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天古全和放学回家，在向他娘报告过他放学回来了之后，见家里无事可干，就到他的“冰洞”里去看书写作业，直到他娘叫他吃饭才又回到他们南屋的家里。
秀姑笑呵呵地说：“今天晚饭有你喜欢吃的菜。”她想，儿子喜欢吃肉，这些肉菜一定能够打动他，让他愿意到铁路食堂西餐厅去工作。
古全和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熟菜觉得新鲜，不知道他娘怎么会舍得做这样好的肉菜，就夹了一块肉慢慢地咀嚼，然后说道：“味道不错，好像是馆子里做的。”
秀姑得意地说道：“不错，就是馆子里做的呀，好吃吧？”
古全和点头儿说：“好吃，不过味道很怪，又咸又甜又香，像是南方菜。”
秀姑摇摇头神秘地说：“你猜这菜是哪儿来的？”
古全和看着他娘说道：“从馆子里买的吧。”
秀姑笑着说：“不是，是隔壁你卢婶儿送来的，这是你卢大叔从他们铁路食堂西餐厅带回来的，一小桶儿有好几斤重，净是肉，才1毛钱，简直是白给。”
古全和立刻放下筷子，嘟囔道：“肯定是老毛子吃剩的！”
秀姑辩解说：“吃剩的怎么啦？！谁家不吃剩菜？再说是好东西，便宜呀。”
古全和没有跟他娘争辩，但是他不再吃那些菜了。
秀姑本想借这个茬口儿说服儿子同意到铁路食堂去学徒，没想到儿子会这样挑剔，后悔自己打错了主意。不过她决心让儿子到铁路食堂去工作。她想，这么好的事由儿到哪儿去找！于是就板起面孔儿认真地说：“根儿啊，你爹今年快50啦，身上还有残疾，干不了重活儿，以后就得靠你挣钱养家了。”语气里带着恳求和哀伤。“你念了这么多书，如今看书，写信，算账，都行了，知足吧。在咱们江城的乡亲里，你算是个有学问的人啦。道士他们谁念过你这么多的书？论学问哪个比得上你？这会儿他们都参加了工作，广聚还当上了副科长，一个月挣50多块。念书是有钱人家孩子们的事，你是该去学手艺工作了。”
古全和不满地说：“就是工作，我也不去伺候老毛子。”他想到自己将不得不辍学，离开心爱的学校，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秀姑蛮横地说：“伺候老毛子怎么啦，老毛子也是人，现如今讲中苏友好嘛。”
古全和知道，他娘的这些进步的嗑儿都是从马德安叔叔那里学来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中苏友好是怎么回事儿，所以他任她唠叨，而不再说话。
秀姑继续开导儿子说：“说起来，如今你学手艺已经有点儿晚了。你解放前十三四岁儿的时候就该去学徒，那这会儿该出徒挣钱啦。都怪你爹给耽误了。他总鼓捣着你念书。你爹没念过书，六七岁就去给孙春杨家放猪，13岁就跟上你卢师爷学打铁，16岁上独自一人下了关东，后来又去了俄罗斯挣大钱。你能念这么多的书就该知足了。你去铁路食堂，一上班儿就带出去一张嘴，每个月食堂还能发8块零花钱，你去了铁路食堂，咱们全家的生活就有了着落儿了。”她很想再夸夸便宜菜，可是知道儿子不爱听，话到嘴边儿又咽回去了。
古全和注意到，他娘说到他出徒后每月有百儿八十块钱的收入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激动。不过古全和知道，最让他娘动心的就是那些土豆儿胡萝卜炖牛肉。他理解娘的心情，这样好的菜，即使是过年他们家也吃不上一顿。他是应该挣钱养家了。
秀姑继续教训儿子说：“书能当饭吃吗？一个男人得有个手艺。大师傅这个手艺不错。你看大师傅个个儿都那么胖，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吃得好啊。你就去学这个手艺吧。你天分好，准能学成个好厨子，说不定也能像广聚那样当上个副科长呢。”
秀姑越说越兴奋，而古全和什么都不说。他在考虑，自己能不能利用寒暑假、节假日和课余时间去给人家打工挣钱来养家。秀姑见儿子不言语，误以为他听从了自己的劝说，就尝试着说道：“你要是同意去铁路食堂，俺就去给你卢婶儿打个招呼儿，叫你卢叔叔明天带你去上班。”她见儿子仍然不说话，放下筷子就要往外走。
这时古全和说道：“这件事关系着我的一生，还是等俺爹回来再说吧。铁路食堂我是不去，就是工作我也不会去伺候老毛子。他们抢占了我们的土地，杀害过我们的同胞，光复后抢劫了我们的东北，至今还占领着我们的旅顺和中东路，我讨厌他们，不想伺候他们。”
古全和说完，撂下吃了一半儿的那个棒子面儿窝窝头，起身离开饭桌，回到他那个已经有些寒意的冷屋子，趴在写字台上伤心地流泪。他从没这样在他娘的面前发脾气。
儿子饭没吃好就悄悄地走了，让秀姑感到不安。她知道儿子在学校里是个学生头儿，老师待见，同学佩服，是个有主意的人，要是硬叫他去干他不愿意干的事，说不定会把他折腾出毛病来，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她记得在根儿念小学三年级的那会儿，他有一个外号儿叫杜小辫儿的男同学，跟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家里人到处找他，还在报纸上登过寻人启事，后来听说他是上吉林北山去找老道学武艺。1948年江城解放，才知道他当了解放军。如今丈夫不在家，要是她硬逼着儿子退了学，到铁路食堂去上班，他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一气之下上山当了和尚，或是当了解放军，远走高飞，丈夫回来朝她要人她怎么办？常言道，儿大不由娘哟，看起来她是管不了他了。想到这里就赶到“冰洞”，换了口气，笑着对儿子说道：“铁路食堂咱们就先不去，等你爹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