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众所周知，面子人皆有之。研究中国传统文化，面子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范畴。纵观百余年来中外学界的研究理路，有从人类学角度切入的，如胡先晋；有从社会学探研的，如戈夫曼；有从语用学分析的，如布朗与列文森；有从社会心理学探究的，如翟学伟，等等。这些学者都从各自学科领域出发，对面子内涵做了深入的阐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巴黎大学攻读语言学博士学位时，也以面子为主题，探讨中法跨文化交际中面子的作用与影响。我以互动社会语言学为理论依托，使用参与式观察法深入中餐馆做了整整四年的“卧底”式调查。

2010年9月，林凡开始在我的指导下攻读法语语言文学博士学位。他从一开始便对面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他既不想遵循以往的研究路径，也没有打算“师承”社会语言学实地调查的方法。他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读完中西方面子研究的主要成果后，告诉我他想从现象学的角度来研究中国人的面子观。我开始有点犹豫，因为我对哲学几乎一窍不通，恐无力指导。但考虑到学生有比较扎实的哲学功底，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便开始研究现象学，而且一心一意想做这方面的研究，作为导师，我觉得应该尊重学生的意愿，给学生自由发展的空间。2014年5月，他以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身体现象学为理论框架研究中国人面子问题的博士论文顺利通过了答辩。同年7月，他入职暨南大学。担任法语教师后，他并没有停下面子研究的脚步。他继续认真研读了法国哲学家米歇尔·亨利的生命现象学原版论著，通过生命现象学打通了中西方面子研究，深化了博士论文的研究成果，实现了面子理论研究的新突破。

综观全书，林凡秉承“重返事物本身”的现象学方法论，重新考察中西方文明交流和互鉴过程中“面子”这个举足轻重的范畴，以求回归面子本身。首先，援用梅洛-庞蒂“身体”观及其语言现象学批判以往中西方面子理论的“短板”，批评单纯用语言学方法研究面子本质的弊端。其次，审视“面”字的甲骨文构型，通过梅洛-庞蒂存在现象学研讨其蕴义，揭示哲学意义上中西方面子特征，探究中西方面子观的哲学交汇点，指明研究西方人面子问题的思路。再次，秉承梅洛-庞蒂现象学评析西方人面子理论，明确须从现象学角度重新定义的必要性，尔后从中西方社会文化的角度深入阐述传统西方人面子理论的局限性。最后，从米歇尔·亨利生命现象学的角度揭示面子的本质；从梅洛-庞蒂身体现象学出发，结合中西方社会文化背景重新界定中国人与西方人的面子内涵。本书最重要的创新之处，就在于从生命现象学的角度揭示了中西方面子的共有本质，即个体自身对其独有的存在性的感发。更值得肯定的地方是，书中详细评析了现当代西方学人的面子理论，从现象学角度肯定了西方人拥有面子这一客观事实，从社会文化层面揭示了西方人面子不同于中国人面子的特征。这本著作的学术价值不仅在于会通中西方的面子文化，更期望以此为新起点，澄清两者的有机联系与区别，为实现面子文化互鉴提供哲学理据。

看到学生能出版学术专著，我感到由衷的欣喜。付梓之际，林凡请我为他作序，我立刻应允。希望他对面子的探索能不断深入，也希望他的思考能有助于拓展与深化国内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

郑立华

2021年12月19日

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