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低谷期
“我能在这参观一下么？”陈澈问。
身为写手总是对没见过的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好奇心，他还没怎么和插画师这种职业接触过，最近的距离大概只有学生时代，班上的美术生们。
那些学生经常不用上自习课，都是呆在画室里，就算没专业课也会编造借口欺骗班主任溜达出去，当年的陈澈可是老羡慕他们了，能在高压的冲刺生活里偷个闲。
“可以。”顾千寻点了点头。
陈澈沿着墙边漫步，抬头打量墙壁上那些挂画。
他对绘画这个领域并没有什么了解，说白了就是个普通人的审美水平，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名作《呐喊》，线条粗犷扭曲，那个尖叫的大脑袋透着一股野性的美，怎么都不觉得好看。
可老师说这是挪威画家的名作，卖出了一亿多美元的高价，着实让年幼的陈澈很是震惊，他虽然不懂这东西有多艺术，那笔钱的价值他还是能明白的。
相比之下这里的画作就很好理解。
素描的板绘的水彩的，都是现代流行的动画美少女，大眼睛长头发轻飘飘的裙子，樱花簌簌落在细致的肩头，打开的折扇半遮着脸庞，或者细雨中徽派黑白高墙下的汉服油纸伞。
无论哪一张，都非常舍得在背景色彩上下功夫，如果是花海，那么每一朵花的层叠和光影都会单独雕饰，如果有景深，那么必然追求现实性的光照风格，耀眼的跟显卡开了光追似的。
女角色们的眼睛也是花了很大的代价，能看出来颜色极多手法复杂，似乎少女的眼中便是一个世界，绘画风格唯美娴静，感觉随便拿一张出去都能当动画电影的海报。
画的角落里有作者手写的花体签名，Lumine，这大概是顾千寻的ID。
对绘画圈的故事陈澈略有耳闻，听说练了半年八载的小朋友都敢出去接几百块的单子，人气画师的约稿需求更是要用年来计算。
想来顾千寻的插画肯定受欢迎，不说别的，就这么有辨识度，让人眼前一亮的绘画风格，分分钟就能让阿宅少女们沦陷进去啊。
某种意义上顾千寻也确实是个宅，这房间差不多就是阿宅们的梦中情房。
除了那些专业性的绘画工具以外，几个展示柜里都是亮着灯带的美少女手办，什么亚丝娜、御坂美琴、小鸟游六花、伊蕾娜之类的，数量太多摆的相当紧凑。
更靠近工作台一点的书架上，有很多参考书和漫画，不仅仅是近10年来的人气作品，上世纪的《龙珠》、《JOJO》、《阿童木》也都有，很难想象她可以看着肌肉男画美少女来。
“这些都……”陈澈刚想回头问点什么，惊的差点跳起来，“不是你要干嘛？”
那件吊带睡裙已经滑地上去了，在十九层楼的落日中，顾千寻很淡定的脱光了自己，因为长期不出门见阳光，她的肌肤哪哪都很素白，笼罩着斜阳温暖的浮光，虽说并不怎么丰盈，腰却苗条的过分，对比之下看起来身材还是很好的。
“去洗澡。”顾千寻歪歪脑袋，不是很理解陈澈这一惊一乍。
“那起码进了浴室再脱好不好？”陈澈抬手遮眼，一回头就看见没穿衣服的漂亮妹子，纯情小雏男被整的心惊肉跳。
“沾了很多颜料，很不舒服。”顾千寻搓着胳膊上已经干掉的颜料，因为经常不小心弄上去，画完画洗个澡已经是她的习惯。
“好吧好吧那你快去！”
顾千寻走的不紧不慢，直到听见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陈澈才松了口气。
这姑娘不仅仅是不会照顾自己，还很缺乏常识，她似乎并没有像同龄人那样害羞的情绪，在她看来脱衣服就只是洗澡前的一个准备工作而已。
所以家里才会那么乱，她觉得自己需要去洗澡了就随手脱，找衣服穿就乱翻乱扔，直到发现合适的。
……这下遇到真的上杉绘梨衣了，还是个木头人版的。
她说自己十九岁，但怎么长大的能十九岁了还是这样？
陈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压根没有上过学，一直被人精心呵护着长大，所以她没见过学校里的男生喜欢你就欺负你的爱恋，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异性面前好好穿着衣服，在她眼里陈澈大概跟她是同类生物——平胸的同类生物。
那个小朝，是怎么敢把这种女孩一个人放在家里的？
她没有任何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一点戒心，也许这个公寓根本就不是顾千寻买下来的家，她怎么懂得买房子的事情呢？而是谁为她量身打造的鸟笼，用来豢养这只什么都不懂的漱金鸟，然后偷走她凋落的黄金羽。
或许自己就不该来这种地方，如果真是有那种能耐的人，要捏死他还不跟玩一样简单？
陈澈决定先风紧扯呼，趁着顾千寻去洗澡的功夫。
不过走之前他还是给顾千寻做了晚饭，这种时候就别慢工出细活了，免得她出来就又不让他走，大火煎些鳕鱼块，再煮一份蔬菜汤，甚至还贴心的盛出来摆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悄悄离开公寓，就当没见过她吧，反正大家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她的口吻听起来四万块对她只是一两天的收入，陈澈之前成绩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才差不多这个数。
白鸽小姐住教堂，乌鸦先生是要住坟头的。
回家的地铁赶上了好时候，正是下班的点儿，人头攒动，陈澈只手抓扶手，把玩着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关键词【画师Lumine】。
百科显示这个账号发布于日本的网站Pixiv上，这是个国际性的网站，接受插画漫画和小说投稿，算是全球最大的流行艺术虚拟社区。
顾千寻的账号粉丝数39万，放在国内的网络平台上看算不了什么，但对P站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
最强的是她有一张插画，少女一身白地青花的裙子，红昂束腰，坐在最盛的樱花树下，伸出白纸扇接过一片月光和绯樱的大雪。
这张插画位列全P站收藏数第二名，几度被作为网站的标题背景，陈澈甚至都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作为一个老二次元，这张插画也在他的收藏之列。
没想到今天会见到画师正主，还那么年轻，比白纸都纯。
手机震动起来，微信聊天框弹出。
“晚上出来喝花酒。”后面跟着一个地址。
“刚好在地铁上，一会儿就到。”陈澈回复。
每一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酒肉朋友，这词不是贬义，而是说特能吃。
此友人出来找你玩通常一定伴随着干饭，可以是大学后门外八块钱一份的炒河粉，可以是烧烤店里的啤酒撸串，更可以在某个听都没听过的洋文餐厅里整点花活儿。
钟昊就是陈澈的酒肉朋友，陈澈喜欢跟他玩，主要是因为如果他约人那他就会请客，免费下馆子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何况跟他一起能算打土豪分田地的伟功——这货家里很有实力。
“罚一个！”
陈澈刚到家庭餐厅，就先被逼着喝了杯迟到的酒，兄弟得意高举酒杯，陈澈不得不接下这招。
“新书什么时候开啊？你都快一年没写了。”钟昊晃晃酒杯，外表清爽系帅哥的他行事倒是有几分老江湖气，“每天更新这么痛苦的事儿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干，你也必须给我下水，有苦一起吃。”
他也是个写手，和陈澈是同龄，高中大学的两届同学，不过人比较轻松，不靠这个混饭吃，家里有的是租可以收。
钟昊写文只是想做点事情，花天酒地固然是快意的人生，但每日都是花天酒地，多了未免厌烦，公子哥也想实现一下人生价值。
可惜他前半生不学无术，妥妥一个纨绔子弟，思来想去自己最大的优点除了高富帅，就是吃的多见得多，年纪轻轻就差去死了。所以他写都市文，差不多和陈澈是同时开始的，两个人在这方面共事，比较玩得来。
“我也想写啊，坐山吃空皇粮也不够吃的。”陈澈有点无奈，“但灵感这东西，鬼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许是下一个瞬间，也许要一两年。”
“你不都到处跑了这么久，一点想法没有？”
“谁要和光膀的大胡子叔叔谈恋爱？”
“换赛道吧，试试新题材，一直拖下去会废掉的。”钟昊提议。
“道理我都懂，但说换就换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陈澈很有自知之明。
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舒适区，也就是擅长的风格和题材，就算是顶流大神，忽然去一个陌生的品类，写出来惊天地泣鬼神的黑暗之作也很正常。
根据过往的读者反馈，和陈澈的自省，他那些最佳成绩的书已经很好的说明了他的优点，文风纤细，时常被认为是女生，感情丰富，在扒人物内心的时候是一把好手，这些综合起来最佳的题材就是恋爱文。
谁不知道上限最高，最有希望一战成名的是修仙玄幻呢？
但如果让陈澈去写那种题材，估摸着大伙儿就该看到一个分明已经无敌强大，内心还拧巴烂怂的路明非式主角了，臭鸡蛋估计能淹没评论区。
所以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做不到。
“说实在的我真觉得你可以试试的，别没开始就放弃嘛。”
钟昊说，“要是担心失败，我可以资助你的，生活上真不用担心。你看那些成名的艺术家，哪个年轻的时候不是穷困潦倒一波三折，达芬奇都卖过自己的手稿，后来那些玩意能卖千万美金。我觉得你有这个潜力。”
“你高看我了。”陈澈苦笑，“我连万订都没写出来过，这行是个服务业，不是你觉得谁牛逼谁就牛逼，真靠数据说话的，有成绩你是大神，没成绩你就算之前有大神光环就是个屁。”
“别，我觉得有特色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样你就能有固定的粉丝，一点点的增加，最后变成这个领域的唯一，这才是真神。如果全用数据说话，那农药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游戏。”
“作为商品，我觉得它可以是。”陈澈说。
“可你我都不玩，也不喜欢，受欢迎的东西有它受欢迎的道理，精致的玩意儿有精致的好。”
钟昊拍了拍胸口，“你看我，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写的真的很垃圾，什么词儿都不会，白的跟开水一样，只会那一套东西，但就是那一套东西我翻来覆去的写，总有人翻来覆去的看。”
作为一个男作者，钟昊的都市战场不是男频，他是个在女频混饭吃的，因为他的主角往往没有女孩，是两个鸣人佐助式相爱相杀的爷们。
每一本，他都在重复一个套路。
首先让这两个人打小性格相反，然后让他们搞好关系，长大以后分道扬镳，最后走上完全相反的立场，一方生，一方死。
黑帮，豪门，官场，无非就是背景不一样。
他说自己的读者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写什么，腻味的很，但就是有那些姑娘在看，他从不写明黄也不搞真基，看他书的女粉却会嗷嗷喊让他们在一起，喊他太太我爱你。
陈澈一直觉得照这样发展下去，未来的某一天，钟昊的身份要是暴露了，以女读者们的报复手段，估计有人会送上门给他糙粉，然后反手举报他强奸，最终落得进去踩缝纫机的下场。
“你是立志要当最好的红糖开花馍。”陈澈轻声说。
“什么意思？”钟昊没听懂。
“如果说大神们的作品是馒头，那它们就是颜色鲜艳造型完美的，还能有不同的风味，杂粮的奶香的点心的。而你的书就是隔壁大妈手捏的，歪歪扭扭还蒸出裂口了。但你只卖这一种，也只会做这一种，馒头总会吃腻的时候，如果有人想念儿时的味道，那永远都会有顾客回头。”
“对啊，我就是那块开花馍啊。”钟昊竖起大拇指，“所以我觉得你比我牛逼，能整的跟诗一样好听，这种话我永远想不出来的。”
“别吹了，再吹真上天了。”陈澈笑笑，“其实我跟你一样的，只不过我是只包子。”
“这次又是什么说法？”
“露馅儿就不好吃了，包子得先吃面皮后吃到菜，先吃菜后吃面皮的那是披萨，但我这一年一直在露馅，你会从蒸笼里拿走那个烂掉的包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