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7章 今生大梦谁先觉
自前世算起,重生至今。
刘方从未像此夜这般睡得安稳踏实。
酒气在喉间漫开,如同一层薄纱,将过往的血雨腥风轻轻隔开。
他眉心舒展,唇角轻扬,缓缓坠入梦境……
雒阳北部尉府前,积雪皑皑,足有尺许厚。
月光如水,洒在五色棒上,泛着冷冽的光。
少年曹操执棒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眼中的热望比长街灯火来得炽热。
这热望从未熄灭,如今更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化作燎原之火。
封谞佝偻着身子,缓缓走来,手中稳稳地捧着一卷密函。
向他轻轻颔首,“一切皆如大人所谋……”
徐奉和徐荣并肩而立。
身后是整肃的大汉儿郎,甲胄如林,矛尖指处,是鲜卑王庭的方向。
许劭抚须而笑,月旦评的竹简在风中翻动。
“治世执纲律,乱世荡不臣”的评语似化金光,照亮了雒阳的大街小巷。
蹇硕单膝跪地,三角眼中唯有忠诚如铁。
掌心的符节刻着“方”字,与他袖中龙纹玉佩遥相呼应。
梦境一转,黄沙漫天,狂风呼啸。
皇甫嵩身披玄甲,长槊指处,羌人望风而逃。
皇甫规卧榻前的《潜夫论》被风翻开,“民为国基”四字在墨香中浮沉。
桥玄挡在他身前,银髯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一杆不倒的大旗。
身后是满朝清议之士,手中竹简化作利刃,直指世间那腌臜的勾连。
尹端、朱儁、张济三人并辔而行,湟水畔的胡笳声悠扬苍凉,他们指着远处祁连山的雪:
“元义公看那雪压银山,可还合心意?”
最清晰的画面是在北宫深处,刘宏执他之手。
身后站着刘宠、刘宽、刘硕、刘郃、刘猛等宗亲,玉牒上“刘方”二字朱印如新。
殿外木樨香飘,太后送来的平安绳在案头泛着柔光。
他再着九锡之服,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脚下青砖映出文武百官的身影。
荀彧手持竹简肃立班首,桥竹抱着“金背将军”在廊下笑闹,刘岱、刘繇按剑侍立,目光如炬。
这一次,他站在九州大地的至高之处,不再是前世困于“汉贼”之名的曹孟德。
没有那风雪中“设使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呜咽。
而是以刘元义之身,执社稷之柄,俯瞰山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风鸣,震荡天地:
“然天下有孤刘元义——”
“天下快哉,孤亦快哉!”
梦醒时分,晨光已透窗而入。
刘方抚过腰间半块玉珏,指尖触到温润的纹路,恍惚间似有另一人从岁月深处伸手相握。
案头残灯未灭,封谞留的密函压在砚下。
他起身披衣,见徐奉抱剑倚在廊柱旁打盹。
檐角冰棱突然断裂,“当啷”一声碎在地上。
徐奉立刻睁眼,手按剑柄,见是刘方,才放松下来。
远处,雒阳钟鼓声声,新的一日,缓缓开启。
……
趁着晨光,刘方坐在案头,拆开封谞的密函。
展开绢帛:
“虎贲之中的少年郎已启用。”
这句让他指尖顿了顿,目光扫过名录时忽然发亮。
“颜良,琅琊颜氏子弟,将门出身。”
“文丑,安平文氏子弟,寒门出身。”
“高览,陈留高氏支脉,世家出身。”
“史阿,仆射王越弟子,庶民出身。”
刘方望着这几个名字,喃喃自语:
“前世袁绍麾下的四柱猛将?除了张郃,其余三人皆在此处……”
高览虽然与张郃一起降于他,但是他与高览交集甚少。
高览出身陈留高氏,乃是蜀郡太守高躬的族弟。
这高躬娶了袁绍的姐姐,其子高干作为袁绍的外甥,深受器重。
不仅助袁绍取得冀州牧,平定河北后还担起并州牧的重任。
陈留高氏与汝南袁氏羁绊过深,所以高览未得重用。
而且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这是对的……
建安十年,高干兴兵叛乱,被捕之后陈留高氏难逃牵连。
虽然这批虎贲少年郎,都是精挑细选,自幼培养,理应效忠汉室。
但有这层关系在,高览后来投靠袁绍也算情理之中。
可颜良和文丑,后来为何会跟随袁绍?
难道也是因为前世刘方身死,心灰意冷之下,不再依附于汉室?
还有淳于琼,身为中常侍养子,又受重用成了西园八校尉之一。
理应伴在天子身边,为何也会跟随袁绍?
若说前世袁绍被利用来分裂袁氏,是灵帝刘宏的人。
那后来袁绍为何又推举刘虞为帝?
况且他若有心,大可早一步“奉天子以令不臣”。
前世他与袁绍虽然为年少至交,可是后来终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再加上这次袁绍给曹操的袁氏结党罪证。
一切都表明,袁绍身上藏着未曾对他言说的筹谋。
……
待看到“史阿”二字,刘方不禁哑然。
前世里,此人乃名动天下的剑客,博采众家之长后自创剑术一脉。
通晓五兵之术,江湖传闻其能空手入白刃。
当年在许都校场,史阿不仅一剑逼退过悍将胡车儿。
还以蔗代剑击败过奋威将军邓展。
忽又想起建安三年,在城头看见史阿教曹丕练剑的场景。
倒也是位熟人……
史阿的师承让他指尖在“王越”二字上多停留片刻。
王越,以精湛剑术闻名天下,素有“剑术第一人”的美誉。
甚至有传言称,王越曾单骑出关,斩杀羌族首领,全身而退。
再说那“仆射”,指的便是中黄门冗从仆射,乃徐奉名义上的直属上司。
王越虽非宦者,却凭一身绝妙武艺,被选中训练带领中黄门冗从。
前世刘宏死后,他先为刘协进行剑术启蒙,又担任虎贲中郎将,负责刘协的近卫之事。
十常侍之乱时,王越驾车护送刘协出逃,一路上击杀无数追兵,护得刘协周全。
……
这刘方身边,当真处处是宝。
念及此处,他无奈一笑。
他若是生为刘宏,坐在那龙椅上,也必杀刘方。
麾下尽是虎狼之士,留他作甚?
正思忖间,徐奉领着封谞、许劭二人踏入屋内。
众人纷纷见礼后,刘方抬手示意近前。
许劭长须轻颤,率先上前一步:
“明公,昨日那针对袁绍的攻心之法已有收效,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刘方颔首:
“待过午,某便去会会那袁本初。”
说罢,他笑着转向封谞,目光落在手中记着人名的绢帛上:
“元惑,今夜将这几人带过来与某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