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杨蛟
子时,江面升起雾霾,悄然铺满整个灌江口。
几簇火把烧得噼啪爆响,在裹着江腥的雾中苟延残喘,把李家村笼罩在血色光晕中。
“回罢...”
吴伯佝偻着背,扶着一棵老柳桩,飘出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咳...嗯...”
见众人仍杵在原地,老汉清了清嗓子,重复道:
“时候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呸——!”
人群中那戴二狗啐了口唾沫。
他用脚下草鞋碾去时,才飙出憋了许久的音:
“散了好!还指望个小姑娘?我看呐,不如趁早卷铺盖,逃命吧!“
这话就像溅入水中的热油,村民霎时炸开一片:
“破壳重生?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那姑娘水都下不得,如何圆得了夸下的海口?”,
“对呀!她这么一走,哪还会回来...”
眼见聒噪声越吵越欢,
“人不能丧了良心!”,
朱大娘泣声呵斥起众人。
她抬手点向众人,枯指悬停一位晌午在场的渔汉身上:
“不是云华,你们早就死了!”
老妇的训斥,像是把热油换成了热血,顿时也聚来了同样的血型:
“你们要搬就搬!我相信那姑娘!”,
在场的村民纷纷开始站队。
有几人大喊回应道:
“我也相信!再说咱祖祖辈辈都在这灌江口,我家指定不搬!”
“就是,咱才安稳几年?若是搬了,又连一块遮雨的瓦都没了...”
同时也有人将矛头指向了戴二狗:
“让开,让开!”
本村的李姓渔汉牵起他家婆娘的手,不耐烦地挤出人群。
离去前,他指着戴二狗的鼻子骂道:
“你不就是十三年搬来的吗?现在要走,谁拦着你似的!”
戴二狗哪能吃得了这亏,骂咧咧地就要上手:
“他娘的,我看你想挑事!”
“挑你事儿怎么了?村里谁不知你什么德行!”
汉子也不惯着,撸起半截袖子就要上前干仗。
“爷们儿,别打啊,别打!”
把他家的婆娘吓得够呛。
“都给我住手!”
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吴伯拖着残腿,挡在二人中间。
老汉厉声呵斥道:
“还嫌不够乱吗!”
在十三年前那场洪汛中,这位当时鬓角还没发白的老汉救了不少人,自然在村中有些威望。
此刻他浑浊的眼底映着火光,惊得戴二狗缩回举在半空的拳头。
那渔汉也啐了口唾沫,到底没敢往吴伯脚边吐。
“这都什么时候了?!“
吴伯喉结上下滚动。
他将抬起手掌,重重地拍向自己胸膛:
“要打,就朝我这老骨头招呼!”
在场的众人无不垂下头,李家村口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春汛可以治...”
简单五字,犹如平地惊雷,震得众人纷纷望向。
“杨家小子!”
只见少年右腿还渗着血,仍咬着牙爬上刻有“李家村”字样的巨石顶。
轻颤的火光照耀他瘦小身躯,在土地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虚影:
“只要凿开那玉磊山,便可治得洪汛!”
村民们原本紧绷的眉头,不由得都松弛了些。
此时哪怕是大话,也能给绝望的人们带去希望,何况这少年还是治水吏杨郎的孩子。
“虽然我当年太小,还不记事...”
他一边喊着,一边忍痛踮脚,将手指向远处的雪山。
圆月当空落下泠泠冷光,仍是扑不灭他如炬般双眸:
“今年的春,寒得很!就算有妖物江中作恶,洪汛还能大过梅山融化那场?”
当年正是灌江口上方的梅山融化,雪水倒灌,才造成了那场大洪。
杨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云华姐不是说了嘛!那鳖妖兴不得风,降不得雨!”
说到“鳖妖”两字时,回村后就没哭过的少年不禁红了眼眶。
他唯一的爹死了,不是不想哭,可偏偏他是治水吏的孩子;
他不是不能哭,可李家村还指望他呢;
他是可以哭的,先等春汛治好了吧。
忍住直冲鼻腔的酸气,杨蛟儿喝声大喊:
“爹说了,就算十三年前那场春汛再来,如今他也能治好!”
他望向李家村的百姓们,又将目光投向了云华离去的方向。
少年轻声喃喃:
“那凿山图...我来替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