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府请柬

一连三日，沈瑜都被禁足在府中。

“老爷说了，小姐手臂上的伤没好全之前，不许出房门一步。“翠儿一边给沈瑜换药，一边传达沈明远的命令。

沈瑜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艳，几只蝴蝶在花间嬉戏。她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其实已经结痂，根本不妨碍什么。

“父亲就是小题大做。“沈瑜嘟囔着，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上的琴弦。琴音沉闷，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翠儿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小姐，这是靖王府刚送来的药，说是抹了不会留疤。“

沈瑜接过瓷瓶，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瓷瓶通体雪白，只在瓶身绘着一枝墨梅，清雅别致。她轻轻打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

“靖王殿下对小姐可真上心。“翠儿眨眨眼，“这都第三瓶了。“

沈瑜脸颊微热：“胡说什么，殿下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话虽如此，她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夜萧景琰为她挡刀的背影——宽厚挺拔，如山岳般可靠。还有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腕时的温度...

“小姐脸红了！“翠儿突然叫道。

沈瑜慌忙用手捂住脸颊：“死丫头，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罚你去扫院子！“

翠儿笑嘻嘻地躲开，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瑜赶紧把瓷瓶塞到枕头下，装作专心读书的样子。

“瑜儿。“沈明远推门而入，脸色比前几日缓和了许多。

“父亲。“沈瑜起身行礼。

沈明远在案前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请柬：“靖王殿下府上明日设赏花宴，特意给我们府上发了帖子。“

沈瑜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父亲要去吗？“

“自然。殿下日前救了我们父女性命，于情于理都该登门道谢。“沈明远顿了顿，“殿下特意提到，希望你也一同前往。“

沈瑜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借机掩饰脸上的惊喜：“女儿听从父亲安排。“

沈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靖王殿下年轻有为，是朝中栋梁。只是...“他欲言又止，“罢了，你好好准备吧。“

待父亲走后，沈瑜迫不及待地打开请柬。上面是工整的楷书，邀请沈御史携女参加靖王府的春日赏花宴。请柬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就这？“翠儿失望地凑过来，“靖王殿下就没写点别的什么？“

沈瑜也有些失落，正要将请柬合上，忽然发现内页夹层似乎有东西。她小心地拆开，从里面滑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帕子——正是元宵夜她遗失的那方绣着兰花的帕子！

帕子上还附着一张纸条：「明日赏花，盼见瑜面。——景琰」

沈瑜的手微微发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突然放开，跳得飞快。他竟然署名“景琰“，而不是“靖王“或“本王“...

“小姐！这...这...“翠儿激动得语无伦次。

沈瑜将帕子贴在胸口，深吸一口气：“翠儿，把我那件淡绿色的裙子拿出来，还有...那对白玉耳坠。“

整整一个下午，沈瑜都在为明天的宴会做准备。她试了好几套衣裙，换了无数种发式，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光滑。翠儿笑她像是要去见情郎的小娘子，被她瞪了好几眼，却依然止不住偷笑。

夜幕降临，沈瑜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反复回想着与萧景琰的每一次相遇——元宵夜的猜灯谜，宫宴上的出手相救，遇袭时的挺身而出...每一次，他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靖王萧景琰...“沈瑜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帕子。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私下里却有着如此细腻的一面，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洒下清冷的光辉。沈瑜望着月亮，思绪飘远——明天，他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会对她说些什么？会不会提起元宵夜的事？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翻腾，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小姐！该起床梳妆了！“翠儿的声音将沈瑜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发现阳光已经洒满了半个房间。翠儿和另外两个丫鬟端着水盆、衣物和首饰站在床前，脸上都带着促狭的笑意。

“怎么不早点叫我！“沈瑜慌忙跳下床，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老爷说让小姐多睡会儿，说您昨晚肯定没睡好。“翠儿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老爷还真是了解小姐呢。“

沈瑜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却无法反驳。镜中的自己眼下确实有些淡淡的青色。

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当沈瑜终于站在铜镜前时，连她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淡绿色的广袖罗裙衬得她肌肤如雪，腰间系着一条银丝绦带，更显腰肢纤细。发髻挽成时下流行的飞仙髻，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步摇，简约却不失典雅。耳垂上的白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更添几分灵动。

“小姐今天真美。“翠儿由衷赞叹，“靖王殿下看了，眼珠子怕是要掉出来。“

沈瑜轻轻拍了她一下：“贫嘴。“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沈明远已在府门前等候。看到女儿盛装而出，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走吧，别让殿下久等。“沈明远简单说道，扶着沈瑜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沈瑜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看着街景缓缓后退。越靠近靖王府，她的心跳就越快，手心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瑜儿，“沈明远突然开口，“靖王殿下虽然年轻有为，但毕竟是天潢贵胄。你...要懂得分寸。“

沈瑜手指一颤，车帘从指间滑落：“女儿明白。“

她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沈家世代清流，最重名声。而靖王贵为皇子，就算对她有几分好感，最多也不过纳她为侧妃。这对沈家来说，无异于羞辱。

想到这里，沈瑜心中的雀跃顿时消散了大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忽然觉得那些精心挑选的服饰首饰都变得可笑起来。

“到了。“沈明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瑜深吸一口气，跟着父亲下了马车。靖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看来今日受邀的宾客不少。她稍稍安心——人多些好，至少不会太尴尬。

府门前的侍卫见到沈明远，立刻上前行礼：“沈大人，殿下已恭候多时，请随小的来。“

他们被引着穿过重重院落。靖王府不像其他王府那般奢华，却处处透着军旅之人的简洁大气。假山奇石不多，却布局得当；花木不算名贵，却郁郁葱葱。

赏花宴设在府后的花园中。远远地，沈瑜就听到阵阵笑语。转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摆着数十张矮几，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赏花饮酒，好不热闹。

“沈御史到！“侍从高声唱名。

花园中的谈笑声略微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沈瑜垂眸敛衽，跟在父亲身后，却能感觉到一道特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沈大人。“萧景琰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沈瑜面前。

她这才抬头行礼：“见过靖王殿下。“

今日的萧景琰一身靛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白玉佩，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内敛沉稳。他的目光在沈瑜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沈小姐今日格外明艳。“萧景琰轻声道，声音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

沈瑜耳根发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殿下过奖。“

沈明远轻咳一声：“多谢殿下邀请。前日救命之恩，老臣尚未好好道谢。“

萧景琰收回目光：“沈大人言重了。来，请入席。“

他亲自引着沈家父女到座位上。沈瑜的位置被安排在女眷区域，却恰好在主座的斜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萧景琰。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宴会开始，侍女们端上精致的点心和美酒。萧景琰作为主人，先是向众人敬酒，然后介绍了园中各种名花。他的谈吐优雅，学识渊博，引得在场宾客连连赞叹。

沈瑜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梅花酿，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萧景琰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样子，与元宵夜那个温文尔雅的“黄公子“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沈小姐对花卉也有研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瑜转头，看到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站在身旁，笑容甜美。

“略知一二。“沈瑜谦虚道。

“我是苏将军的女儿苏蓉。“少女自来熟地坐下，“听说沈小姐才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瑜有些疑惑：“苏小姐何出此言？我们应是初次见面。“

苏蓉掩嘴轻笑：“方才靖王殿下介绍那株'绿萼梅'时，全场只有沈小姐微微点头，似是知道此花的来历。其他小姐们可都是一脸茫然呢。“

沈瑜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尴尬：“只是凑巧读过相关记载罢了。“

“沈小姐不必谦虚。“苏蓉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靖王殿下素来欣赏才女。你看那边李尚书家的千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殿下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沈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李媛穿着一身大红衣裙，在女眷中格外显眼。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李媛狠狠瞪了回来。

“我与殿下只是...“沈瑜正要解释，却见萧景琰离席向这边走来，顿时忘了后半句话。

“两位小姐在聊什么这么开心？“萧景琰停在她们面前，唇角微扬。

苏蓉立刻起身行礼：“殿下。臣女正与沈小姐讨论园中花卉呢。“

“哦？“萧景琰目光转向沈瑜，“沈小姐最喜欢哪一株？“

沈瑜强自镇定：“回殿下，臣女觉得那株'二乔'玉兰最为动人。“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沈小姐认得那是'二乔'？“

“花色紫白相间，如二乔并肩，故而得名。“沈瑜轻声解释，“此花少见，没想到殿下府上竟有一株。“

萧景琰脸上的笑意更深：“沈小姐果然博学。不知可否请小姐移步，为本王详细讲解一番？“

这明显是个独处的借口。沈瑜心跳加速，偷瞄了一眼父亲的方向。沈明远正与几位大人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臣女荣幸。“沈瑜起身，随萧景琰向园中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待走到那株玉兰树下，远离了众人视线，萧景琰才放慢脚步，与沈瑜并肩。

“手伤可好些了？“他低声问道，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沈瑜点点头：“多谢殿下赠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萧景琰伸手轻抚玉兰花瓣，“沈小姐今日很美。“

这直白的赞美让沈瑜耳根发烫。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殿下过奖。“

“那方帕子，可还喜欢？“萧景琰又问。

沈瑜这才想起他夹在请柬中的纸条，鼓起勇气抬头：“殿下署名'景琰'，似乎...不合礼数。“

萧景琰轻笑一声：“那沈小姐女扮男装溜出府去，就合礼数了？“

沈瑜哑口无言，脸颊更红了。

“在这里，我不是靖王，你也不是沈小姐。“萧景琰的声音低沉悦耳，“就像元宵那夜一样。“

沈瑜终于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与在众人面前那个威严的靖王判若两人。

“那...我该叫你什么？“沈瑜小声问。

“景琰，或者...黄公子也行。“他眨眨眼，那调皮的神情让沈瑜想起了猜灯谜时的他。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夜。

“对了，“沈瑜突然想起什么，“那日遇袭，殿下为何会恰好出现？“

萧景琰的表情微微一凝：“我派人跟着你了。“

“什么？“沈瑜惊讶地瞪大眼睛。

“自从宫宴那晚，我就派人暗中保护沈府。“萧景琰坦然道，“我怀疑那些刺客与...“他顿了顿，“与一些朝中事务有关。“

沈瑜立刻想到她在宫中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是...太子吗？“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听到了什么？“

沈瑜将那天在假山后听到的片段告诉了他。萧景琰听完，眉头紧锁：“果然如此...“

“殿下有危险？“沈瑜忍不住问，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萧景琰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倒是你，最近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沈瑜点点头，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她后退半步，却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身子一歪——

萧景琰迅速伸手扶住她的腰：“小心。“

那一瞬间，两人的距离比刚才还要近。沈瑜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唇角微微的弧度。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多、多谢殿下。“沈瑜慌忙站稳，拉开距离。

萧景琰收回手，神色如常：“我们该回去了，免得引人猜疑。“

回席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让沈瑜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宴会持续到傍晚时分。正当众人准备告辞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转眼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各位不必着急，“萧景琰起身道，“府中备有雨具，稍后派人送各位回府。“

宾客们纷纷道谢。沈明远也带着沈瑜向萧景琰告辞：“多谢殿下款待，老臣府上不远，就不多叨扰了。“

“雨势太大，沈大人不如稍等片刻。“萧景琰劝道，同时示意侍从取来雨伞，“若执意要走，至少带上雨具。“

侍从很快拿来几把油纸伞。萧景琰亲自接过其中一把：“我送沈小姐到马车。“

沈明远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有劳殿下。“

沈瑜跟在萧景琰身后，穿过回廊向府门走去。雨幕如织，打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萧景琰撑开伞，示意沈瑜靠近些：“雨大，小心淋湿。“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沈瑜能感觉到萧景琰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和他身上特有的沉香味，让她头晕目眩。

“小心台阶。“萧景琰轻声提醒，一只手虚扶在她背后。

沈瑜低着头，看着两人的脚步在雨水中同步前进。他的靴子是玄色的，沾了水更显深沉；她的绣鞋是淡绿色的，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边缘。

“沈瑜。“萧景琰突然唤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嗯？“沈瑜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下次见面，不知何时。“萧景琰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会想办法。“

沈瑜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轻轻放开，跳得飞快。

短短的一段路，却仿佛走了很久。当马车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沈瑜竟有些不舍。

“到了。“萧景琰停下脚步，伞微微前倾，为她挡住最后一段路的雨水。

沈瑜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多谢殿下。“

雨幕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一滴雨水从他的发梢滑落，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最后消失在衣领中。沈瑜莫名想伸手擦去那滴水珠...

“瑜儿，快上车。“沈明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

沈瑜慌忙收回目光，向萧景琰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就在车帘落下的一瞬间，她看到萧景琰唇形微动，似乎说了什么，却被雨声完全掩盖。

马车缓缓驶离靖王府。沈瑜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望着那个持伞而立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之中。

“靖王殿下对你似乎格外关照。“沈明远突然开口。

沈瑜心头一跳：“殿下仁厚，对谁都如此。“

沈明远看了女儿一眼，没再说什么。但沈瑜知道，父亲那双锐利的眼睛，怕是早已看透了她极力隐藏的心思。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车顶上，如同沈瑜此刻杂乱的心跳。她悄悄摸了摸袖中的那方帕子，回想着伞下那一刻的近距离接触，和他说“我会想办法“时的神情...

靖王府的花宴结束了，但有什么东西，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