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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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黍稷之实,社稷之基

渭南县内。

百姓脸上尽是悲悯之色,各种哀怨之声不绝。

宋观走在县城内,心中也颇为愧疚。

但地下机关城镇压着“巨物”始终都是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突发大水,根本无法阻挡,也无法预测。

现今已经提前作出预警措施,将百姓都转移至避难所,否则将会造成更多的损失以及人员伤亡。

现在而言已是最理想的效果,地没了可以再种,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

这道理宋观自然明白。

只是血淋淋的现实,难以向百姓说明,基于生产力的问题,粮食对于百姓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

“这一次的水患比之前都要大数倍,部分低洼农田已经冲垮,即便没有垮掉,河水浸泡些日子,禾苗也无法存活,损失正在扩大,你说我能不生气?”吴穗穗站在宋观旁边,脸色峻冷,“我是州府下派的田官,并非只有赈灾,而是需要在短时间恢复农耕。”

宋观沉默不语,并未狡辩,多说无益,既然已经发生,当下需要的则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多余争执。

从吴穗穗的角度看来,水患发生,他并未第一时间出现,这就是失职。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奔波一夜,险些丧生在“巨物”的手下,对此,他也并不想解释。

此外,况且在疏浚河道、农耕恢复方面,他是门外汉,根本给不了任何指导性意见。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指导内行,只会让事情更加的糟糕。

“关于河道治理和恢复农耕的事情,我自然要听公输璇和你的,不敢瞎指挥,以免出更大的错误。”宋观瞥了一眼这霸烈的女人,无论内行与否,这么强势的女人,绝对不会希望有人在她熟悉的领域上指手画脚。

“算你还识相,我可不会因为你司职天刑司,而对你口下留情,禾苗稻穗可比人好相处。”吴穗穗一如既往的嘴毒,“宋大人,我倒是想问问,你量尽田亩,可能量出农人脊梁上的汗有多重?”

“......”

闻言,宋观紧蹙眉宇,望着县衙内的百姓们,心中颇为触动,沉思良久,却并未着急回答吴穗穗的话语。

李巡检远远看到宋观而来,这才松了口气。

当下的情况,他们巡检司根本没办法处理,只能维持秩序,以保证不滋生民怨,否则一旦真的闹腾起来,怕是必须要军队介入以镇民乱。

“宋大人,你终于来了。”

“县令彻夜兼程前往州府禀报实况,看州府如何处理。县令交代由你全权负责,你不来我们也无法处理现场的情况。”

李巡检满头大汗,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当即禀报道。

宋观正色询问李巡检,“现在什么情况?”

李巡检摇着头,满脸疲惫,“现在民声极高,最主要都是许多村庄的农田已经被淹没,他们都想去田里救淹田,这些淹田比命还要重要。”

“我已经勒令衙役阻止,但是根本没办法阻止,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全部集中在城门中,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冲破城门。”

李巡检小声的说道:“宋大人,要不,我们去请军队过来压阵,不然现在担心发生民变,我们根本没办法处理,稍有闪失,怕是会掉脑袋的。”

闻言,宋观脸色微变,泛着冷色。

见状,李巡检咕噜的咽下涎水,不敢再多言。

“怕掉脑袋,你可以脱下这身官服。”宋观言语峻冷,沉声道:“你是没见过军队的手段?请军队前来,以雷霆手段镇压百姓,这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在激化矛盾,我绝对不容许此等事情发生!”

听着宋观的话,李巡检惭愧的低着脑袋,不敢多言,生怕再激怒宋大人。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宋大人行事准则,符合以“法”,公正严明,却不知道除“法”之外,更多出几分人情味,相较之下,倒是有些自行惭秽了。

吴穗穗倒也是有些意外。

宋观这番言论,倒是可以看出其内心的声音,原本还在生气,也弱了几分。

“走,我们去城门看看情况。”

宋观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沿路的街道、墟市基本上都是百姓,这些都是连夜从避难所转移至城内的,拥挤在各处。

沿途而来,各种情绪,各种声音不绝。

“我的七亩地全部被大水淹没了,下半年没有收上粮食,该怎么办啊。”

“我牛已经被淹死了!!我们全家都靠这头牛啊!”

“我的家没了,被大水冲垮了,只有几块堆石头了!怎么办啊!”

“.......”

宋观看着苦难的百姓,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而后还有许多百姓从避难所转移至今,也还没有吃上任何赈灾粮,萎靡不振的靠在墙根上,昏昏欲睡。

“赈灾粮呢?怎么不增设赈灾点,光是靠城隍庙以及法家祖庙这几个赈灾点,足够派发粮食吗?立即派人增设,不容得任何的延误。”

“此外,你再组织县城内的医官、大夫在城内各个地方燃烧艾草,以驱散病邪。对于感染生病的百姓,依照情况转移去医庐救治,这也是非常关键性的问题,不容得丝毫马虎。”

“你们也别的觉得辛苦,这是我们职责,不然造成更加重大的损失,我们谁也跳不掉责任,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把事情办好。”

宋观思路清晰,条理清楚的安排着这些事情,事无巨细,全部都在考虑范围之内。

沿途中已经来到城门下,许多百姓也围了过来,衙役欲要阻止,却被宋观制止,许多百姓当即跪在地上喊道。

“大人,我们的家没了,该怎么办啊!”

“大人帮帮我们!我们需要出城挽救摧毁的农田,那是我们的命啊!”

“宋大人,放我们出去吧,不然我们冲破城门了!”

“......”

百姓的哭喊声以及诉求。

宋观深深的看着眼里,他寻一处高台,站在上面,抬着双手虚空按了按,示意百姓安静下来,声音洪亮的说道:

“各位乡里乡亲,我是宋观,也是县衙的典史,请大家安静听我说两句。”

“县令已经前往州府,寻求更多的帮助,余下的事情由我处理。”

“我知道你们诉求,但是请你们不要急,现在水患情况未明,贸然出城,若是再发生水患,那就不是淹毁田地的问题,而是危及你们的生命安全了。”

这时候,有乡民大声喊道:“典史大人,农田被毁,下半年我们交不上税赋,这和要我们的命又有什么区别?!累年干旱加上蝗灾,岁谷不丰,今年好不容易有些希望,眼下发大水,全部都毁了!老天爷这是在存心亡我们啊!”

“是啊,典史大人,这是在亡我们啊!”

“我的田啊!!”

“......”

闻言,宋观拧着眉头,当即说道:

“眼下水患爆发,税赋问题,等县令回来,我会和县令商讨减免,会让大家满意的!”

“另外,这是我们吴田官,州府派下来帮助我们恢复耕田的,她是社稷学宫农家学派的修士,肯定会有办法恢复耕田,请大家一定要放心!”

听到宋观这话,前方的百姓们纷纷看向吴穗穗。

见她一身青色渐白的稻禾锦纹衣裳,赤着双足,刻着农家经文,伴着一股淡淡禾田气息,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禾下女神,各个都分别一惊,忍不住伏跪而拜。

“吴田官,请你帮助我们!”

“请你帮助我们!”

“......”

吴穗穗看了宋观一眼,眼中流露着悲悯,深吸一口气,说道:“各位百姓,我会尽自己所能恢复耕田,请大家不要沮丧,不要担心!水患褪去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百姓们听了之后,纷纷跪下。

宋观嘴角微动,而后洪亮的说道。

“天工署的提举以及墨家学派的公输璇姑娘,正在查探水患的情况,等一下将会把现场的情况反馈,我们依照情况而定。”

“现在各处水患严重,县衙的人手不够,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忙,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要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这是我宋观行事的原则,请你们理解!”

听到宋观这话,百姓们眼中也纷纷亮了起来,有了精神,激昂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宋大人,我们听你的安排!”

“好好好!我们全部都听大人的安排!”

“好了,我们的耕田有救了!老天爷开明了,开明了!”

“......”

百姓们难得从怨怒中转为喜色,纷纷鼓掌在感谢宋观的英明之举,这是所有人的诉求!

“大家听我说,各自村庄以及附近村庄的人,十六周岁以上男丁以及熟悉农作的老农老妇,身体没有任何情况之下,立即找你们里正登记在册,等水患消息之后,我们可以出城帮忙,无论是跟着天工署疏浚河道,亦或是挽救农田,一定要保证秩序,绝对不可擅自行事!”

说着,宋观语气渐冷,目光泛着峻冷的气息,沉声道:“一旦我发现有任何不遵守秩序,轻者关进牢狱,重者将会黥面,绝不姑息!”

顿时,高台下的百姓一颤,而不敢有任何言语,他们分明从这位典史大人身上看到法家严酷律令的影子,若遭遇牢狱之灾尚且还好,黥面的话,从民籍沦为贱籍,这辈子算是毁了!

“李巡检,安排各村庄的位置。”宋观看着李巡检,当即安排道:“然后安排人手盯着登记人员,严格按照条件登记,绝对不能让行动不便或者带病的人出城,将会我造成我们的负担,感谢各位里正。”

李巡检点头,等宋大人说完了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直都在看着宋大人安抚民心,三言两语之间,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着实让他佩服。

不愧是从社稷学宫的学员,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宋观看着井然有序而动的百姓,这才缓缓的松了口气,现在只有耐心的等待公输璇传来消息,毕竟她在渭水河‘前线’,以她的第一手消息为准,才能开展后续的工作。

其实,若是按照原主宋观的行事,怕是会更加的糟糕,因为原主更多的是办案经验,而在这些应急方面安排,倒是有些欠缺。

但是宋观前世牛马之名的经验,可以轻松了解各种对应各种紧急场面,这或许是生在天朝的好处吧。

“宋观,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吴穗穗看着百姓在井然有序的登记,已经登记完的,正在领取赈灾粮食,随时准备出城,做修筑沟渠,恢复农田等事情。

宋观淡淡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根本没去思考这些问题?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手忙脚乱的安排各种事情?!然后你在旁边看我笑话?”

“看笑话?我确实想看。”吴穗穗不可置否的回答,“但,似乎看不到了。”

一直未曾开口,就像隐形人的吴法守,这时候突然的说道:“宋大人,我看到了你在这年纪不该有的镇定和从容。”

宋观依旧保持笑容,但看城门之上,小木鸢飞驰而来,落在前方。

“宋铁面,我回来了!”小木鸢刻意和宋观保持距离,警惕的看着吴穗穗以及吴法守,然后张口吐出一方卷轴,当即说道:“这是渭水现在水患情况。”

卷轴送到宋观的手里,小木鸢立即振翅,又朝着渭水河飞去,根本不想逗留太久。

宋观将卷轴摊开。

这是公输璇以墨家的手段,将渭水河的状况记录下来,非常清晰的看到水患之后各村庄的情况,沿着渭水河道两旁村庄、农田已经被大水淹没。

地势比较高的村庄则是遭遇大水冲刷,虽然没有积大水,但是农田已经被冲掉,状况非常惨烈。

低洼地区则是已经成为湖泊,许多房屋都被淹没。

看似没有任何的重灾区,但是实则全部都是重灾区。

“你准备从哪里开始?”宋观询问吴穗穗。

“黄龙庄、白茅庄还有徐村,这三处地方开始,虽然看似积水很多,但你们从上方挖沟渠,将积水引走,不仅可以解决积水问题,还能灌溉后方的农田。”吴穗穗认真的看着卷轴中所呈现的画面,经过短暂的思考立即选取自身的路线。

“行,不过余下农田的问题,也是由你安排。”宋观看着吴穗穗,未等她说话,又继续说道:“你是专业,我也只能听你安排。”

吴穗穗脸色峻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好不要说的好听。”

宋观喊来李巡检以及衙役,立即安排各项工作。

“吴田官......”临走时,宋观喊了一声吴穗穗。

“吴穗穗回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宋观正色,沉声的回答:

“法家先哲,量田以定赋,制法以衡世,汗滴沃野而仓禀实,律悬明堂而黔首安。”

“你以农家为重,则见脊梁之汗!我以法家为本,则见天下筋骨相撑!你怜悯汗盐之重,我谋万世不竭之泉!”

“汗重不过黍稷之实,脊坚方成社稷之基!”

话罢。

宋观拱手向天。

吴穗穗驻足凝神,尤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