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81:我在胡同口卖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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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蝉鸣与冰棍

蝉鸣初起时,周明在食铺门口支起了冰棍摊。铁皮桶里浮着碎冰,冰棍纸上的“北冰洋”商标被周芳用蜡笔改成了鸡蛋人。小姑娘蹲在桶边数零钱,马尾辫上的红头绳被汗水浸得发亮,像根熟透的辣椒。

“哥,李强又来赊账了。”周芳撅着嘴,账本上歪歪扭扭记着“喇叭裤欠冰棍五支”。周明望着胡同口晃悠的喇叭裤青年,忽然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小明,咱家祖上开过绸布庄,可惜......”

记忆被冰棍车的铃声打断。穿白背心的老张头蹬着三轮过来,车斗里摞着冰棍模子:“小周,模具给你捎来了,记得用井水泡三天。”

后厨传来闷响,父亲正用铁皮桶改制冷藏柜。劳保手套被焊枪烧出焦痕,铁皮上“安全生产”的标语只剩半个“全”字。周明摸着凹凸的钢印,想起前世陪母亲化疗时,医院走廊里永远弥漫的消毒水味。

第一支自制冰棍出炉时,暑气正盛。周芳举着冰棍在胡同里跑,糖水滴在青石板上,引来觅食的蚂蚁。穿花裙子的女工们围在冰柜前,塑料凉鞋底粘着车间的棉絮。“要绿豆的!”“给我那支奶油的!”周明掀开冰柜,冷气裹着奶香扑在脸上。

立秋那天,食铺挂出“羊肉汤无限续碗”的木牌。周建国天不亮就去屠宰场排队,回来时眉梢结着冰碴,板车上摞着四只羊腿。母亲守着大铁锅熬汤,羊骨在汤里浮沉如远山的轮廓,桂皮与当归的香气惊醒了整条胡同的老猫。

年夜饭的订单雪片般飞来时,周明在八仙桌上铺开宣纸。周芳握着毛笔誊写菜单,墨汁晕染了“四喜丸子”的“喜”字。“哥,徐教授订了桌团圆宴。”小姑娘指着单子,“特别注明要鱼腥草拌豆腐。”

除夕夜,最后一道砂锅端上桌时,胡同里炸响第一声二踢脚。周明掀开后厨布帘,看见徐教授独坐角落,面前摆着两副碗筷。老人将鱼腥草豆腐分到空碗里,又从中山装内袋摸出张泛黄照片——照片里穿旗袍的妇人眉眼温婉,手边青花碟里盛着同样的凉拌菜。

正月十五的雪粒子扑在灯笼上,周明踩着积雪去西郊果园。积雪压垮了山楂树枝,殷红的果实散在雪地里,像撒了一地相思豆。果园看门人老赵递过搪瓷缸,茉莉花茶里泡着话梅:“李强上个月来收过债,把老吴的鸡棚都掀了。”

回程路上,周明在三轮车把上挂了串糖葫芦。糖衣在寒风里冻得脆亮,映出路旁新开的“美发厅”——霓虹灯管拼出的“烫发”二字忽明忽暗,穿牛仔裤的姑娘顶着蓬松的爆炸头,嘴里呵出的白烟与发胶味搅在一起。

惊蛰前夜,食铺来了位戴蛤蟆镜的客人。皮夹克青年敲着玻璃柜:“哥们儿,你这儿能办生日宴不?”他身后跟着穿蝙蝠衫的姑娘,鬓角别着亮片发卡,像栖着只花蝴蝶。

周明翻开新制的硬壳菜单,烫金封面还带着印刷厂的油墨味。青年指着“可乐鸡翅”直咂嘴:“洋气!就要这个!”周芳躲在柜台后吐舌头——那是她上周烤焦鸡翅时胡乱起的名字。

春雨悄然而至时,周记食铺的屋檐下多了窝燕子。周建国用废铁皮做了防雨棚,母亲每天往巢边撒把小米。周明在翻修阁楼时发现个铁盒,里面装着祖父与苏联专家的合影,背景里“周记绸庄”的匾额下,居然摆着盘格格不入的罗宋汤。

清明当天的细雨里,周明推着板车去早市。新上市的香椿芽扎成翡翠簪子,艾草还沾着坟头的露水。路过国营菜站时,他看见李强在磅秤旁抽烟,喇叭裤角沾着泥点,脚边竹筐里蜷着几只病恹恹的鸡雏。

谷雨那日清晨,周芳哭着跑回家——自然课上孵的鸡蛋被李强的侄子砸了。周明摸出枚红壳蛋放进课桌,蛋壳上用蜡笔画着笑脸。放学时,雏鸡啄破蛋壳的刹那,全班孩子的欢呼惊飞了操场杨树上的喜鹊。

立夏前夜,周明在账簿上画下整年的收支曲线。墨线在梅雨季陡然下坠,又在年关时昂首攀升,最后收尾于立夏的星芒。父亲忽然搬出尘封的缝纫机,劳模奖章在月光下泛着铜色:“该给你妈做件的确良衬衫了。”

蝉鸣初响时,食铺推出冰镇酸梅汤。周芳用红头绳扎着玻璃瓶,瓶身的“北冰洋”商标被刮去,改贴手绘的鸡蛋人贴纸。穿回力鞋的少年们蹲在槐树下碰瓶,汽水泡升腾的声音里,周明听见远处工地的打桩声——那里正在挖地基,据说要盖BJ第一栋涉外饭店。

白露那日黄昏,徐教授带来个蓝布包裹。褪色的绸布里裹着本《苏式菜谱》,扉页有娟秀的钢笔字:“赠周掌柜,盼重现观前街风味。”周明翻开书页,一张泛黄的货单飘落——1954年,周记绸庄曾用十匹杭绸,换过苏联专家的三箱黑鱼子酱。

当晚,周明在后院挖出祖父埋的腌菜坛。启封时,陈年雪里蕻的酸香惊动了整条胡同的野猫。月光下,他舀了勺发黑的酱料抹在馒头上,咸涩中竟品出一丝腥甜——那或许是黑鱼子酱跨越三十年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