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命灯开始的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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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家家缟素

纸人抬轿,顶着晨露横跨天山,朱虬辗转,驭妖风腾行雾霭。

圜首眺望那山顶上的一抹霜白,便是黎卿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座山脉的雄伟,斜贯盘踞于这西南大地的门户,便是寻常鸟兽都难以翻越……

这天山以东的山阳县若按地域分划,本应当是属于岭南清平府的。

纸祟无面,一步三丈,轿辇摇晃之间,可从那烛光帘缝之间偶然瞥见那郎君一手搭在纸窗花栏,枕肘垂眉,把玩着那卷丹书。

朱虬滑过,鳞片上沾染了些许清露,倒是给它愈发衬托的鲜艳了!

外面渐平缓的地带便是山阳县了,黎卿二人一路行来,只见乡里之间,鸡犬不闻,似是糟了大荒一般。

才刚刚进入山阳,便在驰道不远的丘陵上见得白幡挂布,冥纸瓢洒,随着晨风都吹到驰道上来了。

“这是……”

黎卿见状,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咦。

再见那纸猖抬辇,往路旁草丛中一撞,当即化作青烟消散,再不见了踪影。而下一瞬,这座花纸轿辇却是突然横跨了数百丈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那座小山丘上。

那是民间下葬之时,惯为死者引路用的引魂幡,横七竖八的跌倒在路旁。

不远处便是一处新掘的坟墓,地上的泥土都尚还湿润,未曾填进去,而本该在那坟中的棺料却是生生丢在了道路一旁,竟是还未入墓?

仿佛那诸多抬棺人还未来得及忙完手头上的工夫,便生了大事,四散奔逃了一样。

丧葬之时,自古便有规矩:抬棺不落地,直走不回头。

这将棺料横丢在地上可是绝大的禁忌,不仅仅是亲属、便是主持葬礼的白事先生都要急眼。

该是如何紧急的事儿,连这最后一下的入墓都来不及了?

下得纸轿,黎卿右手单指一点,食指上霎时间便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石中火,再缓缓的往那处墓地走近。

棺材中有人,死气充盈,且已经过了头七,有腐朽之意开始弥漫,看来是这墓主本人了!

尚在疑惑间,突闻“烛”在不远处发出【嘶嘶】声。

黎卿转头望去,这一看却更叫他眉首愁结,有些心惊了。

“山阳县里的鬼祸闹得这般严重吗?”

烛的身躯游动在这山丘上,望着前边的老树嘶鸣而起,黎卿随着它的提醒缓缓靠近,正是见到了那斗诡肆虐的一幕。

山丘后老槐上,道道晨露沾染着红褐色的血丝滴下,已经将那片土壤染成黑红色了!

抬起头来,那槐木老枝之间,一具具的血尸悬挂而起,浑浊发黄的眼珠子耷拉在那空旷眼眶之中,已经将要坠下来了。

尸身中的鲜血恐怕早已流尽,无皮不见骨的血肉呈现出无法言喻的黄白暗褐之色,只有那耷拉着残缺头皮的枯白头发杂乱无章,随着山丘上刮过的阴风而律动,令人生呕……

他们的皮肉都已经被剥尽了,老树上的藤条就那么不可思议的穿过了这几道血尸的腹腔,就如同自然生长的一样,诡异至极!

“肆虐山阳县的这一头是剥皮鬼?”

疑惑之间,黎卿再将目光扫向那株悬尸诡槐。

木鬼为槐,本就是阴木,再沾邪染祟,极易生变,遑论这般老槐,更是留不得了。

闻得空气中那隐隐约约的味道,黎卿食指微挑,指尖那蓝绿色的幽火猛地拉长,随着那黎卿折指一甩,那石中火转瞬间便化作一道焰流长鞭。

【啪嗒】一声便抽在了那株老槐的树冠上,火鞭当场就将那张牙舞爪的槐木引燃,连带着那树上挂着的的剥皮血尸一起燃作了火海。

若按场中的情况来看,当是此方坟地下葬之时,遇到了一头剥皮鬼。

葬礼上的宾客当即四散,而树上的这些无皮血尸,显然便是其中的年岁较大的长者,怕是脚步不够,落在了后头?

此处离山阳县尚有些距离,难道,这山阳鬼患中不止一头厉鬼?还是它已经能无拘束的四野游觅了?

黎卿圜首再望向那道卷起三丈之高的焰舌,石中火最擅一个“燃”字,才未多时,那株老槐便只剩下了一道树干在燃着熊熊巨火,六七头焦尸也尽数坠落在了地面上,唯有三两余火还在跳动。

既已如此,黎卿也不再逗留,招呼着“烛”便往山下的乡中去。

然而,下得乡里,无声无息间亦是同样渗人。

只见那连绵的茅屋瓦房之间,家家缟素,各家门前各挂起了一道白绫,那一排排的房屋中更是鸡犬不闻,烟火不生,没有丝毫人气。

就像是那渊河之畔,无人禁区中的鬼村一般。

这鬼患,当不至于闹的这般大吧?

黎卿面色青白不定,只觉得这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灭绝一乡的鬼祸,在天南观只是随意挂在外院的外务堂,无人搭理?

各地州县的闻风堂道徒是干什么吃的?

便是光天化日之下纸猖抬辇、烛龙过境,在这乡中穿行十数里,也未见到丝毫的人影,着实渗人。

及至从这山下乡间离开,在靠近那河边的土地庙时,终于寻得了几缕人气……

却是有三五成群的乞儿围在那庙中争夺着半袋子黍米,却似是从哪一户家里破窗偷出来的。

“你这黑瞎子,滚开啊!十里八乡都去了那山阳公祠拜马家三爷爷救命,你有胆子,哪家有粮,你自己一家家去搬!”

“妈了个巴子的,饿死鬼转世啊?”

大大小小的乞儿聚在那袋黍米边上,身高体壮的的青壮乞子抢在最前,几下就将那装黍米的袋子都扯烂了。

然这似是地痞流氓般带来了黍米的乞丐却最奸猾,大方与众人共享,招呼着庙中乞丐将那黍米倒进瓮中蒸煮,顿时就在诸乞丐中有了些声望……

“下米,哥儿吃完了还有,晚点谁跟我去拆了那几家大户的狗棚,把那恶狗打了,再搬了他们家?”

那不知从何处偷米乞头儿看着众人抢食,却是眼轱辘一转,起了歪心思,想要趁此机会召些人手将乡里大户盗个遍。

“瘌痢头,你得了失心疯?”

“那赵家大门就开着呢,你赶紧去偷个东西试试?看他们回来不得打断你的手脚!”

这风凉话一出,诸多乞儿原本活络的心思瞬间又沉到了底,一言不发的开始扒起了瓮中的黍米来。

他们这些乞儿,连给阴祠里的祖灵老爷供奉都没资格,天不管、地不收,连什么劳什子的鬼祸都不怕了。

但一想到那些拥仆雇奴的凶蛮大户,顿时就缩起了脑袋。

闹鬼它不一定闹得到你头上,可偷了那些个大户的东西,他们是真会整死人的啊!

庙中大小乞儿联袂,这个叫着要破门窃户,那个琢磨着远走他乡,一时嘈杂……

黎卿杳无声息站在庙外,在那争执声中知晓了那乡间众人的去向,原是托庇这山阳的宗祠鬼神门下了。

也是,南朝建立之后,还未曾有过多少灭乡级的大患,哪能这么巧呢?

既已得到了想知道的东西,黎卿收起那跃跃欲试的纸猖,转身就往山阳县去……

此时的县中,鬼患绵延,那马氏宗族中的马三太爷于夜间托梦、日中显化,如此显圣,倒也叫这人心惶惶的山阳县都多了一份底气。

马家宗祠教乡里诸家奉上米面钱粮,带上香油纸烛,自有马三太爷爷保佑。

便是你家无余财也没关系,马三太爷慈悲,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在宗祠里按上手印打个欠条也就行了!

这般光明正大的敛财,箪飨民生供奉,可这祖灵老鬼真能处理鬼患?

却是未可知也……

山阳县府已是急不可耐,那鬼祸不绝,已经肆虐近月了,若再拖下去,耽误了农时,怕不是今年秋又要借粮度日了?

至少,黎卿进入山阳县中时,只能感受到一片不合时节的冷清,路边上倒是多了许多新坟。但更多的死者则是草草的以凉席卷起,匆匆寻个坑一埋,顶上一块木板权当作碑了。

这其中,便是被雨水一冲之后,生生裸露在外的草席尸身也是不少……

走近山阳,黎卿收起诸般神异,只提着一盏冷白灯笼,朱虬颔首相随,城门处无人值守,明明是白日,但一路上却是静谧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了。

吱嘎一声,推开城门,黎卿与烛便是直接往城中去。

县中都已经不知多少日未有人清理了,城口大道上都铺上了泥沙杂物,甚至已经有草芽从砖缝间开始冒出头来。

若不是看到周围的粮铺的门帘擦得干净,以及那门口的重重脚印,他都以为这要是一座鬼城了。

“山阳的人去哪里了呢?”

驻足这空旷的大街之上,黎卿只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自山阴县路过,那方县域看得出来一片生机勃勃,可仅仅是间隔一道山脉,这边的山阳就如此的荒凉了吗?

手中捏着那马元给出的半张残符,黎卿脚步不停,一路再往东而去。

马氏,为山阳的第一大姓,宗祠中溯源最古老者,乃是供奉着一位前朝的县令,号为马三太爷。

这是一位几乎要凝成实体,可白日出行的老祖灵,不逊于天南观的上品道徒,已经可以唤作鬼神了。

县中由南朝县令现管,而一出得乡里,这位马三太爷便是诸乡都不敢违逆的阴祠大老爷。

究竟是县中鬼祸,还是劳师淫祀,恐怕还得是寻到这位当事人才说得清了!

日上中天,这掌灯道徒与朱彩虬龙横穿过半个县城,居然一个人都未见到。

直到这一人一虬向东走远了去……

县城北巷的某处角落中才有青衣道徒踹飞木门,提着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自那间门窗俱是密封的房子中走了出来。

那似是皮球般的脑袋被他一把丢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那颗脑袋的双目瞪的老大,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四向转动着,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方诸术士、县吏等等才接连从黑屋中钻出,愁叹起来:

“昨天晚上城里并没有动静,那大祸兴许是游荡到其他乡里了。”

“尊道可知上观什么时候再有人来处理?这凶祸可是闹的太大了啊!”

一名披着青彩旒带的男子蹲伏在地,只见那遍地的虫刍从石缝、屋檐、木梁之间源源不断的钻出,迅速地爬回这位虫师的衣袖之中。

这是县中唯一的术士了,也是曾经近距离接触过那鬼祸的幸存者之一。

“每日伴着汝等躲躲藏藏,我怎会知晓有没有人来?”

那青衣道徒冷哼一声,面对着这愚蠢的提问,没来由的直感烦躁。

往地上那颗鬼头一瞥,见它那双混浊的眼珠子还在四处扫视,这道徒便是手决一掐。

下一刻,只见他口鼻之中却是有火气升起,携缕缕青烟,伴灼人热息,往那四处偷瞄的鬼头上一吹,眨眼间就掀起一道大火将其烧作焦炭。

“剥皮鬼祟,若是放任,必成大患,这为它剥下来的人皮,似是伥鬼一般,日夜巡游!”

“这种人皮鬼头,似是那鬼祟的眼睛般,为它窥视着各方。”

“龚县令,天南观离山阳太远了,传书清平府的六灵山吧,这头剥皮鬼怕是要起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