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茶香醉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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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无标题章节

暮色将茶山染成黛青色时,林疏月正伏在合作社的榆木桌案上写规划书。

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钢笔尖在泛黄的宣纸上沙沙作响,时不时溅起几点墨星子——那是她写得太急,笔锋戳破了纸。

“红茶礼盒要配竹编食匣,绣片得找青神县的篾匠......“她蘸了蘸墨,笔尖悬在“峨眉雪芽“四个字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玻璃罐里的陈年雪芽突然泛起微光,陆羽残卷的烫金小篆浮现在茶汤里:【清明前采摘,揉捻时需用蜀绣绸缎包裹】。

“疏月姐!“侄女小宝抱着账本撞开门,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陈记茶行的伙计在镇上散传单,说咱们合作社的明前茶掺了碎末!“小姑娘鼻尖沁着汗珠,袖口还沾着炒茶时蹭上的锅灰。

林疏月霍然起身,窗棂外飘来几片油桐叶,正落在她连夜赶制的样品礼盒上。

那礼盒盖子上用金漆勾着九宫格茶饼,每格都嵌着不同品种的川茶,最中间的峨眉雪芽还裹着蜀锦。

“走,去春熙路。“她抓起挂在门后的蓑衣。

四月的锦城总爱落太阳雨,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泛着幽光。

合作社的黄包车轧过水洼时,车铃铛惊醒了蜷在茶馆门前的花猫。

茶市口的告示墙前挤满了人。

陈老板腆着肚子站在台阶上,手里晃着合作社的红茶罐:“大家看看!

这所谓'非遗工艺',罐底全是茶渣!“他故意将罐子倒扣,褐色的碎末簌簌落在青砖缝里,惹得围观茶农发出嘘声。

林疏月拨开人群时,蓑衣上的竹叶还在往下滴水。

她径直走向告示墙,从怀里掏出个缠着红绸的紫砂壶。

滚水注入壶中的刹那,峨眉雪芽在壶腹舒展成雀舌状,袅袅茶雾竟在半空凝成《茶经》的章句。

“陈老板不妨尝尝真正的明前茶。“她将茶盏递过去时,盏底隐隐显出陆羽残卷的图腾,“您手上那罐——“茶汤突然泛起涟漪,残卷提示跃然水面:【云南大叶种,炒青温度过高致叶脉碳化】。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几个戴斗笠的茶农挤到前排,领头的老汉举起烟杆指向陈老板:“上个月你收我家茶青,非说炒糊了压价三成!“更多茶农跟着掏出契约书,泛黄的纸页在细雨中翻飞如蝶。

陈老板的胖脸涨成猪肝色,攥着茶罐的手青筋暴起。

他退后两步撞翻了竹篾筐,碧潭飘雪的新茶撒了满地,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淌成绿色的溪流。

这场闹剧最终以工商局的人到来收场。

但当林疏月深夜回到合作社时,发现门缝里塞着张血红的请柬——陈老板要在望江楼举办“川茶品鉴会“,受邀名单上全是她正在接洽的茶园主。

接下来半个月,林疏月跑遍了岷江两岸的茶山。

晨雾未散就蹲在炒茶锅前学火候,暮色四合时还在帮茶农修整被暴雨冲垮的梯田。

有次在蒙顶山迷了路,竟是靠着残卷提示的【千年古茶树东南方三百步有山泉】,才摸黑找到下山的路。

这日清晨,她带着助手阿香赶往青城山脚的白云观茶园。

山道上的薄雾还凝在竹叶尖,老君阁飞檐下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阿香弯腰系鞋带的功夫,停在道观前的凤凰牌自行车突然爆了胎。

“肯定是陈秃子搞鬼!“阿香气得直跺脚,道袍飘飘的小道士忙过来劝架。

林疏月却蹲在爆裂的车胎前,指尖抚过参差的裂口——残卷在雾气中显出字迹:【铁蒺藜所致,酉时方向有马蹄印】。

她顺着泥地上的印记望去,果然看见半山腰的竹林在晃动。

几只惊起的白鹭掠过茶田,将满山的新芽都扑簌簌震落露珠。

“阿香,记得白云观后山有片野茶林吗?“林疏月突然解下装茶样的包袱,“去年清明,张道长说那些茶树是战乱时老道长们种下的。“她边说边往道观后院走,道袍下摆扫过石阶上的苍苔。

暮色四合时,两人背着满篓野茶回到爆胎处。

山道上忽然传来引擎轰鸣,两道车灯刺破渐浓的夜雾。

林疏月抬手遮光时,听见阿香惊喜的呼声,但山风卷着引擎声倏忽远去,只剩几片竹叶飘飘荡荡落在茶篓里。

她弯腰拾起竹叶,发现叶脉间凝着未干的沥青——是汽车急转弯时溅起的路标漆。

指尖的灼热感突然蔓延开来,残卷在暮色中闪烁如星:【申时三刻,茶马古道三十里处有故人来】。

山风卷着野茶特有的岩骨花香拂过面颊,林疏月蹲在古道青石板上,指尖轻触竹叶表面的沥青。

远处引擎声突然折返,两道刺目的车灯光柱劈开浓雾,黑色桑塔纳在急刹声中甩出半个弧形,车轮碾过积水的坑洼,溅起的水珠在月光下如同碎银。

“疏月!“

车门撞在崖壁的声音惊飞夜枭,顾延舟的大衣下摆还沾着峨眉山夜的寒露。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歪斜的护栏,牛皮鞋底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打滑,却始终将那个装着手工茉莉花茶的铁皮罐护在怀里——那是他们定情时她送的。

林疏月怔怔望着男人凌乱的额发,记忆突然闪回前世茶馆大火那夜。

同样湿漉漉的春夜,他举着浸透的棉被冲进火场,却在房梁坍塌时将她推出窗外。

此刻他掌心灼热的温度穿透夜雾,虎口处新结的痂蹭过她手腕——是连夜炒制蒙顶甘露时烫的水泡。

“供销社的老刘说你在找野茶林。“顾延舟将铁皮罐塞进她怀里,茉莉混着龙井的香气从缝隙溢出,“陈秃子派人堵了青城后山的路,但茶马古道东侧...“他突然噤声,目光落在她身后茶篓里沾着夜露的野茶芽上,冷峻的眉眼倏然舒展,“你找到了。“

合作社的煤油灯在凌晨两点依然亮着。

顾延舟用紫砂壶煮着野茶林采来的雀舌,茶汤在玻璃公道杯里泛起金圈。

林疏月伏在案前整理契约书,忽然被他握住执笔的右手。

墨汁在“白云观茶园合作协议“上洇开一朵墨梅,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你闻。“顾延舟将温热的茶盏贴在她唇边,“野茶树长在风化石缝隙里,茶多酚比普通...“话未说完,合作社的木门被夜风撞开,阿香举着报纸冲进来,头版头条赫然是陈记茶行被查封的照片。

晨雾中的工商局封条在镜头下格外刺目,堆满仓库的茶叶箱上贴着“二氧化硫超标“的黄标。

更精彩的是内页茶农们的联名举报信——陈老板用阴阳合同坑骗的二十七家茶园主,此刻都举着欠条围在合作社门前。

林疏月捏着报纸的手指微微发白,忽然低笑出声。

笑着笑着便有泪珠砸在顾延舟的袖扣上,那上面刻着的峨眉山轮廓正与她锁骨处的胎记重合。

男人沉默着将她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在触到那枚银杏叶形状的茶花簪时顿了顿——那是姐姐林霜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三天后的清晨,林疏月带着合作社的姑娘们来到野茶林。

十指缠着纱布的顾延舟正在教小宝辨认茶种,忽然听见山道上传来争执声。

背着竹篓的老茶农攥着烟杆拦在路口,脚边的猎犬冲着他们的茶篓狂吠。

“女娃娃晓得啥子叫'岩骨花香'?“老茶农老宋啐了口茶渣,“八年前省农科所的说要开发,结果把百年水金龟当普通菜茶挖走...“他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林疏月从怀里掏出个珐琅罐——正是当年他送给私奔女儿的嫁妆。

林疏月指尖拂过罐身剥落的牡丹花纹,陆羽残卷在晨光中浮现:【宋家野茶林,光绪年间以佛手柑与茶树间作,可解虫害】。

她摘下两片沾着虫洞的茶叶放入口中,忽然转身指向东南方:“老宋叔,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枞水仙底下,是不是埋着三坛虎骨酒?“

老宋的烟杆“当啷“落地。

二十年前他用祖传药酒救活濒死茶树的秘密,连亲闺女都不知道。

合作社的姑娘们适时唱起采茶调,山歌惊起茶树枝头的白鹇,扑棱棱掠过顾延舟刚架好的测绘仪。

暮春的细雨来得猝不及防。

当林疏月捧着盖有红指印的合同回到合作社时,屋檐下的风铃突然发出刺耳的震颤。

装野茶样的牛皮纸袋无风自动,质检报告从袋口滑落,最后一行小字在惊雷中格外醒目——

“菌落总数超标(疑似水源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