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年，沧海桑田（二）

莫明沙被白衣女子带到了外门弟子报到的地方。

一名淡青色衣服的弟子正在发放深绿色的弟子服，另一名给他们讲规矩。

在青云山，弟子服颜色代表着不同身份，外门弟子是深绿色，通过内门考核的正式内门弟子是淡青色，各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则身着白衣。

通过内门考核后，还要经过足够的历练才能正式拜师。

“进了青云山，便要一心向道，不问来时！”

青云山不可不谓等级森严。莫明沙接过深绿色的衣服和鞋袜。

莫明沙走向弟子居时已是夜晚，他仰观漫天星斗，周回流转，永世不息；星象易观，却变幻无常，天机难测，更不知何方……人生无常，他虽改变了命运的起点，但却难以捉摸命运的安排。

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苍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身后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星群依然流动，却是围绕一簇暗红的光芒，渐渐形成银白的漩涡，吞没掩盖如血般暗红。

这，是“他”的征兆吗？

莫明沙没看到，他站在弟子居前启扉而入，那一缕红在他进门以前消失。

世界的命数正在改写，命运的齿轮像新启的老旧的水车，咔咔作响。它牵系的不止是他，还有天下苍生。

莫明沙前世为魔，心知这世修仙一途，并不平坦……

从他接管这副身体开始，他就一直在以灵蕴真气洗涤疏通经络，可惜收效甚微。虽然凭借暂时冲破穴窍引动阵法机关（小伎俩罢了），却难以修炼，待同期的弟子入道后，他必然人前露怯。

如何呢？

莫明沙左侧眉弓上方渐渐浮凸出一道狰狞的黑色纹路，延伸向下贯穿了左半边脸直到唇角，是他本体的魔纹。他的眼瞳化作鲜血般淋漓的红。红瞳是妖邪的象征，若是这时有人看见他的异样，必定把他当做异端抓起来。

红瞳、魔纹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并不显得违和，反而透露出凌冽的寒意，这便是他不完全的本体妖鬼相。他的身体上根根青筋暴起，块块肌肉暴突，将原先的粗布麻衣“啪啪”撑裂，本就不结实的布料更是碎成一缕一缕。

他盘腿坐在了地上，身体表面隐隐有凸起的黑色魔纹流动，有如乌蛇。他现在受到境界的限制，无法唤醒完全的妖鬼相。——但塑体也够了。

莫明沙凝神闭目，如蜡像一般凝固。

不过一会儿，他体表的皮肤开始融化，像烛泪一样滴落在地上。头顶上的皮肤毛发从他尚可见形的五官上一道道流下，观之可怖，却没有一滴血。皮肤剥离，他体内的魔纹越发清晰地被看见，它们像蜈蚣一样蠕动，像蛇一样爬行。越来越密的黑色魔纹覆盖在他的表面，收紧。在黑色覆盖的地方，生长出片片血肉。

莫明沙迟钝地感觉到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他的经脉内在拉扯，有刀割一般的尖锐痛感，在经受烈性的改造。没有任何顽石不经历尖刻的打磨就能变成美玉，就算是珍贵的金银也要受过锻打才能成器。莫明沙对自己向来是一个狠的人，只要能达到的目标必定会为之付出，即使经历常人不堪忍受的苦痛。

他身下已积了一滩肉红色的液体，逐渐地被他重新吸收。这“塑体”的过程，更像是蛇类的蜕皮，只是更加深入、更加彻底。

“嚓。”“嚓。”新长出血肉的声音如同虫蚁啃食，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莫明沙的脸和颈全部被细腻的光滑的皮肤所覆盖，游动的黑色纹路在慢慢淡去。地上重又光洁如新，任谁也看不出血肉的痕迹，只有一条条破碎的衣物躺在地上。

“看来是不能再穿了。”莫明沙嫌弃地用手挑起烂得不成样的麻布，轻轻一握，化作粉末，纷纷扬扬融进泥土。就算还好，也不需要穿了，毕竟青云山的服饰有统一制式。

他赤身站起。重新塑体后，原本皮包骨的身体覆上了一层薄肌，走动更轻快了。肤色并不很白。经过微微改动的骨架与他前世更为肖似，身材些许拉长，面容依旧是十岁孩子的稚嫩，眼瞳已经变回黑色，原本魔纹存在之处平滑无痕。

身体与灵魂的契合度增加令他愉悦。前世初穿来时身体并不属于他，修炼境界越高，突破瓶颈越长，排斥反应越严重。自炼魔功后，他掌握了重塑肉身的诀窍，立即就换了一具身体。而现在他暂且需在青云山立足，若是容貌变化太大会令人生疑。且他不知此地是否有人能认出九方城主“莫明沙”。他曾经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莫明沙无意识地抚摩着掌心栩栩如生的乌蛇纹路，前世它伴随他大杀四方，今生它陪伴他走向新生。它与妖鬼相同出一源，妖鬼相收敛，它就隐回皮肤之下。

他的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微笑。不论那些人如何处心积虑地杀死他，他仍然回来了，不是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赤足行至房间一端，在墙上找到了引水的机关，其下有一个盛水的木盆，只比他的脸稍大一圈。他往里装满了水，从头上慢慢往下浇，洗去身上的污垢。这是为了防止水从地上溅得太高打湿床铺。

晾干身体后，他看了一眼深绿色的衣服，决定直接就这样睡了。谁叫他没有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