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接旨
尔康帝盯着圣旨上未干的“司徒长恭”,突然想起两年前大雪天。卫云姝披着件素绒斗篷跪在养心殿外,鬓角结着冰碴子,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玉佩——那是司徒长恭坠崖时扯断的。
“跟太后说,朕正在与户部商议漕运大案...”话音未落,赢公公突然“哎哟”一声,托盘里的密信飘到御案上。洒金笺上寥寥数字:齐国公世子带回东陵女细作。
尔康帝瞳孔骤缩,朱笔“咔嚓”折成两截。赢公公伏在地上,瞅着陛下皂靴碾过那封密信,玄色龙纹沾了朱砂,像极了卫云姝出嫁时裙摆上的火凤。
御书房龙涎香熏得人发昏,赢朔踩着青砖缝挪到御案前。
尔康帝朱笔悬在半空,墨点子滴在“护国将军”四个字上。
“陛下,临川公主已经回国公府了。”赢朔腰弯得快要折断,“太后用了半碗酒酿圆子,这会子睡得正香。”
朱笔重重一顿:“她没闹?”尔康帝瞧着奏折上司徒长恭的名字,突然想起两年前女儿跪在雪地里求他赐婚的模样。
赢朔袖口里的指节捏得发白:“坊间都说...说司徒世子敢纳妾,是瞧着您不疼公主了...”话音未落,砚台擦着耳畔飞过,在柱子上砸出个黑印。
“放肆!”尔康帝抓起镇纸又放下,“他司徒家当真以为朕无人可用?”
赢朔扑通跪地,额头撞在冰凉的青砖上:“老奴多嘴!可公主那日哭得撕心裂肺。”他故意顿了顿,“老奴记得司徒世子求亲时,在太极殿发誓此生不纳二色。”
熏炉突然爆了个火星。
尔康帝盯着奏折上未干的墨迹,忽然冷笑:“年轻人是该磨磨性子。”朱笔在“正四品”上划了道血红的叉。
赢朔瞥见“从四品定南将军”几个字,悬着的心落回肚里,这下总算可以给那人交差了。
正要奉承,忽听皇帝幽幽道:“你这老货今日话忒多。”
“老奴该死!”他猛地以头抢地,“实在是方才瞧见公主腕子上的淤青...”这话半真半假,却听得尔康帝瞳孔一缩。
窗外传来更鼓声,赢朔顺势捧来新拟的圣旨。
尔康帝摩挲着玉玺边角,突然问:“你说那村姑像不像当年容妃?”
赢朔后颈瞬间沁出冷汗:“陛下说笑,一介山野村妇怎配与容妃相提并论?”
话没说完被尔康帝摆手打断。明黄绢帛铺展开来,“定南将军”四个字刺得人眼疼。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赢朔退出殿门时才发觉里衣全湿透了。
小太监举着灯笼迎上来,他望着西边坤宁宫的方向,嘴角扯出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鎏金砖上落了几点晨露,司徒长恭倚着朱漆柱,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上的缠丝纹。
齐国公扯他袖口时,袖中掉出半块碎玉,被眼疾脚快的礼部侍郎踩进泥里。
“待会儿谢恩时...”齐国公压着嗓子,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别忘了提西郊大营的差事。”
他抻了抻儿子绛紫官服的前襟,金线绣的麒麟爪在日头下晃人眼。
大殿深处传来三声净鞭响,司徒长恭盯着御前太监捧着的明黄卷轴,喉结动了动。
前头念到河西总兵时,他后槽牙咬得发酸——那厮去年还因贻误军机挨了二十军棍。
“司徒长恭,接旨——”
他撩袍跪得利落,青石砖缝里钻出的草芽扎进掌心。当“从五品定南将军”几个字砸下来时,悬在梁上的金丝雀突然扑棱翅膀,绒毛混着香灰落在他官帽上。
“谢主隆恩。”司徒长恭叩首的力道震得额前玉珠乱颤,余光瞥见户部尚书新纳的姨娘,帕子掩着嘴跟旁边人嘀咕。那口型分明在说“驸马爷也不过如此”。
赢朔甩着拂尘过来搀人,枯树枝似的手掐在他肘弯:“将军年轻有为,往后...”话没说完就被齐国公截住:“劳烦公公透个风,昨日陛下御笔朱批的折子...”
老太监笑得像尊弥勒佛,褶子堆里渗出丝冷气:“国公爷这话折煞老奴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呐。”他腕子一抖,拂尘穗子扫过司徒长恭腰间玉带,那里本该悬着临川公主绣的平安符。
宫道上的青砖晒得烫脚,司徒长恭扯开领口盘扣。
前头工部侍郎的轿子突然停了,车帘缝里漏出句“战功不如枕头风”,随从们憋笑的动静惊飞了树杈上的麻雀。
“去查查今日早朝前,慈宁宫递过什么折子。”他踹了脚轿厢,震得顶盖金铃铛叮当乱响。抬轿的脚夫缩着脖子应声,官靴底还沾着昨儿公主府台阶上的桂花泥。
齐国公追上来时,正撞见儿子把圣旨摔进轿厢。
明黄绸布缠在鎏金剑鞘上,像极了三年前卫云姝非要系在他剑穗上的鹅黄丝绦。那日她指尖冻得通红,说“系上这个,剑就不冷了”。
……
满腹怨气的司徒长恭下了车,一脚踹翻国公府门前的小石狮子,青砖地上还留着晨露。
卫云姝扶着夏欢刚落地,绛紫朝服的下摆扫过车辕,金线绣的凤凰翅子沾了泥。
“卫云姝!”司徒长恭扯住她手腕的力道,惊飞了檐下栖着的灰鸽子。夏欢被甩到拴马桩上,后腰磕出闷响。
男人眼底的血丝蛛网似的蔓延:“就因个农女,你断我前程?”他手指向皇城方向,“我在北疆啃雪咽沙两年!刀口舔血挣来的功名,全毁在你拈酸吃醋上!”
卫云姝腕骨疼得发麻,面上却带笑:“世子好大威风。”她盯着司徒长恭官服前襟的麒麟纹,“今日在御前接旨时,怎不见这般气魄?”
司徒长恭被她讥讽的眼神激得太阳穴直跳。这女人从前看他时,眼里总汪着春水,如今却冷得像口枯井。
“晏姑娘救过我命!”他拇指碾过卫云姝腕间红痕,“中毒那晚,我把她误认成了你,这才发生了关系。她本可以一刀捅死我,却只求我能给她个名分而已...”话没说完,夏欢突然扑上来咬他手背:“放开公主!”
司徒长恭甩开小丫鬟,夏欢撞在石狮底座,额角顿时见了血。卫云姝反手抽出鬓边金簪,尖头抵住自己咽喉:“再动她一下,明日满长安都会传,定南将军逼死发妻!”
簪头刺破雪肤,血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滚。
司徒长恭僵在原地,眼前闪过三年前大婚夜,这女人羞红着脸替他解战甲的模样。那时她指尖也是这般凉,却暖了他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