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醉话
“表舅恩典,澜儿愧不敢当。”她盈盈下拜,余光瞥见兄长松开的拳头。
场外围观的贵女们窃窃私语,往日最不起眼的郁四姑娘,此刻倒比御花园的魏紫姚黄还夺目。
东陵公主亲执犀角杯递来:“明日猎场可要同行?”郁澜正要接,忽被墨哲横插进来:“公主殿下,在下新得了西域葡萄酒,已经让下人去来了。”
郁澜趁机退至廊下。
场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她望着被贵女们簇拥的公主,忽然怀念起从前无人问津的日子——至少不必时时端着笑,连揉揉酸痛的腰肢都要躲进帐中。
裴戬的冷笑从树后飘来:“错骨手学得不错,可惜发力时腕骨偏移半寸。”他捏着片梧桐叶走近,叶脉正指她命门穴,“这般偷师,不怕嘉庆长公主赔上整个国公府?”
“世子说什么?”郁澜歪头作懵懂状,“顾公子教的招式,澜儿愚钝,总要多练几次。”
话音未落,顾辞的玄色箭囊已隔开两人。
裴戬碾碎枯叶大笑离去,郁澜盯着他背影,掌心掐出月牙痕。
……
青骢马踏碎林间晨露,郁澜跟着东陵公主在山道上疾驰。
公主突然勒马回身,绛红披风扫过她面颊:“腰再沉三寸,马镫抵住脚心!”
这般教了七八遍,郁澜已能跟上公主的骑速。此刻山巅云雾缭绕,公主解下腰间皮囊掷过来:“尝尝我们东陵的朝露酒。”
酒液入喉似火烧,郁澜呛得咳嗽。
公主拍着她后背大笑:“你们西魏女郎都这般娇气?”说着又往嘴里灌了两口,“说说,顾辞可曾牵过你的手?”
“公主慎言,我们只是朋友或者说是师徒关系。”郁澜耳尖泛红。
“装什么正经。”公主屈膝坐在虎皮毯上,“我们东陵儿郎看着壮实,床上功夫还不如你们西魏文弱书生。”她突然凑近,“像端王世子那样的腰身,啧啧……”
郁澜手一抖,金丝蜜枣滚落山崖。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大婚当夜裴戬单手就能托住她的腰,烛火将玄色喜服下的光滑脊背照得汗津津的。
“哟,脸红了。”公主晃着酒坛坏笑,“看来是尝过滋味的。”
“公主!”郁澜慌忙去捂她的嘴,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
缠枝牡丹香囊从袖中滑出,正被公主抓在手里:“这绣工倒像是男子之物。”
那是顾辞前日赠的安神香。郁澜正要辩解,忽见公主眼神发直:“这酒......后劲倒足……”
下一瞬,郁澜也跟着醉倒在地。
日头西斜时,山脚下已乱作一团。
郁昀第三次掀开空荡荡的营帐,掌心被缰绳勒出血痕。六皇子摇着扇子劝道:“许是贪看晚霞,流连忘返了。”
“郁四姑娘最怕黑。”顾辞突然出声。他握着竹弓的指节发白,箭囊里还装着今晨新摘的紫藤花——那是郁澜说要簪在鬓边的。
裴戬抱臂倚着古松,突然轻笑:“顾公子不妨与本世子同行,一起去找她们两个回来。”
两条岔路隐在暮色中。
顾辞盯着左侧小径半晌,突然解下腰间玉牌:“若遇险情,请世子务必先救郁四姑娘。只要你答应,我顾辞必定唯世子马首是瞻。”
裴戬拇指抚过玉牌纹路,讥笑道:“一个郁四姑娘,当真值得你这么做?”
“世子会答应的。”顾辞望向渐暗的天际,“毕竟您需要顾氏的佐助。”
山风卷着狼嚎掠过树梢。
裴戬策马疾驰,惊起满林寒鸦。循着断续的马嘶声拨开藤蔓,只见两个女郎裹着貂裘蜷在青石上。
东陵公主抱着空酒坛嘟囔梦话,郁澜发间还别着他早晨见过的紫藤花。
裴戬望着瘫在草垛上的两个醉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正要转身唤随从来抬人,忽听得一声细若蚊呐的呼唤:“夫君!”
火折子的幽光里,郁澜支着身子坐起。
金丝蝴蝶钗歪斜挂着,左颊还印着锦缎纹路,偏这狼狈模样反衬得眉眼愈发潋滟,像被雨打湿的海棠。
“郁四姑娘的箭术到底师承何人?”他蹲下身趁机逼问,火光映着少女蒙着水雾的眸子。
“你呀。”郁澜歪头轻笑,酒气混着女儿香扑面而来。
裴戬指尖叩着剑柄:“我为何会教你?”
“因为……”她忽然贴近,温软唇瓣擦过他耳垂,“你想同我困觉。”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他喉结,“每次欢好完就翻脸,比勾栏里的相公还薄情。”
火星子啪地爆开,裴戬霍然后退。
这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少女却揪住他玄色衣襟,泪珠扑簌簌滚落:“我咽气那日,你定在放鞭炮庆贺罢?”
“荒唐。”裴戬甩开柔荑冷笑。即便真有前世,他堂堂端王世子岂会娶她这么个病秧子?更遑论被美色所惑。
“好冷……”信号焰火冲天而起时,郁澜正蜷成团发抖。
裴戬解下狐裘扔过去,却被她顺势拽住手腕。
“四姑娘请自重。”裴戬扣住她不安分的手,却摸到腕间狰狞疤痕——似是陈年旧伤。
“假正经。”郁澜醉眼乜斜,“上回在汤池泡鸳鸯浴,不玩得挺开心吗?你个滥情的家伙!”
郁澜自顾自地念叨着前世的事情,似嗔似怨,裴戬听得一脸懵且面色难看。
就在这时。杂沓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辞提着灯笼疾步而来。
裴戬猛地推开怀中人,狐裘却已被攥出褶皱。郁昀扶起妹妹时,瞥见世子颈间红痕,面色骤沉。
“有劳世子照看。”顾辞横插一步隔开两人,将醒酒丸塞进郁澜口中。
裴戬掸了掸衣摆露水:“举手之劳。”转身欲走时,袖口又被扯住。
少女泪眼朦胧仰着头,像极了那年雪地里捡回的狸奴。
他一根根掰开对方的葱白手指,玄色大氅遗落满地星光。
......
日上三竿时,魏知虞捧着醒酒汤撩开帐幔:“可算醒了,昨夜抱着裴世子不撒手,把你哥气得险些拔剑。”
郁澜呛得满脸通红,零碎记忆涌上心头。
她是不是……叫裴戬夫君来着?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人胸膛的温度,她慌忙搓了搓手:“裴世子呢?”
“天未亮就回京了。”魏知虞压低声音,“听说宫里有紧急事务,是与顾辞一道回去的。”
铜镜映出颈间红痕,郁澜攥紧了梳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