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生大事
罗店北，朱家宅
沈复兴躲在废墟的屋檐下，大雨滂沱之下，士兵的能见距离已经不足10米。
但这样的距离下，却让防守一方占尽优势。
海军马鹿的飞机早已无法起飞，大炮失去了指引也变成了摆设，只有掷弹筒躲在几处避雨的地方，偶尔打出两发。
“团座，还是您英明，隆家村的部队已经都撤回来防守后方，早上鬼子有意偷袭，被我们联手包了饺子。”
“半个小队的鬼子，没坚持几分钟就跑了，丢下十来具尸体，白白给我们补充了弹药。”
老王笑嘻嘻地挤进这处屋檐，掏出一包鬼子的香烟递给沈复兴一支，哪里还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伤亡怎么样？沈涛呢？那家伙怎么样了？”
说到沈涛，老王的划拉火柴的手抖了一下：“没了，昨晚烧了一夜，早上就硬了。”
“嗤——！”微弱的火光随风飘忽不定，老王猛吸了一口烟：“跟我那学生李力差了几天，都是22岁。”
沈复兴拿过他抽了一口的烟，同样猛吸一口。
此时明明已经天亮，却黑沉沉的可怕。
坚守的时间早就到了，但他们却陷入了包围之中，援军...连个联络员都看不到。
只有远处的枪声，让他知道还有部队在罗店坚守。
“还剩下多少人？我舅的伤怎么样了？”
“过来的时候伤了5个，牺牲3个，能动弹的还有97个，这点人，守着这片废墟倒是够。”老王再次吐出一口烟：“你舅还行，命大，死不了。”
说着，老王看了看左右，轻声说道：“我晚上让人去摸了一下左翼的那条河，下雨水位上来了一点，有些深，但咱们这大部分都会水...趁大雨，丢了武器还是能走脱的。”
沈复兴摇头：“别把鬼子当【戆达】，这么多人过河，只要被发现，死一半都是少的。”
“那也比死在这里....”
面对沈复兴眼神，老王终究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可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喇叭音响起：
“对面的兄弟，对面的兄弟！”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如果现在投降，皇军敬佩你们是勇敢的战士，可以保证你们的性命，给你们最好的待遇。”
卧槽！
二鬼子的套路又来了？
这次，不等沈复兴开骂，前线立马有几声枪响，让对方直接闭嘴。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再次响起。
“皇军说了，他们尊敬你沈团长与胡琏组成的【帝国双壁】，只要放下武器，他们愿意放你们直接离开，这是对勇士的尊重！”
嘶——！
沈复兴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军心真的要动摇了！
他可以完全肯定，只要部队打算过河撤退，很有可能被埋伏歼灭。
这已经不是围三缺一这么简单了，而是直接标准的心理战。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深处绝地，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留下的战士们听到放下武器就可以回家，怎么可能不心动？
沈复兴忍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能找到这家伙吗？”
老王同样起身看了一眼雨幕，淡定地摇了摇头：
“只能大概听得出来是右翼的方向，过不去的。”
该死！
“18军已经撤出罗店，他们把你们都卖了，不要傻乎乎的做无畏抵抗，到时候几炮下来，整个朱家宅...”
那边的心理战还在继续，沈复兴有些焦急，这种情况可不是一番大道理可以解决的。
哪有什么王霸之气，一番话就能让士兵为之效死。
何况部队这么分散，他总不能挨个废墟去演讲吧？当这写小说呢？
他看向老王，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你...”
“吾辈读书人，可以撤退，但不能逃跑，也不能投降。”老王再次蹲下身自顾自抽起烟来，好像过了今天，就没得抽了一样。
沈复兴又看向其他人，大伙儿要么坐着避雨，要么在那里点烟唠嗑。
一天的战斗，在养成了“脱尸”这个好习惯之后，子弹、补给在人数越来越少的保安团里是越发的充分。
特别是香烟，这个奇奇怪怪的物资居然能满足所有烟鬼。
家乡的大烟杆早就没了烟丝，这玩意儿也能顶一顶。
“试试呗，说不定明天就没的试了。”
那边年纪稍大的老兵给年轻一些的士兵点燃一根，然后看着后者呛到哈哈大笑。
另外一侧的士兵正在一颗一颗摆放着子弹的朝向，像一个强迫症病人一样，非要每个弹头都朝一个方向。
在沈复兴看不到的一处废墟，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挤在一块门板下避雨：
“老李，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女儿17岁嫁给我儿子，聘礼我早就给他攒下了，这几年在沈老板地方做工可挣了不少些。”
“可以是可以，可咱俩都在这，他们怎么知道呢？”
一阵沉默，起先说话的男人张望了一下起身：“我去找王营副，让他给咱俩写这婚约，到时候团座会让人送出去的。”
老李想了想：“把咱俩得遗书也写了呗，这辈子也没机会读书，不识字啊。”
“要紧哦！”
出乎沈复兴预料的，时不时有人从雨中猫着身子找到老王，交代几句后就一脸期待地看着老王写了一张纸。
也不带走，就这么笑着对老王一拱手，行了个大礼。
“写了什么？”
沈复兴抓住一人，对方却只是憨笑着摇头：“没什么，给家里交代后事呢。”
可对方满脸皱纹黝黑，笑起来还有一口大黄牙的朴实面庞，怎么看都不像是电影里喊着口号慷慨赴死的英雄模样。
保家卫国的，似乎都是这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
“不...不怕死吗？”
“讲什么呢，沈老..团座，列祖列宗都看着呢，总是不能跑的，就是...就是..”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沈复兴着急地问：“就是什么？”
“这死了有没有人送回去埋啊？逢年过节上坟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周围人都齐刷刷看着沈复兴，似乎都在期待一个答案。
一个...比生死更重要的答案。
！？
沈复兴如何都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在众人眼中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遗言、遗骸。
这才是军心所在！
他被这时代的人们彻底震撼，什么是大事？
这才是他们的人生大事！
早在那一份写有500人名字的名单送入县志，在祠堂面前的族谱誓言，在那批年轻人离开战场的时候，军心早就稳如泰山。
沈复兴感受着内心的激荡，看到了自己部队头顶的标志：
【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