才主动封焰,断笔入冢?”
璃瑜点头:“她本是命首一席,却选择自裁封印,将所有未控之焰引入自身……那不是叛命,是葬命。”
苏雁这时也缓缓站起,脸色仍苍白,眼神却愈加凝定:“她没背叛命书,而是背负了命书的错。”
听到这,我只觉一股久违的怒意从胸中翻腾而起——焚后这样的存在,竟被千年之久误记为“裁笔罪首”?她一手燃尽未控之咒,换来的竟是“弃笔异体”的封号?
我闭目,强压下情绪,只道了一句:“我们得查清这一切。”
璃瑜缓声问:“怎么查?”
“去旧焚之会的遗址。”我语气坚定,“只有那里,留下了当年笔议的原始印文。”
所谓“旧焚之会”,是命书成立初期,由九名笔者主持的裁轨大会,用于确立命咒与裁轨平衡的初始规则。那场会议,之后便被称作“命轨定典”,所有记界都从此刻开始分野。
若焚后的真意被隐去,唯有回到那一刻,方能破局。
苏雁闻言,神情微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忽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早已泛旧的魂骨碎片,紧紧握住。
“我现在……能看懂它了。”
我转头望去,那是璃族早年从荒碑中掘出的一段“焚骨文”,因其书体断裂、魂咒异序,故一直无人能识。可苏雁此刻,却眼神清澈,缓缓将之诵出。
她念得极慢,每一个字,似都在魂识中酝酿出残火——
“终笔不归,命不受名。璃族有祖,曾藏异骨一页,焚非失控,实为断序。”
“……是璃族?”璃瑜脸色难看,显然连她也不知自家族中,竟早已有此记载。
“这段文献,藏于骨碑下三层。”苏雁低声道,“不是没人知道,而是——早有人刻意遮掩。”
璃瑜低声咒出一枚“骨火查卷”,落于魂页之上,只见其中一角忽地闪烁一字:“隐”。
“有人……刻意将终笔不归变成笔罪之裂。”
我脑中忽然明白一件事:“也就是说,从头到尾,焚后都不是犯错,而是……被裁。”
“被谁?”璃瑜问。
我却未答,因为我感觉到识海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火痕,此刻魂焰微动。
我将意识沉入识海,只见那团久藏的灰焰静静浮游,没有咆哮、没有翻卷,却自带一种极淡的寒意。
它不再躁动,但也不再亲近,仿佛在等待什么。
或者说——
在等谁回来。
“火痕,你还记得她,对不对?”我低声问。
灰焰轻轻摇曳,仿佛回应,又仿佛沉默。
“焚后,是你真正的主人。”
这一句一落,灰焰猛地闪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识海一片沉寂,只有一道几不可闻的低语,如灰尘落页——
【她……还未归。】
我猛地睁开眼,胸口一热,竟是一缕微火自我衣襟中飘起,绕至封骨石戒上,随即消散于风中。
那封骨戒,竟隐隐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响——
“不归者,将至。”
我一直以为,命书界最隐秘的过往,是藏在碑林深处、书骨密缝之中。可当我们真正踏入“旧焚之会”遗址的边界时,我才知道,真正被命轨所遗弃的,不是文,而是人。
这片遗址位于“语骨泥沼”之下,乃命书分裂前最后一届裁定者集议的场所,历经万咒封锁,不见日月。据璃瑜所言,唯有三魂互换,方可破咒入殿——
换魂,不是换神识,而是交换各自“未名之页”的魂频。等于说,在那片地底,我们三人将不再是自己,而是彼此“未燃之火”的承载体。
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那种撕裂感——不是血肉之痛,而是魂骨错位之苦。就像你被生生从自己名字中拔出,又塞进一页尚未裁成的命纸中,任它沉浮。
苏雁默然,她魂焰微弱,却最先完成魂频替换。璃瑜紧随其后,唯我一人迟滞,直到识海中那团“火痕残焰”自行扭曲,将我魂根斩断一角,才终于完成最后的嵌合。
“赵磊,稳住神识。”璃瑜声音沙哑,“接下来是魂界回声……别信你听见的任何一个自己。”
“记住,这地方不是记忆,是旧魂在咒墙上投影出的影像。你若信了,就再也出不来。”
我点了点头,不敢多话。因为我已听见,那“语骨泥沼”之下,传来一阵接一阵,似哭似笑的低吟。
那不是风——那是咒骨在笑。
泥沼深处,翻起层层白灰浪花,仿佛无数未书之魂正从中浮起,溺于咒泥。我们三人携手踏入,脚掌才刚触地,三枚骨印即自掌心浮现,犹如地狱门前的印签,指引我们踏入那座早已沉没的遗址。
三魂一落,天地骤变。
我眼前是一道由无数笔锋织成的“骨幕”,咒字倒悬,如雨逆流。我们置身幕中,四周忽而亮起古旧魂光,那些光竟不是照明,而是一段段魂影——
玖昀,立于主位,神色严峻如碑。
焚后,笔执在手,身披灰袍,笔锋绕魂。
书后则半坐侧位,眉眼间是压不住的疲惫与不甘。
陌音……她立在最末,双眼已封,唇上被咒语缝线缝住,似乎已被夺了发言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