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遇

机会，是莎莎上班以后听到最多的词儿。莎莎到了北京以后，学会了儿化音。词不叫单纯的叫“词”，而是成了“词儿”。谁要和谁多说了几句话，就成了套磁儿。“机会”这个词儿太玄妙了。对所有的事情几乎都适用。

几年前，莎莎迈着怯生生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江西电力局的豪华办公大楼，她的顶头上司一口一个机会，好像进了这里从此就掉进了机会的陷阱，想挣脱也挣脱不出去。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如同剥离了光华的珍珠，暴露出隐藏在下面平白无奇的内核，机会却依然蒙着神秘的面纱。

正襟危坐的于浩，那么悠闲自在地坐在那里，从容淡定。莎莎和他之间，宽大的黑色实木写字桌，好像一道宽阔的海峡，波澜不惊，却深不可测。看着这个风标，她只能悄悄地在心里望洋兴叹。

他给的机会，就是让她可以渡过这片海。

莎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能进科斯，就应该算是已经抓住了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没有亏待自己。至少，从三年零六个月的工作经历外加两年的MBA课程，她可以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摆在面前的确实可以称之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机会。一个不见得千载难逢，但绝对是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多么好。

自己可以不用再绞尽脑汁去想着怎么进销售部了。

没几天，莎莎的电子邮箱就满了。一堆体积庞大的资料堆在那儿，恰似一个个待阅的大头兵，整齐有序的排列在新建文件夹里，透过幽深的屏幕，对莎莎招着手。

莎莎很配合地，一头扎了进去。

一个个问题，呼啦啦冒出来了。

到底做什么？要什么产品？该怎么报价？对方到底要什么？一连串的问题，问谁呢？不知道。

最起码的，这个项目，对方准备花多少钱？还是不知道。

莎莎不能去问于浩。他太忙了，每天不是去开会，就是见客户。就算不忙，自己一个小兵，啥都不知道，就跑去问经理，这个项目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能告诉我一下吗啊？人家告诉你什么呢？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该别人专门给你辅导课吗？你以为你还是上大学的学生嘛？

项目组的人？别梦想了。销售部的是牵头的，头儿是刘旭光。那个家伙，问是问不出来的，人家都不愿理你。莎莎看得头昏脑胀的状态下，问过李琳。李琳的回答一下子让莎莎清醒过来：这事儿，刘旭光也是挂名的，真正负责的人是陈丽，也就是艾琳。

居然是她！

如果莎莎是个男人，应该很高兴。能和美女一组，多少是件好事，干活不干活倒是其次，养眼呢。艾琳在男同事眼中的地位，和在女职员眼中的地位，是脑体倒挂。

客户的公共汽车，是女同事里私下流传的一句话。大家都知道这是谁。女人们提到这个名字，会心地一笑，很快，再有矛盾的女人，立场在瞬间达成出奇的一致。

第一次项目组例会，是刘旭光召集的。莎莎不知道这个项目到底能挣多少钱，但有一点是相当肯定，这样兴师动众的架势，钱绝对少不了。

有钱的地方就有风险。

坐在会议室，莎莎眼角轻轻一扫，几张熟识的面孔像往日一样，面带微笑，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带着些许的杀气，扑面而来。

不大的会议室，中间一张椭圆形深栗色贴面桌子，占去了大半个空间。包括莎莎在内，五个人，散坐在周围。靠门的一侧，为首是技术部的工程师胡戈。他算是和莎莎接触最多的人，没办法，技术和产品的结合永远都最紧密。胡戈30岁不到，坐在椅子上比别人高一大截，这个也没办法，按照目测，他净高至少在180。他算是看得过眼的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浓黑头发的正中，已经微微显露出谢顶的先兆。他自己对此的解释，用脑过度。

莎莎坐在胡戈的右手，两张靠背椅紧挨着。胡戈早就知道莎莎的参与，在进到办公室的最初，就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看，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是盟友了，别离我太远，小心对面。

对面的危险，来自一个女人。其实胡戈不必示意，她迈进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像武侠小说的绝顶女刺客，即便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杀气还是会自动辐射。譬如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低垂，睫毛微微闪动，专心地把弄着自己的触摸屏手机。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在研究这款最新的诺基亚产品到底又增加了什么芯的鬼名堂，居然能要那么多钱。没有用眼光去看周围任何一个人，而身体却分明在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特别是男人。

莎莎和她隔着一张办公桌，幽幽香气，像黎明时分田野之间初起的晨雾，漫过桌面，绕过呆板无声的金属投影仪，悄无声息地到达桌面的另一端，包围了胡戈、莎莎，还有莎莎右手默然独坐的大男孩倪忠。香水女人的身边，是维护部的工程师，莎莎见过，但是叫不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男人是最安静无声的一个。他完全被漫天盖地的香氛淹没了。莎莎眼角余光从笔记本黑色屏幕边框边上悄悄斜过去，对面男人没有留意到自己正在被人偷窥。他正在做着同样的勾当，偷窥的目标是个女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陈丽。莎莎在公司里见过无数次的艾琳陈。

如今，艾琳就坐在莎莎的正对面，中间仅仅隔着一个单薄的投影仪。公司里最有名的女销售，微侧着身子，翘起一条修长的腿，白皙的皮肤渗透了黑色丝袜的纹理，一丝一缕的渗出来。黑色丝袜的末端是双同色的高跟鞋，闪着亮。她的脚翘得很高，不免让人忍不住地向上看，看她半透明的绯红色真丝上衣，暗色花纹之间，隐隐透视出女人的成熟和丰满。

她恰到好处地歪着头，卷曲的长发，有几缕从肩膀上悄悄滑落，垂到胸前。黑色的发梢随着主人轻微的呼吸起伏着，牵动着几双悄然注视的眼睛，也牵动着几个异性不甚脆弱的神经。她完全不晓得一样，偏偏又自顾自地笑那么一下，身体再随着唇边的笑那么一颤，几个男人掩盖在正儿八经面具下的神经，也那么一颤。这些男人，别管是不是和她一拨的，都会对这一笑颤一颤，别管自愿不自愿，心里都会陡然升起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骑士精神，女人嘛，就是这样的，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为难一个女人呢？

她其实是晓得的，什么都晓得。此刻，也晓得自己该抬起头来。她要看一看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这个十几平米空间内唯一的敌人，罗莎莎。幽幽香气包裹着的女人，轻悄悄地那么一扫，三个男人，无论是敌人还是亲信，都觉得自己是被电了那么一下。似笑非笑的眼神，怎么就让人心里那么舒坦。你看，她肯定是对我笑了，多友好的女人啊。莎莎感觉到，距离自己50公分的男人胡戈，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莎莎感觉到那个高大躯体的男人正在对自己说，哼，别想征服我，舒坦了我也不说。眼神的主人不在乎，反正时间长着呢，有的时间让你乖乖听话，现在要看的，是你身边的那个人，对，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小女人。不听话的小女人。只这么一秒的停留，莎莎从那双暧昧的眼里彻底明白了，自己原来可以这么招人恨。

莎莎顺着那眼神，望过去，来吧，我不怕你。艾琳不动声色地浅浅一笑，全盘接受了这个无声的挑战。刀光剑影，化为无形。莎莎眼光一侧，瞟了一下艾琳身边空空的椅子。那是留给销售经理刘旭光的。艾琳十分敏感，眼神微微一凛，放射出一个只有对手才能明白的危险警告：他是我艾琳的，你可别打错了主意。被威胁的小女人嘴角一抿，画出一缕轻描淡写的笑，装作没看见。

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那门，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带着怨气，靠在一边。

“你们都到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