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6章 不能二缺一
昨日,才有张延登一人为文选司一事上疏,短短一日之间,竟又有这么多人接连上奏,而且说的还都是一件事!
宋坤瞧出了皇上的疑惑,微微一笑,补充道:“皇爷,这还不就是因昨日您亲口夸赞了张给事中一句,今日这朝里头便学乖了,个个跟着效仿起来。”
万历听罢点了点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哼一声:除了张延登,余下几个,十有八九都是趋炎附势的庸俗小人!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问道:“今日这类奏章,一共还有几封?”
宋坤答道:“回陛下,仅此四封,再无他本。”
万历闻言心中略作盘算,从昨日至今,也不过五封奏疏而已。
若真要说趋附,倒也不算太过,或许还有几分真心——这几人还不算太小人。
于是,他重新收回心神,目光又落回赵焕的奏章上。
毕竟是吏部尚书所上的本章,不可轻忽。
正当万历心念已定,打算准奏此疏,以示面圣嘉奖之意时,忽然一声高呼自殿门外传来——
“圣上不可!”
只见殿门外,一人快步而入,袍袖翻飞,步履沉稳。
来者正是司礼监掌印、内相卢受。
他径直走至殿中,行至大案前,神情凝重,俯身一鞠,朗声说道:
“启禀陛下,东厂方才飞章急报,已查得那勾连鞑子奸细之人,正是兵部观政中一名在籍郎官。”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色皆变。
只听卢受继续说道:“若此时颁旨嘉奖面圣,万一真有人涉案,朝廷岂不平白受辱,反令圣颜蒙羞?”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凝重:“臣恳请陛下暂缓嘉奖,待东厂彻查明白,再作处置也不迟!”
“兵部观政?”万历眉头一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前头几封奏章,才还一个个把兵部观政夸得跟模范似的,怎地这才一会儿工夫,就说他们中有人通敌勾结鞑子?
他抬眼看向卢受:“押在哪了?”
卢受恭声答道:“回陛下,人已关在北镇抚司大牢。”
万历继续问:“拿的是谁?”
卢受顿了顿,才徐徐道出名字:“兵部观政——李伯弢。”
殿中骤然一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谁?!”万历的声音骤然拔高,似乎连自己都怀疑听错了。
卢受低头回道:“李伯弢。”
万历脸色变了几分,险些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缓缓转向宋坤,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兵部观政里......有几个叫李伯弢的?”
宋坤一时语塞,实话说他还真不知道有几个,但从这阵势看,多半是真只有一个......
他只好低声答道:“回陛下,臣所知,似乎只有一位李伯弢。”
万历再看向卢受,卢受也默默点头确认。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万历缓缓垂下眼帘,沉思不语。
怪不得他这几日心里老觉得有些不对劲——三天之内,奏章数量骤减,可偏偏送到案头的,全是关于兵部观政的好话。
如今再一对照,竟像是早就有人算计好......
而今日,卢受又突然禀报,说这观政李伯弢牵扯进了“鞑案”......
万历心头一震,心思飞转。
这卢受,定是早就知道涉案之人是兵部观政!
可他为何不早禀报,怕被文官阻拦,抢了功劳?
此时万历,心思纷乱,还来不及高兴,居然自己打算褒奖的郎官就涉入了鞑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阖上双眼,仿佛在闭目小憩,实际上却在心中将整件事,从头至尾,一点点地梳理、拼合......
这一连几日,外廷接连有人上疏,表面是夸赞兵部观政,其实......分明就是在替人说情、想方设法救人!
而这一切的起点,不就是那天忻城伯在朕前面声泪俱下的哭诉吗?
眼下看来,恐怕他不是心忧鞑子,而是急着替自家世子出气!
至于这卢受,竟隐瞒真相,连那李伯弢的名字都不敢在殿上提一个字!
若不是宋坤今日,念到了这钱象坤的奏章,朕到现在都不知那观政之名。
一桩“鞑案”,居然扯出了勋贵、外廷、内廷三方——事态之复杂,已非一般!
万历沉思良久,感觉为了这桩案子,勋贵和内廷联手想把这名郎官,置于死地。
如此一来,那兵部薛三才上疏参奏,表面上是为了国事、军务,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个小小的兵部观政,居然能牵动外廷吏部、兵部两个尚书、礼部一名侍郎出面救援;
又能引得京营勋贵插手,锦衣卫和东厂联手拿人——
这个叫李伯弢的年轻官员,绝对不是寻常的新科郎中那么简单!
——可到现在也没有人和朕提及此人到底是谁!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于是,万历睁开双眼,看了大殿内一眼,正待他要说话之时,就听见大殿外有太监进来禀报:
“见过圣上,忻城伯赵世新求见!”
好么!万历不动声色,心中却想:今天倒是巧了——想到谁,就来了谁!
难得这启祥宫如此热闹!
于是,万历也不再犹豫,语声轻缓却不容置疑,道了一句:“宣!”
片刻之后,忻城伯赵世新便快步踏入大殿,整衣一拜,道:“启禀皇上,臣今日前来,是为向陛下报一件喜讯!”
万历微笑着问道:“哦?何事有喜?”
赵世新脸带几分得色,恭声回道:“在臣四下奔走之下,那剩余的五千两银子,已然募集齐全。方才银车已经抵达宫门口,正由人押解,运往内帑。”
“而且,臣深感辽事急迫,再捐了三千两银子!如今总计一万一千两银子捐入内帑!”
“是吗?”万历闻言,脸上的笑意终于藏不住了,“好,好,好!”
“忻城伯一片忠心,为国为朝,朕甚是欣慰!”
万历自然知道这忻城伯的来意,心中还是纠结起来,看在这万两银子的份上,又是自家勋贵,能帮则帮!
说罢,又像是心情极好一般,笑着问道:“可还有别的喜事?一并说来,让朕再高兴高兴。”
赵世新听罢,微整衣襟,躬身说道:“回皇上,这第二件也不算是喜事,只是略略算个好消息。”
“臣听闻,那勾连鞑子的要犯,已被拿下。这回锦衣卫与东厂动作迅捷,确是为国家除了大害,臣心中感佩,也要替朝廷喝彩一声。”
万历听了这番话,神情不动,面上只随意应了一句:“嗯。”
点了点头,显出几分敷衍。
他心中却在暗自冷笑——,果然又是关于这名郎官的案子。
这内廷的、勋贵的,两个角儿都到场了,今日这一场戏,想要唱全,可还差一方。
二缺一,总归不好看。
于是,万历抬眼望向殿前,语气沉稳地吩咐道:
“既然这案子牵涉兵部,这内阁也有责任,那就召——大学士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