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业火
王公公并没有直接回到皇宫。
临到中途，王公公兴致一来，忽然改道前往摄政王府，“太后不得出宫，如今殿下也要成亲订婚了，这府上倘是缺了什么咱家看着也好报给内务府，着人立刻补办。”
“宫门既要下钥了，王公公不急？”暗影瞥了他一眼。
王公公笑道：“宫门下钥虽然要紧，但摄政王雷于案牍，夙兴夜寐，何等繁忙？陛下与太后都是多加体恤，老奴在后宫伺候着，又有什么可急的呢？”
他端出了天子与天后，暗影便不再说话了。
马车里，夜璟辰捂着伤口，眼帘一垂，微微泛白的唇迁出冷笑，“既然王公公都不嫌麻烦，你本王自然也不好多加推辞。暗影，你便陪王公公四处走走，本王累了。”
“是，殿下。”暗影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王公公脸上的笑意越深了。
夜璟辰深吸口气，靠着马车。车中的熏香盖过了身上的血腥气，即便有柳如月的帮忙，可伤口处却还不及恢复。
他闭上眼，锋利的侧脸藏入阴影中。
他们想看便看，能够被人看见的，还叫做秘密吗？
那厢王公公依旧端着笑脸，跟随夜璟辰入了王府，在暗影的带领下，于王府各处都走了走。
见无异常，一行人眼看着就要离开王府，王公公脚下忽然一顿。
清风送爽，老荷归残。
引路的暗影回头，看见王公公停下脚步，正饶有兴趣地望着那莲叶田田的亭中。
玉楼琼影，水净天开。那六角檐亭下铁马清脆作响，夜风带来阵阵晚荷香，王公公感慨地叹道：“皇宫大内，虽然富丽堂皇，却少了王府的清净自然，这处庭院便极为别致。”
暗影不明所以，只能陪笑，王公公忽然又道：“只是这亭前的柳树好好的，为何要挖了呢？”
暗影往前一看，被挖走的柳树还剩下两个没有填满的土坑，几个壮仆正在往里填土，招呼着人用盆景遮遮凌乱。
“是殿下让人挖的，”暗影收回目光，谨慎道，“殿下嫌这柳树挡了视线。”
“是吗？”王公公默了一默，“也对，这亭子本就独特，多了柳树反倒显得画蛇添足。南边新进宫了两百盆鸳鸯牡丹，王爷若是喜欢，咱家便叫人送过来如何？这新婚大事，可不能马虎，得添些喜庆的颜色才是。”
暗影挑眉，“一切全凭太后的意思。”
“那回宫咱家便同太后说说此事。”说完王公公又看了看那两个土坑，面色如常地转过身，缓步离开。
暗影恭谨带路，直至将人送出了门回头，又路过了亭子，陡然反应过来。
王公公怎么知道那里原本栽的是柳树？
他心觉不对，立刻转头去向书房。夜璟辰已经梳洗过，换了身暗蓝色锦缎长袍，阔袖临风，乌黑柔顺的长发搭在肩上，端坐于灯下，眉目如画。
“这有什么奇怪？”夜璟辰抬头看他一眼，“能在我摄政王府做手脚的人，屈指可数。”
暗影深深皱眉，“殿下，这王公公来者不善，需要属下去查一查吗？”
“多此一举。”
夜璟辰回头看一眼院内，华美的宫灯下，飞蛾跃跃欲试。他嘴角一勾，眼中精光一闪，“太后的心思如何，还用查吗？不过这王公公来得倒是刚好。”
“啊？”暗影愣了，刚好？
夜璟辰背过手，细长凤眸下，白皙的面上透着淡淡笑意，说出的话却让暗影浑身发凉。
“府内近日有些松懈，消息倒是传得很快，”夜璟辰淡淡道，“刑罚堂多久没见血了？”
暗影脸色一青，默默低头，退了两步，一瞬隐身而去。一片残叶从树上飘落，被夜风卷出高墙，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长夜无尽头，这一日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夜璟辰目光幽沉地拿起桌上信笺，放在火烛上点燃，火光在他的瞳中跃动，一个名字在信上若隐若现。
“十六年前你说我不堪为教，劣质愚顽，母亲……十六年后的今天呢？”
火光里仿佛出现了一张雍容慈悲的面孔，她抬起温软的手指，伸手抚过面露惊恐的少年，“是你点的火。”她说。
“不是。”少年的解释孱弱而无力，高大的宫人面若冰霜围着他，却无一个听他解释。
“是你。”那面孔的主人一把掐住他的胳膊，神色郁愤，满眼无情，“就因为你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嫉妒宁儿养在本宫膝下，你嫉妒他，所以你故意放火，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母妃，我也是您的儿子，母妃……”你为什么不信我？
“你不是！你是那个贱人的儿子！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你，你凭哪点算我的儿子？”她恨恨地盯着他，“那个贱人失了宠，皇帝才把你送回来，可你却染了那贱人的味道！不堪为教，劣质愚顽！”
他猛地闭上眼，手指一松，火苗烧着他的指尖，化作黑灰飘入空中。
……
火。
好大的火。
柳如月被火势呛得眼晕，坍塌的房梁砸在面前，惊天的火势里似乎有什么在晃动。
“这个梦是怎么回事？”柳如月知道自己在占梦，但手背上传来的烧伤还是让她头皮发麻，痛得头冒冷汗。
精致华美的古琴被扫落在地，琴下的穗子很快点燃了琴身，刚好就在她的面前。柳如月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下意识喊道：“救命。”
“救命……”可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就在不远处。
柳如月一惊，那声音听着又细又小，好像是个孩子！
她下意识左右看去，就见到左侧一个三角形夹角里，一道小小的黑影困在里面，绝望地挣扎着，“救救我……”
那孩子有一双清透明亮的眼，似乎也看见了她，怔了怔，然后身上朝她爬了够来。
柳如月头上刷地渗出一片冷汗，“别动！”她下意识吼。
孩子惊了一下，又害怕地缩在原地。
柳如月尴尬，这是梦境，她是来观梦的，不是来救人的，怎么还多管闲事起来了？不过……那是个孩子啊。
她没忍心看下去，用力推开身上的重物，捂着口鼻弯腰朝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