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解读汉水
(一)汉水释名
许慎《说文解字》云:“汉,漾也,东为沧浪水。”从字源学角度看,所谓“汉”字,其本义乃“国之大水”。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释:(汉)“域中大水也”。汉水的不同区段有不同名称:陕西宁强境内汉水干流河段称漾水,勉(沔)县境内汉水干流河段称为沔水,褒河汇入沔水之后的以下河段始称汉江;湖北境内丹江口以下至襄阳汉水河段称沧浪水;襄阳以下至仙桃汉水河段称襄河;仙桃以下汉水河段又称夏水。“夏水”即“大水”。汉水注入长江的地方今称汉口,古代则称为夏口。沔水亦可指称整个汉水。
1989年版《辞海》对汉水的解释是:“汉江,一名汉水。长江的最长支流。上源玉带河出陕西西南部宁强县,东流到勉县东和褒河汇合后称汉江。东南流经陕西省南部、湖北省西北部和中部,在武汉市入长江。长1532公里,流域面积16.88万平方公里,均居长江诸支流之冠。湖北省襄樊市以下称襄河。有褒河、丹江、唐河、白河、堵河等支流。”
(二)古代典籍中的汉水
汉水之名称,最早见于典籍《尚书·禹贡》。书中云:“大禹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大约产生于三千年前的《诗经》,以及其后屈原等人的楚辞作品都提到了汉江。《战国策·燕策》中苏秦曾对燕王说:“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左传》云:“汉,水之祥也。”《孟子·滕文公上》曰:“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孟子·滕文公下》亦云:“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据说,成书于先秦的集地理、民族、历史、宗教、神话于一体的集大成著作《山海经·西山经》中对汉水也有记载:“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先秦典籍中提及汉水之名亦多有所见。
人类的文明总是与河流相伴而生的。远古人类都是选择离水很近、地势较高、不受水患的地方发展其文明。世界的四大文明古国——古埃及、古巴比伦、印度、中国的古代文明分别兴起于尼罗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印度河和恒河、黄河和长江流域。汉水作为一条历史悠久的文化之河,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三千年前的周人,看到这条自西北流向东南方向的浩浩荡荡的大江,感到莫名的惊叹,认为这是天上的银河流到了人间,是上天对人的恩赐。故汉水自古就有“天汉”“云汉”之称。晋代常璩的《华阳国志·汉中志》云:“汉沔彪炳,灵光上照,在天鉴为云汉,于地画为梁州。”横卧九州大地之上的汉水,正好与天上的“云汉”相映争辉。《山海经》称河水(黄河)、赤水、弱水、洋水(汉水)为上帝的四条“神泉”。先秦以来,历代文人、学者留下了难以数计的探究和咏颂汉水的文章、诗词。在《诗经》中,咏颂汉江的诗句随处可见。如《诗经·大雅·江汉》篇中有“江汉浮浮,武夫滔滔”“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等诗句,其他篇中有“滔滔江汉,南国之纪”“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等咏叹。《尚书·禹贡》称:“江、汉朝宗于海。”《汉书·萧何曹参传》记载,西汉高祖元年(前206年),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史记·高祖本纪》)。南郑乃汉水上游今陕西省汉中市汉台区。因当时的南郑地处偏僻,刘邦心中不悦,不愿就封。萧何劝刘邦说:“(汉中)语曰‘天汉’,其称甚美。”刘邦遂就封,后以汉中为基地,兵出散关,逐鹿中原,建立了大汉王朝。诗仙李白在《襄阳歌》中赞美汉水:“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唐代诗人胡曾《咏史诗·汉江》,不仅描述了汉江风光,同时也对西周时期周昭王在汉江沉船亡命事表示同情和追祀:“汉江一带碧流长,两岸春风起绿杨。借问胶船何处没,欲停兰棹祀昭王。”宋代爱国诗人陆游在汉中抗金前线看到汉江,挥笔写下了“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扬日夜流”的千古名句。清代文坛巨擘王渔洋《次汉中府》一诗中的“万叠云峰趋广汉,千帆秋水下襄樊”则是对汉水上游山川形胜及繁忙的汉江航运情景的高度概括。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简而言之,汉水在古人的心目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三)汉水与华夏文明
关于汉水与华夏文明的关系,学术界有过不少探讨与论述。潘世东先生在《汉水文化论纲》[1]一书中的论析颇为深入。该书引述了古人类学家吴汝康先生把人类的发展过程分为早期猿人、晚期猿人、早期智人、晚期智人四个阶段的论断。而汉水流域的考古发掘清晰地勾勒出了这一流域从猿到人及至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发展图景。早期猿人距今300万到150万年,其脑量由于接近直立猿人而增大,能够制造简单的砾石工具。在汉水中游的湖北钟祥就曾发现300万年前的巨猿牙齿化石。晚期猿人距今150万到30万年,其脑量因直立行走而继续增大,已能制造出较为进步的未经磨制的石器,如砍砸器、刮削器、尖状器等,并已开始利用取自自然界的火。这一时期的猿人化石,先后在汉水上游的郧县梅铺、曲远河口、郧西白龙洞等地成系列地发现,时间距今约90万至35万年。汉中境内南郑龙岗寺及周边旧石器遗址发现的旧石器距今120万年以上,美国俄勒冈大学迈尔·阿金斯教授访问、考察该遗址后感叹道:“我从这里看到了中国文化的根源。”早期智人距今30万到5万年,已具有与现代人更接近的特征,已能制作几种样式不同的标准化石器,不但使用天然火,而且能够人工取火,并且会编织制作衣服。在湖北丹江口市石鼓张家营后山和毛家洼就发现了2000多件用玛瑙制作的已改进了的石器。晚期智人距今5万到1万年前,虽仍具有某些原始属性,但已基本上和现代人相似,除会制作各种石器外,还掌握了雕刻绘画艺术,会制作各种石、骨质装饰品。在汉水中上游的湖北房县和下游的汉阳,皆有晚期智人的化石和遗址。汉水流域已发现的旧石器时代遗址有200多处。根据这些考古资料,可以说,在汉水流域的群山幽谷中,人类经历了从猿到人,从早期猿人到晚期猿人,从直立人、早期智人到晚期智人进化的全过程。
汉水流域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更是星罗棋布,不胜枚举。著名的陕西西乡老官台文化李家村类型文化遗址、陕西南郑龙岗仰韶文化遗存等,都清楚地表明汉水流域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进入历史的文明发展阶段之后,传说中的“抟土造人”的人类始祖女娲,六七千年前就在汉水上游的陕西安康平利县和湖北十堰竹山县留下了有关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的传说;炎帝神农部族在湖北随州厉山“制耒耜”“植五谷”,始作农业;千秋传颂的帝舜,亦在陕西安康、河南淅川、湖北房县和随州留下了大量传说。
“华夏”一词最早见于《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前547年):“楚失华夏。”唐孔颖达疏:“华夏为中国也。”“华夏”所指原为中原诸侯,后来也成了汉族前身的称谓。居住、生活于汉水流域的巴人、楚人,自春秋战国以后,不仅融入了华夏族,还成了当今汉族的主体。著名学者吕思勉先生在《中国民族史》一书中写道:“夏为禹有天下之号,夏水亦即汉水下流。”[2]先秦时代的“中国人”,被称作“夏”或“华夏”,是因为汉水而得名的。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张良皋先生认为,古代巴域——巴人活动的区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其中心就在汉水中游的湖北郧县、竹山一带。古文化中的“五行”之说,最早是在巴域出现的。“金”表示其地的西方盛产金、银、铜、铁、锡,“木”表示东方的荆山出木,“水”表示北方的汉水,“火”表示南方炎热,“土”代表汉水中游郧阳出产的一种黄土。[3]汉水流域众多的文化遗存清楚地表明,汉水与华夏文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