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岛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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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的延续

【本章所叙述的时间,始于2020年5月】

孤独有声,那便是人的回响;慈爱有形,那便是人所割舍的事物。

没有人会永远把自己视为孤独,因为人总会与自己和解,除了陈点素。

陈点素称自己是至善的、至良的,因为他所做的皆出自于他念想的本心。陈点素将群众看作是可怜的、需要被拯救的,他将原因归结为人固有的缺乏。

“缺乏的是你。”

曲中彤百无聊赖地敲了敲陈点素的额头,然后打了个哈欠。

“严肃一点,我所说的都是重要的。”陈点素摸了摸额头,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几乎要睡去的曲中彤。明明自己讲得那么尽兴,可她却好似没听进去半点。两人就这样站在走廊的窗边,一时间语塞。这时,陈点素猛地迎了上去,曲中彤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把陈点素一把推开。

“好了好了,我听着呢。问题在于你已经不间断地讲了一整个午休了,好歹让我睡回去一会也罢。”曲中彤已经连续两个星期,在此时此刻发出这样的请求了。但她的话术以及语气一直没有改变,这也足以看出她的耐心。陈点素这个人,平时孤言寡语,可一旦找到了自己钦定的宣泄口,言语便会如潮水般涌现。曲中彤大概就是他一直以来钦定的人。

曲中彤曾经就笃定,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忍受陈点素矢志不渝的理论伸张,面对陈点素的洗礼,那些人都只会先礼后兵、点头了事,走之后还不时发出窸窣的磨牙声。

“曲中彤,我本以为你是我们班里面,甚至是我们学校里面,可能唯一的,能理解我所说的话的人。可现在看来,是我错看你了。”说罢,陈点素就要走回教室去。“别。”曲中彤一把拉住了他。

陈点素也不是执意要走,被她这一拉,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这番场景,恍惚间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再陪我聊一会吧,我突然发现你讲的还挺不错的。”曲中彤又拉了拉陈点素,好让他离得再近一些。陈点素猛一转,摆脱了掉了曲中彤的手,但自己仍是站在原地。头瞥向一边,不再看着她。

“人性总是经不起剖析的,陈点素,我知道你说的这些当然很重要,但这不是现在的你一个人应该承担的……你脾气这么倔,将来少不了吃亏。”曲中彤缓步靠近着他,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她能感受到陈点素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脸颊周围似乎也没那么燥热了。

“好了。”曲中彤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以后还得我罩着你。”

教学楼外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洒在走廊里,洒在了陈点素和曲中彤的身上。轻轻的风拂过他们,鸟的声音,树叶梭梭地发出风铃一般的声音。这是和其它所有日子都再相同不过的日子了。不愧是大家口中称道的曲中彤,她的性情就像这窗外的春末之风一样柔和又令人不舍,声音也像那风铃树叶一样能抚平人心。铃声响了起来,两人像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回到了教室,准备上下午的课。

浙南城是一座美丽富饶的城市,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华江像一条厚重的绸带,将城市牢牢地沉淀了下来,纵使到处都已经是高楼耸立,浙南城也依旧不失诗画本色。

陈点素和曲中彤从小都是在浙南城长大的。他们在同一所高中相识,2020年7月,他们便共同考上了享誉全国的浙南学院。陈点素主修应用数学。虽然曲中彤一直调侃他快去学哲学,可陈点素却又义正严辞地回复到:“哲学救不了哲学。”曲中彤对于学什么没什么想法,于是为了能和陈点素离得近一些,她选了同院系下的统计学。至于为什么不和陈点素一起选统计,她给出的回答是:“有时候离得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

七八月的浙南城,风景是最怡人的。漫漫树林将城市包裹,华江水也更加清澈。唯一的缺点就是天气实在是热了些。不过如画般平和的风景,使得这天热而不烦,人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漫步,没有一点急躁的迹象。而且过不了多久,曲中彤和陈点素就将迎来他们的大学生活,只是两人好像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罢了。

“哦…我想想,床垫买了,衣架买了…开学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曲中彤挽着陈点素的胳膊,从一家店慢悠悠地逛进了另一家店,可她突然觉得这样子走在大街上似乎不太雅观,于是把胳膊抽了出来。但不到一会,她又不自觉地搂住了陈点素的手,然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陈点素倒没有对她这来来回回的动作表态,仍是面无表情地跟着她的步伐走。浙南城上悬挂的太阳,一如既往地不加保留。陈点素渐渐两眼昏黑,只能感觉着热气源源不断地袭来,意识渐渐模糊,已然分不清曲中彤究竟在左还是在右。直到他们路过了一间硕大的杂货铺,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这才让陈点素重新恢复了意识。

“喂,素,记得这里吗?”曲中彤戳了戳陈点素。陈点素揉了揉眼睛,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导致自己险些中暑的罪魁祸首,就是一直贴在自己身上的曲中彤。不过他倒也没有抱怨。只是当他仔细定睛打量了一番这杂货铺后,一时间竟有些困顿,他总有一些印象,但也的确不曾来过。

“不记得。”

“哎?这不对吧,你家不也住在这附近吗?怎么可能没来过这里?”

“这里很特殊么?”

“当然很特殊。”曲中彤刚想接着说下去,但却又突然合上了嘴。只是侧身看了一眼陈点素,显然她不像陈点素那样执着于表达。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曲中彤终于是放开了陈点素的胳膊,开始依次拂过陈列在杂货铺前整齐的衣服,这些衣服没什么规律可言,像是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的。不过曲中彤一直对打扮没什么执念,接着便扎进了铺子的深处。陈点素也勉强地跟了上来,他穿梭过悬挂在门附近的无数不可名状的物件,好不容易来到了铺子的里面。其实他现在最想吐槽的一点是,这样的摆放不符合消防安全标准。不过也是这时,他方可抬起头来,看到了这店铺的全貌:完全是木头搭建而成的,天花板离地面有两层楼那么高,四周只是被木架子支撑起来的,完全没有墙壁可言,但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物件却像藤壶一样挂满了四周,伪装地好像有墙一样。虽然这畸形的建筑让陈点素多少受到些惊吓,不过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难到自己的确来过这里?

对于朴素的浙南城的人来讲,没有什么比有一个永恒的安身之所来得实在,这是由浙南城的历史以及它的地理环境条件所共同决定的。这种安身之所不一定是一个有模有样的房子,它可以是任何东西,甚至可以是这个三面透风的店铺。

正当陈点素踌躇的时候,曲中彤已经和店铺的老板畅谈起来了。老板似乎是穿了个麻袋在身上,头发已然全白,稀少却又凌乱,完全和这间不可名状的杂货铺融为了一体,乍一看年近百岁,全身瘦削近乎散架,但说话的声音却又十分铿锵。

陈点素不语,只是一味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曲中彤虽然很爱笑,但大部分时候却也只是抿着嘴微笑,但这次看着她和店铺老板聊天,聊着聊着曲中彤甚至笑得前和后仰了起来,这是哪怕陈点素也不曾想象到的场景。从他们的对话中陈点素逐渐得知,这老板曾经是浙南学院的物理学教授,退休后便一直经营着这家店铺,已经有快20年了。而曲中彤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他,以前时不时地就跑过来这里玩,而这位老板,或者说这位老教授,也很愿意接待曲中彤。不光是曲中彤,还有许多和曲中彤一样生活在附近的孩子,老教授和他们畅谈,教他们知识,这个杂货铺四周悬挂的照片便足以证明这些。

陈点素顺着他们所说的开始观摩这些照片,它们都被封装在相框中,然后从墙上悬挂而下,充当了组成周围这伪墙壁的一部分,少说也有三四十幅。里面大多是老教授和孩子的单独合影,当然也有三四人同框的情况。这些孩子有的像是高中生,也有的像是刚学会走路;有些照片清晰十足,明显是前不久刚挂上的,但也有的已经泛黄褪色,悬挂它的相框也已经龟裂,搞不好真的有二十年了。而陈点素一直在寻找着什么,显然,他在寻找那个有曲中彤的照片。他回忆起和曲中彤相处的这三年里,说实在的,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出奇的一致,他们都不屑于迁就形式上的情绪价值,这导致陈点素甚至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有过和曲中彤的哪怕一张合影。曲中彤固然是美好的,虽然有时对于自己的观点表现出不耐烦,但总归,绝无第二人选。这是陈点素第一次想要欣赏一下留存在照片中的曲中彤。

“哦,你说他就是陈点素吗?”

陈点素一惊,转头才发现那两人都在看着自己,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对的!”曲中彤笑着回答道,同时也向陈点素做出了招呼的动作。

“啊呵呵,怎么这么拘谨,快靠过来一点,你离那么远,我都没看出来你们是一块的。”老教授也微笑着招呼他。

陈点素正了正神态,缓步走了过去,虽然在旁观者看来他现在的步伐有点像机器人。他走到了曲中彤的身边,这才发现那个有曲中彤照片的相框已经被他们取下来了。他只是侧眼瞥着那照片,从某种程度上是不想让曲中彤发现自己对她的照片那么好奇。照片已经多少褪色,里面的曲中彤很小很小,可能还是小学生吧。她好像在笑,但是不能确定,因为照片已经模糊不堪,甚至之中曲中彤的面容都模糊了,可即便如此,陈点素依然能够笃定那就是曲中彤,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后来他解释说,单凭拍照的时候双手背后就足以确定那就是曲中彤,因为正常人是不会那样的。

曲中彤好像是注意到了陈点素的窥视,她也多少可能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装作很随意地把相框又挂回了墙上,而且她好像是看出了陈点素的想法,不断地在嘴中小声嘀咕“初中了,初中了”,她笃定陈点素必然低估了自己当时的年龄,没办法,长得太慢。老教授微笑着看着两人,在一个身跨快一个世纪的人来看,这两个岁月不及自己五分之一的孩子的举止神态,可以说没有任何遮掩的余地。“来,把这些拿着。”老教授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两个大纸袋子。“这些就送你们了,到了大学里,你们要用的大多在这里了。”他熟练地塞在了两人手里,还不等他们推辞,他又递上了几本书。看来他给这一带的大学生准备了很多呢。“浙南学院是个好地方,正如它校训教导的那样,谦逊、虔诚。我想,曲中彤你一定是没问题的,无论在哪里。”老教授上前抚摸了曲中彤的头,就像那张照片中一样,虽然说他现在也不比曲中彤要高了。曲中彤对他的祝福表达了感谢。“还有,陈点素,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但现在和曲中彤在一起,并且一起去了浙南学院,我相信你一定也是好的。多的我也说不出了,希望你也能常来。”老教授上前来,拍了拍陈的肩膀。陈点素也谢过了祝福和赠物。但他却还有些心不在焉,他正顺着刚才被挂上的相框向左看,那里有更多看起来时间更加久远的相框。陈点素注意到,这些相框中的背景,与现在的店铺大相径庭,最起码,那是有墙的地方,并且室内布置也要比如今的店铺正常许多,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杂货铺一样。

正当陈点素在猜测究竟是老板换过店,还是把曾经那个正常的店铺糟蹋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那张照片不像其它任何一张一样是老板和另一个人的合照,而是只有一个人,并且还是侧脸,甚至这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的。而至于照片中的那个人,陈点素只能确定那是个女孩,年龄14岁左右,似乎在翻阅什么东西,并且背景仍是曾经那个整洁的店铺。而至于其他的细节,照片太过于久远且模糊,他实在看不清了。

老教授似乎注意到了陈点素的困惑,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了那张照片之下,曲中彤也顺着他的步伐看了过去。这张照片的时间在这个店铺改头换面之前,所以曲中彤也必然地见过它,并且有着和陈点素同样的困惑。即使是曲中彤,也不曾了解曾经店铺的去向,她小时候便指着那些背景不同的照片问老教授,店铺是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的,可是老教授却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过她。

这时老教授突然叹口气。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太热,连空调都快支撑不住了么?还是因为浙南学院承载了太多,让他不时回忆?

“这店铺成了现在的样子,还是拜她所赐。”老教授尝试着仰头看那相片,可不知为何却又未能做到。

“这孩子,我只见过她两次。但八年过去了,我对她的印象,丝毫没有减少。”

“曲中彤,以前我一直没有向你说明真相,因为,觉得你还太小。当然,现在也不能完全说明。但如今,你们成为了浙南学院的一份子,我想,是时候拜托你一些事情了。”

……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夏日里,傍晚的浙南城是其最为适宜的时候。陈点素和曲中彤闷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炎热的风变得清凉了起来,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稀疏。回想起曾经高中时他们携手放学的情景,近乎每天都是如此,每当他们路过浙南学院的校门,都会对它宏伟的门匾不由发出赞叹。可这一次,他们再次路过了浙南学院,这一次是作为浙南学院准大一学生的身份,可是他们好像再没有了当年的热情。走近了门前,他们驻足下来,由于是假期,门是封死的,他们试图向里面观望,能看见流水、草坪,好似园景;对于将来踏入其中的生活,两人相视,玄学地来讲,若是今后的日子必有劫难,那么在发生之前便有冥冥之中的哽咽感。不过两人还是把这种不安归为了对于未知的本能反应。

他们的这种不安其实也并非完全来自老教授之后所说的话,因为后来曲中彤评价当天她所听到的:老教授陈述地十分谨慎、十分委婉,以至于根本听不出实际的信息,但基本能猜测出,图中的小女孩,或者是小女孩所关联的那“某些事件”,对老教授,甚至是浙南学院,都有着一些不能直说的影响。当时听完这些,一头雾水的陈点素本想继续追问,但却被曲中彤一把拦了下来,并表示时候不早了,便在匆忙地道别后离开了。

他们的不安,实质上来自于当时老教授的神色。在曲中彤的印象里,老教授从不会装神弄鬼,遇事也是豁达坦荡,他之所以喜欢和小孩独处,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早逝的女儿,但无论如何他看上去总是和善爱笑的。但惟独这次,他第一次在曲中彤面前展现出了愁容。曲中彤走出店铺的时候还不断小声训斥着陈点素,说他没眼力见,看见老教授甚至都点起烟来,这时候自然不能再继续追问。

他们远离了浙南学院的大门,继续沿着街道走着。路过一间咖啡店,两人不谋而合地同时走了进去,一进去又同时不加思考地走向靠墙角的一个座位。这咖啡店他们一同来过几次,但并不常来,来了也是一起写写作业便罢了。他们刚坐下就看到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女生,提着几个硕大的行李,气喘吁吁地趴在趴在吧台上,面前摆着一杯水,但她好像已经没有喝它的力气了。曲中彤表示这必然是从省外飞来浙南城上学的,而且肯定是准大一的。陈点素也庆幸自己的学校就在家附近。

后来直到他们离开,也没见那个女生能把头抬起来,陈点素其实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快累死了,并且想上去帮扶一下她,但却被曲中彤拽了回来。“你帮了她,还会有无数的累成像她这样的,并且他们的行李只会更多,你帮不完的。”

果然,等他们坐上了末班公交车,又看见一个男生提着大包的行李踉跄着走了上来。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唯独陈点素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但那个男生走过来一看,又瞥了一眼陈点素,接着便回头走了——他宁可站着也不愿意坐在陈点素旁边。其实陈点素觉得自己一直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他发现只要自己在公共场合内,距离自己半径一米内的人群密度就会自动降低,他一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曲中彤对此评价原因非常简单:当你看到一个只字不语的人直勾勾地瞪着眼睛的时候,正常人都不会想要靠近的。只是这种眼神在曲中彤看来可能是一种坚定意志的体现,在别人看来可就未必了,更像是刚抢完银行。

随着车颠簸,两人困意渐袭,曲中彤侧着头依在陈点素的肩上,已然睡了过去。陈点素虽然也有些昏沉,但他又打量了一番那个还站着的男生,他把东西一股脑堆在了自己的脚旁,看起来就像一个要塞。他似乎注意到了陈点素的注视,于是把头稍微回了一下,又瞥了一眼,但也只有一眼而已,他急忙又转移了视线,不再理会陈点素。陈点素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尝试着记住他的长相,但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他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他回到了今天老教授所描绘的场景中,那个他与那个女孩相遇的场景中。他说过,他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她似乎是从茫茫人海中突然现身,看上去年龄不大,像是初中生,停留在店铺门口翻阅着杂志。当时的店铺,就像其它任何店铺一样,除了里面卖的东西比较多样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老教授见她在门口,于是走了上去,想要和她搭话,就像他对待其它所有路过的孩子一样。突然那女孩抬起头来,并提出要买一包白砂糖。这本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老教授也理应再回到店去,拿一包给她。可是,却因为这一抬头,把老教授镇住了。他给出的描述是,我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的眼神是那个样子的,如此地犀利、如此地洞穿、如此地深不可测。虽然被镇住了一下,但他还是给了她一包白砂糖。自然,没人会去问一个孩子买白砂糖做什么。但老教授还是好奇地问她在哪里上学。“浙南学院。”那女孩回答。老教授很是吃惊,急忙问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大学生。可那女孩却只是微笑了一下,付了钱,便离开了。第二次见到她,是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正逢晌午,老教授在打理着那些相框(自然,数量肯定比不上如今)。那个女孩又像是突然出现一般,老教授回头的片刻,恰好看见她仍在翻阅杂志。“孩子,你来了。”老教授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的,放下了手中的活,拿了相机,按下了快门。于是就有了如今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那女孩合上了杂志,看向快门声传来的方向。老教授也一时有些尴尬,他指了指墙面,表示自己很喜欢小孩,并问她能不能像那些照片一样,将刚才那张照也留在墙上作为纪念。女孩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默许了。这时的老教授像是一个被允许吃糖的孩子,虽然没显露出来,但还是能让人能感受到他的高兴,于是急忙去把相片拿去洗了。那女孩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走向了老教授悬挂的那些照片,细细地打量了起来。老教授从洗片的房间出来,看见她还没有走,很高兴地招呼她坐下喝茶。但那女孩微笑着谢绝了,她突然开始说话:“我曾经看过一种理论,当一个地方出奇地特别的时候,即使初次乍到,也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当那个人第二次再来,他会更加笃定这种感觉,进而转变成一种依恋。”她的话突然迸发而出,让老教授有些措不及防。“那你的意思是……?”老教授还没有搞清楚她的语意,也没来得及思考这个理论的正确性。“这是留住那些孩子的一个好办法,不是么?”女孩说完这番话后,便离开了。可能她的确说出了老教授的渴求——想让孩子们多来这里陪他,也可能是老教授秉持着物理学家固有的求真信念,他真的把整个店铺改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的确奏效了。可他也的确没再见过那个女孩。

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是个good ending,那但为什么当提到那照片和那个女孩时,老教授却满面愁容?甚至是一种悔恨?不知道。因为之后的事情,老教授便说的很隐晦了,陈点素未能听懂。他在梦境中很是彷徨,意志停留在了女孩最后一次离开店铺的场景。然后他醒了。

显然,他是非自然醒来,车似乎到站了,他看着曲中彤正在尝试着把自己拽起来。

“好了好了,我醒了。”陈点素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曲中彤,她满脸通红,看来她拽得很用力呢。他又转头一看,发现那个要塞人已经不见了。他也没再管。

“你睡得还真死哩,我怎么拽你都没反应。这以后我们睡一起了,我是不是还拿你没辙了?”曲中彤终于是放下了拖拽的手,抱怨着陈点素。

陈点素被这么一说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突然躲闪开曲中彤的目光,这让曲中彤也意识到刚才说的话稍微有些出格,尤其是在这种公共场合,于是也轻哼了一声,低下头来。两人就这样在公交车上莫名其妙地僵持了一会,直到所有人都下了车,两人才像耗子一样灰溜溜地逃了出来。下了车,两人便需要走不同的方向了,当然,也没有几步道路。这种程度的路程,意味着他们可以选择住校,也可以选择走读。

浙南学院的开学报到场景总是盛大的。以前,在曲中彤和陈点素上高中的时候,每逢浙南学院新生报到,都会把他们的上学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而这次轮到了他们,他们为了避免开学那一天去人挤人,所以决定在开学前一天晚上便搬进学校里去。距离他们去杂货铺已经过去三天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脑后,现在的他们虽然不能说是对开学很激动,但至少也是有点小期待的。

他们坐在计程车上,开始翻阅学院发给他们的课程方案,他们相互看着自己和对方都要修哪些课程。可是看来看去,他们发现,陈点素的应用数学和曲中彤的统计学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差别,曲中彤也吐槽道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分成两个不同的专业。而陈点素则表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特别地指向了应用数学开的那四门物理课,虽然他也没搞懂为什么应用数学必修物理课。曲中彤表示这些对于自己都无所谓,学什么不是学呢。可陈点素还是很中意自己的选择的,他逐渐对于应用数学这个专业更加充满了期望。

浙南学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旅游景点,想必浙南城的孩子都至少前来观摩过一次,所以这一次两人踏入浙南学院的校门,也并没有对里面如诗画般地景色表示过分的惊奇,而只是漫步在校园里,感受着夜晚清凉的微风,这在浙南城的夏天里可不寻常。

两人沿着园林的小道缓步行走着,月光洒在花草和围墙上,是轻柔的蓝色。渐渐地,前方一片湖水浮出,月亮有了它的倒影,和它自己同样皎洁。两人驻足在湖旁,望着天上地下两轮圆月,一时间忘记了身处何方。月光所普照的,便是世界中的至纯,他们互相看向了彼此,被月色包裹的面颊。两人在高中的时候,可不会有共度这般惬意时光的契机,所以这次,他们不再有所保留……

可十分遗憾的是,陈点素想起来自己在进校门的时候,随手把行李交给了一个保安看管了,他现在担心是不是会太耽误人家时间了,所以这场浪漫的奇遇就被陈点素匆匆的离开所终结了。曲中彤固然是感到很扫兴,不过没办法,只好一路小跑跟着陈点素回到了校门口。

陈点素拿上了自己的行李,便和曲中彤分开了,毕竟他们在不同的宿舍楼。陈点素一路上还在回味刚才在湖畔的场景。回宿舍的路上,几次他都差点按耐不住,想要冲回去找曲中彤,不过考虑到本就是自己破坏掉的氛围,等找到曲中彤的时候恐怕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于是陈点素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就这样内心反复纠结着,他也走到了宿舍门口,这时候再想回去找她也来不及了。

“吱呀”一声,这老破宿舍门被陈点素硬推开了,这时他才发现宿舍里点着灯,已经有一个人躺在床上了。陈点素放轻了动作,想看一下那人睡了没有。可突然那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陈点素吓了一跳,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看什么看,我们见过吗?”那个人率先发话了。可突然那个人也是一愣,然后嘀咕道:“大概可能的确见过。”

没错这就是那天陈点素在公交车上遇见的神人。

“我们宿舍一共有几个人?”陈点素有些没好气地问他。

“两个。”

陈点素听到这个回答先是叹了口气,但却又发现自己很是白痴,因为这个房间的确只有两张床。现在他都不敢想象这个人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把自己看成何等的白痴。

“我叫晓科东,请问你叫什么?”对方好像没有执着于陈点素的白痴问题。

“陈点素。”说完,陈便开始闷头收拾起东西来。两个人一晚上没再好意思交流一句。

开学第一天是开学典礼,接着是发书。第二天开始社团、学生会招新。连着几天学校里面都聒噪不堪,对于陈点素来讲,所以也未能和曲中彤见面。另一侧,曲中彤笃定陈点素绝对没有参加任何的社团,更别说是学生会了,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曲中彤还是悄悄地报名参加了一个“文学社”。对此她表示纯属随便报的。

【2020年,9月2日】

直到第二周的周一,学校才开始正式上课。这天陈点素起了个大早,但却发现晓科东已经在洗漱了。过去的这几天里他们除了“谢谢”和“抱歉”,几乎没说其他任何的话。所以这天早上,陈点素也就没有理会他,自个收拾完后便出门了。他走着走着,走到了食堂,吃了早饭后又缓步向教学楼走去,不过却感觉越走越奇怪,他猛一回头,才意识到原来晓科东从一早便一直跟着自己。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晓科东看见陈点素转头看自己,竟直接摆了摆手,这可把陈点素憋地够呛,说不上是生气,更像是有人硬往你嘴里塞面包的感觉。陈点素也不再多想,加快步伐试图甩掉他。

到了教室,陈点素发现他未能跟上来,于是赶忙找了靠窗的一个位子。由于这节课是分析,是整个数学系都会上的课,固然曲中彤也会来,所以陈点素打算留一个位置给她。可就当陈点素刚要把书包放在旁边占座的时候,晓科东不知从何出现,然后径直地走过来并坐在了陈点素旁边,陈点素先是一惊,难道自己的降低人群密度的特异功能对他不管用了?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曲中彤该坐在哪呢?陈点素刚要开口劝他另寻它座,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支开他的理由,于是便语塞了,语塞之后他便又想支开他,但接着又语塞了。没办法,陈点素总是这个样子。晓科东看着旁边陈点素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没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斩钉截铁地回敬他说:“那一天我的确没能坐在你旁边,而今天我又的确做到了。”陈点素被他这么一回敬,说实在的有些被气笑了,他承认自己只是比较不善言辞,但绝对没有像这位晓科东一样语出惊人。但无奈,谁叫自己先是那个讲不出话的人呢,于是便默许了他坐在这里。

随着距离上课的时间越来越近,教室外涌入的人也越来越多。陈点素则是一直把头埋在书里,使劲地读,这样就可以先与外界隔离开来。毕竟现在的情形,旁边坐着一个比自己更加抽象的室友,他宁可不让曲中彤看见自己坐在哪。

人流不断从自己身旁经过,可他突然用余光瞟见了一个人,那人刚刚经过,迟疑了一下,然后又原路退回,接着歪头看着自己。

显然那个人就是曲中彤。

“我可以坐这里吗。”曲中向晓科东询问。这个时候陈点素还在一遍一遍地祈祷,希望曲中彤这节课先坐在其它地方。

“可以。”

当然,晓科东没理由也没必要拒绝。所以曲中彤坐在了晓科东的右侧。两个人把晓科东夹在了中间。

曲中彤跨过晓科东,戳了戳陈点素,问他怎么回事,好像不愿意见自己似的。这时候陈点素才把头从书里拿了出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地告诉她,其实中间这个人是自己的室友。虽然说这种悄悄说话并没什么用,因为能被曲中彤听到的自然也能被晓科东听到。

“嗨,同学你好,我是陈点素的朋友,名叫曲中彤,很高兴认识你。”

曲中彤这招呼打的可谓是猝不及防,对于陈点素来说。陈确实还没做好三个人相互认识的准备。

“晓科东。”晓回答地十分简单干脆,同时做出了握手的动作。曲中彤也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两人很郑重地握了握手。握完之后曲中彤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她觉得这个晓科东蛮有意思的。而晓科东仍是面无表情,很优雅地从手提袋里把书拿了出来,平放在桌面上。而至于陈点素,他已经不敢看了。

“听你的口音,不大像浙南的人呐。”曲中彤再次向他搭话。

“的确,我是京城人。”

“哇奥,原来是首都来的呐,怪不得这么端庄。”

“还好。”

“哎对了,那你怎么不去京城大学呢,还千里迢迢地跑来浙南上学?”京城大学和浙南学院是国内同等的最高学府,能来到浙南学院的人理应也能去到京城大学。

“这个么……一言难尽……”

正好这时开始上课了,两人也没有再继续聊下去。但陈点素却被埋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或许有一天,他能听晓科东讲个明白。

下课了,其实第一节课老师没有讲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无非就是讲一讲这个学期的安排什么的。陈点素和曲中彤一同走出了教室,他们打算一起逛一逛校园,这是继他们那次湖畔漫步的第二次结伴。两人也就像往常一样携着手走着。浙南学院里没有直路,每一条路都是与众不同的,真的可以做到一步一景。

慢慢地,他们走到了一片满是枫树的住宅区,经过打听他们才知道,这是浙南学院里最老的校区。相传,曾经建立浙南学院的,是一批从维多利亚留学归来的国人,他们从象征着世界上至纯学府的地方——北冰学院枫园舍,拾来了枫树种子,播撒在了浙南城的这里,代表了他们给予浙南学院的厚望。而如今眼前的这片枫园,就是当时长起来的。

由于是夏天,枫叶都是绿色的,还没有枫树林独有的那种萧瑟之感。而两人之所以在枫树林前矗立良久,是因为枫树对于二人的意义非凡: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初次在高中相遇。曲中彤固然是乐观开朗的,对什么事情也都看得开,但她也有着自己无法逾越的心结。甚至依她描述,这可能不是心结,而是一种疾病,一种心理重疾。这种病的感觉非常的独特,但同样非常的可怕,可怕到随时可能置她于死地。好几次她都是死里逃生,才免于它的摧残。

在遇到陈点素之前,她只跟很少的人描述过自己的情况,但他们都觉得自己疯了。直到开学的那一天,她彷徨地摇晃在学校里,感觉有什么东西悬在自己的咽喉上,随时可能把她的脖子割断。她踉跄着跌倒在了一棵枫树旁,但她起不来了,这是又一次,感觉这种病要将她带走。她开始哭了。哭得很奇怪,甚至是吓人,路过的人都不敢靠近。

这时陈点素走到了她的旁边,问她是怎么了。她勉强抬头,睁开了眼,可是也不能完全睁开,嘴里在说什么但却又哽咽。这可能是陈点素见到曲中彤最狼狈的模样了。陈点素靠近曲中彤,可能并不是出自同情,也可能不是因为可怜,甚至可能只是因为好奇。不过这些动机对于当时的曲中彤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走向她,并听她诉说。

陈点素蹲了下来,凑近了曲中彤,好让她说些什么。曲中彤尝试着吐出一些字,描述着自己的病。这种病是复杂的、是难以言表的,是当用语言表达出来,别人也难以听懂的。但是,陈点素好像听懂了。他走向旁边的枫树,选定了一片枫叶,折下了那枫叶的一角,把那一角递给了曲中彤,并跟她说:“看一看那片残损的叶子能否在秋天变红。”

虽然说他们的这段互动,可能放给任何一个人看,都会觉得不明所以。但现实上,陈点素的良药确奏效了。曲中彤狰狞的面容慢慢消失了,她也慢慢能够站了起来,虽然不能佐证就是陈点素救好了她,因为也有可能是曲中彤自己扛过去了。不过至少有一点奏效是肯定的,那就是此后的三年里,曲中彤再没发病。而至于那片枫叶,意料之中的,他们找不到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曾经曲中彤就赠予了一句,可以用海誓山盟的形容的誓言给陈点素:这一次的拯救,值得我用一生奉还……

这也是如今他们站在一起的源头。

此时他们的思绪逐渐回到了眼前这个枫园,同时他们发现彼此不知何时拥抱在了一起。陈点素看到曲中彤的眼角似乎划落下泪来,他想帮她擦去,却被曲中彤挡下了。

“哎呀这,我们在干什么呢。”曲中彤推开了陈点素。她抿了抿嘴,有种哽咽却说不出,这时候两人的情感都很复杂。

“我下午没课了,但你好像还要上什么物理。你不赶紧去吃中饭吗?”曲中彤觉得陈点素该走了。陈点素看了一眼表,觉得的确到时间了。“那好,我先走了。”陈点素感觉口中很是干涩,他向原路走着,不时还回头张望着曲中彤。

“等你下课,我在楼下等你。”曲中彤在远处招呼着。

好不容易赶上了,搞得陈点素连午饭都没吃。其实本来陈点素是有时间吃午饭的,只不过他回去的路上迷了路,一路走进了社团中心,而且就算迷路了他也死不悔改,甚至好奇地在社团中心里转了两圈。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曲中彤报名了文学社却没有告诉他。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像曲中彤这样的人参加社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急匆匆地走近教室里,发现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他本来还纳闷不就只有应用数学要学物理吗,怎么来了这么些人,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跟着物理系的人一块上的。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四周打量着,试图寻找晓科东,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快他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整个教室现在还是相当人声鼎沸的,陈点素感觉是不是物理系的人普遍要比数学系的更加粗犷,但具体还是形容不上来,反正就是莫名地吵。

突然这时,一个坐在讲台旁的学生突然站了起来,可当她走向了讲台,陈点素才意识到原来那就是这节课的教授。说来神奇,当那人开始迈步走向讲台的时候,教室里的声音呈指数级下降,大家的神态好像都被凝固住了一样,开始不约而同的注视着那教授。

陈点素其实一进教室就注意到她了,但这其实也说不上为什么。因为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坐在那个地方,本不应该那么巧合地就注意到才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浅紫色的披肩,留着短发,比起其他学生艳彩的妆容,她显得过于平淡。不过逐渐地,陈点素意识到了关键,这一切非同寻常来自于她所散发出的气质。虽然还未能见到她的正脸,但凭着背影也足矣在冥冥之中震慑住整个教室。

教授走上了讲台,轻扶了一下堆在桌上的书,然后拾起一根粉笔。她抬起头来,先是环顾了一下整个教室。当教授的眼神扫过自己的那一刻,陈点素先是不由得赞叹这个教授真的很年轻,至少看起来很年轻;但紧接着,一种强烈的即视感席卷而来,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过她。

很快,扫视完了整个教室,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开启了课程。

“欢迎大家来到浙南学院,这个学期的物理,就由我来负责教授。”

接着,她走向黑板,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拟塞东露‘,你们可以这样称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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