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季尘自愿下山历练
大旸。
缘宁州望川县。
伏苍山脉。
清晨的伏苍山脉雾气袅袅,几日之前秋风过境,刹那间翠绿化为昏黄。
早露挂于叶尖摇坠,只待一阵疾风便落珠如幕。
在连绵群山中那最高的、最雄伟的一座高山名为隐仙峰,在那之上曾有一棵高耸挺拔的千年古树傲然立于群山之巅。
纵然于山脚村落遥望,也能见其独木于林。
然而,山顶之上除了那二十余丈高的巨树之外,就只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门中隐修者不过十指之数。
简陋的石质山门饱受风雨侵蚀,左右两侧的雕文早已模糊不清,唯有顶部的三个大字还算勉强可辨,其名为——
【隐仙门】
道观虽有风化古旧的痕迹,但不见灰尘蛛网于其上,可见有人用心打理。
三日之前缘宁州大震,隐仙门除了后院那棵古树被震断外毫发无损,属于是不幸中的万幸。
事到如今,隐仙门这小门小派可再也经不起什么风雨了。
在山门之后的则是一处不大的殿前广场,在薄薄的落叶之下,饱经风霜的砖石上还依稀可见太极和八卦的纹样。
此时一名面青年正立于广场中央,他一手背后另一手向前平举着一把玄灰色的长剑。
“世道艰难啊。”青年低声喃喃道。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地面上些许的落叶漂浮而起,连带他身上的粗布青袍轻轻摆动。
“算了,练剑要紧。”
话音刚落只见他突然气势一凛,鞋底划过青石板面,缓缓握剑收拢身势。
就在一片落叶飞舞到视线平齐之处时,他闭眼轻喝一声。
“势起!”
五尺长剑向上猛挥,那片落叶遂即断作两截,紧接着在剑风中打着旋的支离破碎。
青年变动身法再横斩一剑,罡风刮过广场荡起无数枯叶,接着是劈、撩、斩、刺...
他精壮的躯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剑锋破空之音呼啸嘶鸣,在空中挽出无数黑烁剑花。
剑越舞越快,直至绽放如一朵金属莲华。
不必睁眼,脚踩在砖缝上的触感、全身每块肌肉的运动、剑锋挥舞时切开空气的破空声,全部如同剑谱上的每招每式一样烂熟于心。
剑风犹如一道漩涡,将广场上的所有叶片席卷撕碎,金色与红色的落叶碎末被五尺玄色长锋裹挟着,被青年之手引动着,漂浮于空中久久无法落地。
终于剑招已尽,青年后踏一步收剑于胸,待一息之后全力突刺而出。
轰——
剑尖的激波裹挟着所有的碎叶向四周爆散而出,广场之上已然光洁如新。
待练完最后一式,季尘呼出一口浊气,睁眼检视光洁如新的广场咧嘴一笑。
“终于练成了,以后都不用扫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写着《入门》两字破破烂烂的剑谱,几下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在末页上写着—
【风啸震鸣,境界圆满】
正在他暗自欣喜之时,殊不知身后道观内有几双眼睛在默默的凝视着他。
“差不多了,就今天吧。”
早秋的小雨过后,清晨的山中略微发凉,季尘感到微汗已浸透内衫,遂一抖灰袍,盘腿坐下将长剑放于膝上。
此处虽是名为大旸的异界,但天下的苦难却相通。
三日前的深夜缘宁州大震,埋于瓦砾下者尚不知数。
季尘静静哀叹,昨日听闻师兄传来快讯,浩江支流决口,缘宁州西部各县又遭水患。
一时间哀鸿遍野,遍地家破人亡。
此情此景,让十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一天暴雨倾盆,浩江堤岸轰然倒塌,七岁的季尘被人潮冲散,眼睁睁看着父母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浑浊的江水中,茅草屋的残骸与浮尸随波逐流,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瘟疫在灾民间蔓延,连人牙子都仓皇逃窜。
那时的自己蜷缩在破庙角落,在高烧中意识模糊。
他身为穿越者虽知道防疫之法,却无力改变什么——
一个七岁孩童,离开灾民群就是死路一条。
季尘至今还记得当他因病缩在角落里等待死亡时,那名仙风道骨的老者对他说:
“我看你这孩子与我们隐仙门有缘,你的‘火’不应在这熄灭。”
仔细想想,若不是那时恰好碰到了师父季无风下山济灾,恐怕自己早就病死在了流民堆里。
今天相同的场景又在上演,季尘想靠自己前世的知识做点什么,可是他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大旸我看是要完了,正好和后院刚折的老歪脖子树结个伴。”
这个世界的封建王朝国号为“旸”,统治着由北夏关、南户关、流沙关所拢阔的的庞大土地。
“旸”字,本意为旭日初升。
然而日落乃自然之定理。
大旸朝历今六百五十余载,已呈王朝末年之景,灾患频发民不聊生。
相比于经常遭灾的平民,季尘已经非常满足现在的生活。
“真希望能在隐仙门就这么待一辈子。”
此地十分闭塞,光是前往山脉外最近的村庄,就要几天脚程。
更何况季尘自拜入隐仙门起已经足足有十三年未曾下山,既不知道当今天下形势,也不知父母是否还安好。
没有外挂,作为穿越者又能如何?
一想到这季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但凡能跑路老子都不带搁这个世界多待一秒,再次也得发一个外挂吧,这啥也没有穿越了就是纯坐牢啊。
练了十三年的剑又有什么用?
再强也不能手搓出数控机床。
“封建王朝都一个鸟样,平民的人命贱如草芥,天天水灾地震没个完。”
“它算个狗屁的太阳,我要是有军工外挂系统就给他们全创死!”
季尘睁开双眼,如同狼眸般的锐利的视线在一闪而过,但下一刻又立刻暗淡下去。
梦做一做就得了,一会还得去鸡舍收鸡蛋。
“到底是什么人会想穿越到古代,纯特么神经病。”
似乎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正在不断冲刷季尘的记忆,他只感觉上一世的人生像是一场梦,一些较为细致的东西已经开始记不清了。
“倒不如失忆了的好,这前世的记忆更像是毒药。”他喃喃自语的站起身,手握长剑直指山门。
每当入夜,季尘便会梦到前世之物。
金黄油亮的肘子软烂脱骨,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酱色的汤汁缓缓渗透进雪白的米饭,将每一粒米都染上诱人的色泽。
而一旦季尘迫不及待地将其送入口中,他就会突然的从睡梦中惊醒,此等噩梦自穿越之时起至此已有二十年整,折磨得季尘心力憔悴。
剑锋破空之声再次响起。
唯有舞剑之时,他才能暂时忘却这一切。
......
平静下来的季尘再次盘腿坐下,用双手抚摸着膝上的玄灰色长剑,感受皮肤与钢铁摩擦时的嗡鸣声。
这把异形长剑是师叔季无焱在季尘及冠时赠与他的礼物,剑刃长约五尺通体漆黑,剑脊宽大材料不明疑由高锰钢锻成,剑面上不见一点花纹。
这把长剑充满了谜团,先不提师叔是从哪整来并且怎么加工的高锰钢,这把剑的密度貌似也不太对。
奇怪?怎么感觉一思考头就作痛?
季尘并未对此疑惑,而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师伯季无惘送的丹药。
那些丹药入口酸甜,像极了以前吃过的山楂丸。
季尘前几天一个没忍住,跟嗑糖豆似的全倒进了嘴里,直到回味时,才猛然想起炼丹术和重金属的那点“关联”。
“该不会...是醋酸铅吧?”
他想起蓝星上老罗马人的“养生秘方“——往葡萄酒里加点铅糖,那叫一个“地道“。
转念一想,师伯季无惘都活了一百多岁,这些丹药应该...大概...也许...吃不死人?
季尘摸了摸肚子,突然觉得有点发凉。
“话说师傅几人怎么还没开完今天的早会,一会饭菜都凉了。”
就在话音刚落大殿的正门突然打开,三名白须白眉的老者走出大殿四散而去,其中一人直向季尘而来。
季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一看。
老人的面容苍老而慈祥,穿着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袍,布料轻柔,仿佛与风一同流动,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衣袍的边缘绣有淡淡的云纹和莲花图案,衣袂间隐约流转着淡淡的金色符文,仿佛天地法则在其周身交织。
“你谁啊?”
他先是愣住,又仔细端详了好一阵才发现这人是自己师父。
我师父不是天天披着个破布道袍,猛吃烧鸡的老道士吗?这人真是我师傅?
季尘按惯例向老者做辑行礼,在礼毕后问:
“师父,饭菜已经做好有一阵了,需不需要徒儿去热一下。”
老者满面愁容,应该是和早会的讨论有关,季尘也不知道这几个足不出户的百岁老人天天在开什么会。
而且这身衣服是哪来的?我们门派什么时候有钱置办这身衣裳了?
忽然间季尘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但大脑像是被凝上的齿轮一样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徒儿,拿着这个。”
待季尘拿到手后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捆卷起来的绿色玉简,它在手中的质感温润轻盈,在外还有四个苍劲有力的鎏金刻文——
《翠玉剑录》
他展开这个由翠玉条板和赤金丝线丝编成的简书,却发现这十根纹路相连的玉板上没有任何文字,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师傅这啥东西?”
“此乃我隐仙门的至宝,如今托付给你了。”
季无风回答他,然后又悲切的说:“乖徒儿,师傅几个要和你师祖上去补天,这座隐仙山也得当阵眼带走,所以隐仙门就只能把你养到这了。
这是我们宗门的真传《翠玉剑录》,其中有你师祖渡进去的一丝仙气,他说你小子有大机缘让我转交给你。”
听闻此言,正在端详翠玉剑录的季尘诧异的拧动头部,看向师傅季无风。
“啊?”
我穿越的架空古代世界来着,怎么一转开始修仙了。
不对我真的穿越到了架空古代世界吗?季尘突然发觉身边的每一处都充满了违和感。
砖石、草木、山门、大殿...
乃至自己的师傅。
面前的老人是那么的陌生,记忆和现实的混乱让季尘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反胃。
“师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季无风只是淡然的说:“此物待到有缘之时你自然理解,只要你能习得人间四剑再破两重心劫就可成就地上真仙,待破第三重心劫即可触摸飞升大道。
“你只用十年就达到了练气期剑修的心境,作为我们隐仙门在今世的唯一的传人,此物非你莫属。”
我去修仙?真的假的?
“我师兄师弟呢?什么叫我是唯一的传人。”
只听季无风冷哼一声,不屑的轻哼:“他们都是作恶不成被心蛊所控的宵小之辈,这也就是我们隐仙门有德,没挫骨扬灰还留了他们一命。”
“门中子弟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啥?”
这是季尘在穿越之后第一次听到“剑修”和“炼气期”这两个熟悉的词,宗门里的经书都是符合前世刻板印象的道教经典,最多提一嘴炼丹和长生。
更扯淡的是评判标准,什么叫剑修的心境?
我这都快被生活条件整抑郁了,纯靠着练剑来解压。
难不成剑修人均神经病?
“那师傅,我下山以后要干什么?”
“用你的身心去体会这个世界,然后活下去。”
这时季尘不知为何突然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
“师傅您怎么跟任务NPC一样开始甩设定了,这难道是什么游戏世界吗?”
季无风听言一抬眉毛:“天道已崩,妖祟横行,徒儿你拿好及冠时赠与的珍宝,切莫让外人得去。”
“今天下之人皆为凡夫俗子,你当可成就一番威名。”
这三件及冠礼分别是手中的这把玄灰色长剑、挂在腰上的刻着“隐仙”二字的白玉腰牌和早已下肚的丹药。
等等...白玉的?
他伸手摸向腰间,拿起那块足有一手大小的,不见一丝瑕疵的至纯白玉仔细端详。
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注意过这个腰牌的材质?
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我的认知!
似乎是读懂了季尘的内心想法,季无风又补充了一句。
“离开隐仙门后,你自然会理清这一切。”
未等季尘再次开口发问,他已经双袖一震飘到半空,无以计数的发光符箓从他的长袖中四散而去。
符箓触地后即刻融入地中化为一个个金色光点。
“补天阵,化形!”
随着天上之人一声令下,脚下的太极八卦砖石遂即蠕动变换,如游鱼般在砖石中跃动,繁杂难辨的纤束与密文以前殿广场为中心扩展。
“快走吧,徒儿——”
只见师傅一挥衣袖,季尘遂即发现自己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托起,换洗衣物、杂物、空着的丹药瓶等等之物从屋内飞出,被托浮着进入背囊之内。
季尘情急之下只能大叫一声:“呱!师父,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啊!”
待装满的背囊挂到季尘身上之后,他遂即感到一股大力裹挟着他飘下山门。
“唉,这人间也没做好准备,走吧——”
季尘拼劲尽全力的喊出最后一句话:
“师父有这事你早说啊,要是早知道能当阵修我还练个屁的剑啊!”
但很快他的声音就裹挟在风中消逝了。
季无风双手背后立于空中,雪白色的长袍缓缓飘动,衣袍边缘绣的云纹和莲花图案夺目的闪耀着。
老人轻哼了一声:“臭小子真当我没看过你的记忆?数学题都做不明白还想当阵修?就你这水平给自己困进死门里都不知道。”
此时又一名老者踏空飞到季无风的身旁。
“终于走了,也不枉我们费心费力演这么久。”这名老者感慨的说到。
“这方世界居然还能再降下一名域外天魔,师兄...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季无风广袖轻拂,道观如光沫般消散。
刹那间,雕栏玉柱破雾而出,隐仙门真容尽显。
整座仙门依山而建,通体由白玉雕琢,石阶蜿蜒而上,每一级都刻着玄奥篆文。
殿宇巍峨,飞檐如翼,琉璃坠饰无风自鸣,清音袅袅。
“这镜花水月和抑心阵倒也无用了,无焱啊...此子本性非穷凶极恶之徒,剩下的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季无风背手望向天空,再道“不过一步闲棋,失败了也在意料之中。”
名为季无焱的老人则是呵呵一笑“若是恶人早已被被我等搜魂炼化,又怎要在抑心阵中观其本心?”
域外天魔?也不过是一介可怜人罢了,季无风长叹一口气,心中或许有那么一丝愧疚。
“大师兄炼药铸其体,你制盈天盘补其短,我锻玄钢天引剑赐予他用,又怎是一步闲棋?师兄你不过是在自己骗...”
季无风伸出手掌制止他道:“师弟你莫要再说了。”
“去激活山内补天灵枢吧,我们这些修仙时代的死剩种也该去补天了,希望我们争取的时间有意义。”
季无焱双手抱胸白眼连连,似乎是早已听腻了这套说辞,小声嘟囔着:“代餐就代餐,还不让人说了。”
他回身前往炼器坊,临走前又撂下一句话。
“算了,至少这次我们没留遗憾。”
些许微汗从季无风的头上留下,移山阵法居然到现在都还未能覆盖整座隐仙山,他感到自己本源灵海就像是置于沙漠中的一口泉眼。
一旦放松对移山阵的掌控,输出的灵气就会逸散到天地之间不见踪影。
那《翠玉剑录》终究是来的太晚了。
“唉——”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叹气了。
季无风对着殿门之后的人说:“师傅,我已经按照计划都安排下去了,接下来就全看这小子的机缘造化如何。”
“镫——”
大殿内传来一阵悠久的钟鸣声,似乎是在回应着他。
“是啊,一步闲棋罢了。”他回应着:
“千年所愿一场空,报应来时终无逃。这灵气枯竭的时代,我们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老人脚踏虚空缓慢踱步,每一步都会在脚底生产一道金色的符印,纵使千百年之后,他仍能回忆起修仙界鼎盛的过去。
一卷衣袖山河为之崩裂,一步登仙万物皆为刍狗。
可是我们真的赢了?
与其让修仙界在疯狂中毁灭,还不如让那场人妖之间的战争永恒延续下去。
“师妹啊,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身穿洁白道袍的老人抬头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别怕,师兄们和师傅马上就上去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