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在项安工作的图书馆，是贡布里希的著作使罗克有了倦意。他在《向东瞻望》这一章停止了阅读。他想把伊斯兰教国家、中国、二至十三世纪的内容放到下一次再读。下午的阳光已经从窗前移开，坐在他对面翻阅画报的一对情侣似乎已离去多时。透过他右侧的巨大窗户可以看到图书馆外面的公园草坪。公园里没有多少游人，香樟树梢摇动的声音非常清晰。再往远处是市中心的广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沿着马路的一侧溜旱冰。一切事物都给他以停止不动的感觉。他在这座沿海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他想是这一念头使他有了倦意，而不是贡布里希那部精装的大部头著作。罗克的目光越过阅览大厅里众多陈旧的椅子投向项安坐着的地方。她替一位穿皮夹克的中年读者查找书籍去了。她的位子空着。离闭馆还有一会儿，一种悲伤的感觉在安静的大厅里弥漫着。对罗克来说，日常的等待具有一种强烈的暗示意味，它既是对渴望永恒的一种讽刺，又是对片刻体会的劝谕。在他看来，图书馆是一个象征。它是无数时代人们艰苦或随意写作的缩影，同时，它也是伴随着一切写作的绵长沉寂的一种写照。它使古往今来形形色色的纪事和个人陈述在静默中簇拥在一起，成为图书馆的一种日常情景，它是一处心智的迷宫，一处充满危险而又美不胜收的福地，一个布满标记而又无路可寻的迷惘的乐园，一个曲折的情感泄洪道，一个规则繁复的语言跳棋棋盘，一个令人生畏的灵魂寄宿处，一个小件知识饰品加工场，一个室内公园或者一个由书架隔开的散步回廊，一个纸张、油墨、文字构成的生命的墓园。

罗克望着自己如此迷恋的女人从一排书架后面闪出她柔弱的身姿，一时对与异性相处感到无比的向往。她朝他微笑了一下，便转身招呼那穿棕色皮夹克的中年人去了。在罗克看来，她以一种专心致志的神情遮掩着她的漫不经心。阅览大厅内分布均匀的照明使她的白皙的脸庞显得十分苍白，她的阴影浓重的眼睑带着倦意。这个苹果和棉毛内衣的爱好者、电视迷、热情似火的恋人，当她沉默不语时，脸上那些柔和的线条给人以错觉，似乎疯狂对她来说是一个多余而讨厌的字眼。闭馆前的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坚持到最后一刻的读者匆忙起身时带动椅子的碰撞声不时在阅览厅里奏响，她就是在这种泛着不多也不少霉味的环境里开始与她钟情的男人的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