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原的幸存者
浓浓的血锈味和某种动物的臭味混杂一起,乘着呼啸的大雪席卷整个雪原。我艰难地睁开眼,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脸上似乎有些液体干涸的痕迹,头顶某处刺痛着。身上像是压着一座大山,我奋力用手撑起自己,一次,两次,都不动分毫。我又晕过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干渴的喉咙剧烈咳嗽,由残骸的缝隙中,光刺进来,“我要活下去”这样的念头,愈发地强烈了。像是身体某处的能量突然爆发,“大山”被推动些,再加把劲。背上感到寒意,原本狭窄空间些许邪恶的暖意,被驱散,活着的寒意包裹着我。至少,没有被活活埋在陆行鸟车的残骸里。以前的我并不知道,在冷峻的风雪当中,没有任何保暖的手段,却能感到丝丝暖意是何等的恐怖,那是死神的在耳边的轻语。身体以为已经安全,便将热量尽情挥霍,最后再也没有能量可以保证生存。死亡,就来迎接了。
我放肆地感受这份喜悦的寒意,比方才更让我觉得有活着的实感。躺在柔软的积雪上,阳光在我头上照着,渐渐地我变得不想动弹,眼皮快合上了。要活着,不要睡着。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眯着眼,才勉强地看见东西。当时才五岁的我,就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之后该做什么。作为孩子的第一反应,就想着父亲母亲肯定在哪里等着,便爬着四处寻找,只要见着父母就好了,我当时应是这样般想的。我环顾四周,只有地上一摊红得发黑的雪,颜色之深,竟如地狱的黑土。满地破碎的布块,断裂的木板,飘来腐烂腥臭的气味。
“既然地面上没有,那肯定是在地下了。”我想。我茫然地用手扒拉着,冰得刺痛发红手指从雪里进进出出,四下五下,“父亲母亲,孩儿会救你们出来的。”我精神恍惚地,作出一些错乱的自问自答,满心地认为这是对的。渐渐地,我感觉不到指尖的触感,只剩疼痛,冰冷。最后只觉是控制着几根梆硬的棍。身旁的雪堆成小山,也没有挖到什么,我跪在一旁,茫然地盯着刚挖的雪坑。鲜红色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和黑红色痕迹混杂一起,斑驳的抓痕交错,像风干血迹已久的破布,有着被兽牙啃的参差不齐的边缘。失血与失温,这些在野外非常危险的情况,都骤然压在身上,一个稚嫩的男孩身上。后来眼前一黑,我沉进意识最黑暗的深处。没有声响,没有温度,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是怎么到的老爷子的家这段经历完全忘了,像是连贯记忆片段中诡异的空白。应该是他把我从雪地里挖出来,一步步搬到小屋的吧?当我再次睁开眼,温暖的被窝和高高的木天花,弱弱的香气安抚着我疲惫的身心。我只想把被子裹紧,蜷缩在自己的怀里,不管是谁,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嗯哼,美味的可可配上香软的面包,适合于饥肠辘辘的小猫的餐食。”像是一道沉稳声音从远处传来,距离的遥远并不能使之气息衰弱。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假装没有人在外面。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想杀我还是救我?“除了父母亲之外的人,都不能相信。”一直都被双亲如此地教导。但又想起刚刚没有找到父亲母亲,心中不由得被不安、害怕的情绪侵袭,蜷缩着身子,幻想着还在母亲的怀里,像婴儿一样,感受着温暖。我侧脸枕着枕头,热泪垂垂地落下,跨过我臃肿的左眼,滴落在被单上。湿润地大片,凉凉的。
外面那道声音没有再响起。被子城堡为我遮住了一切。木头被踩踏发出的咯吱响,声音时近时远,偶尔在原地止住。眼泪似乎慢慢地流干,堵塞的鼻孔开始容许空气的进入。我闻到一些味道,是勾人心弦的,食物的香味。它从柔软的被子城堡缝隙飘进,浓郁的奶香和麦香,像每个清晨,母亲为我准备的早餐,静静放在沐浴着阳光的桌子上,她微笑地望着我,眼里有着无尽温柔。恍惚之后,我回到残酷的现实,出于对生存的渴望,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肚子咕咕地叫,迫切地想填饱饥肠。挣扎着爬起来,手应该是许久没活动的缘故,笨重的身体挣扎地要爬起来。
我从床上摔下,全身吃疼地直棰地板。我已经决定要活下,那么,就不能让那道声音觉得我懦弱。我双肘撑起沉重的身体,交替着爬向门口,每走一步,身体都摇摇晃晃地,像拉诺西亚附近的碧企鹅。两步三步,汗珠从额头滑下,全身的毛孔都透着热气,视线似乎被热气蒸得透彻,渐渐变得模糊了,眼前一切的边界都融在一起。我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但食物,食物就在眼前,我要……
“好了孩子,晕倒了就没热腾腾的饭吃了。”男人在我右边一下把我抱起,语气带着些许赞赏和欣慰。“来,坐这。把水喝了。”
我瘫痪地趴在桌子上,大口喘气,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面前的一团蓝色的东西,慢慢变成一个杯子的形状,泪水从眼眶渗出,凉凉地,像是在冷却我炙热的眼球。我抓起杯子,仰头贪婪地喝着水,些许凉意的清水入喉,仿佛丢失的魂灵都回家了,我还活着。
“咳咳…呃……”
“缓缓!孩子!嘿,你这孩子。”男人严厉地喝斥道,语气却充满了慈爱。“别呛着了。”说完左手一把夺过水杯,厚实的右手掌恰到好处地,有节奏地拍打我因呛到,而弓得像虾米的背。
“哈…哈……”
“好点了没有?你这孩子,唉。要是她还在的话,应该会更好地照顾你吧。”男人轻轻地叹气,带着无奈和回忆。
我稍微缓过神,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他高高瘦瘦,清爽的短发衬托着他菱角分明的脸,同他眼睛一样的深邃的黑色。服帖的衬衣非常匹配他健壮精瘦的身材。我想,为什么大晚上都穿得那么正式?那双耳朵为何尖而长?尽管我那时有无数疑问,但在问问题和食物面前,我毅然选择后者——管他那么多,吃饱再说。我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食物,嘴里一口面包送一口牛奶,似乎不单是要细细品味,更是要以此记住,最近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
那一餐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一切都的经历就像是刀刻石板,留下了尖锐且深陷的痕迹,我不再是嘻嘻哈哈的孩童,而是挣扎生存的人。冷冽的雪原对所有生物都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