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悸动的青春
你能告诉我青春是什么吗?
是与三五好友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汗水浸透校服后背的畅快;
是课桌下偷偷传递的纸条,字迹潦草却心跳如鼓的悸动;
还是与你目光交汇时,假装整理刘海却红了耳尖的笨拙?
1996年,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注定要在日后“折腾”出一番故事的人物诞生了,那便是我——孙圣。
还记得那时父亲的冰箱是童年神殿。每当小伙伴眼巴巴咽口水时,我打开的双开门里总堆满进口饼干,那些镀金包装袋的脆响,是我们最早理解的阶级密码。
我的成长之路,也仿佛开启了简单模式。浓缩为“我的义务教育像场行为艺术——靠父亲烧火棍在校长办公室烫出的焦痕,把全镇倒数第三送进县一中。至于九年义务教育,在那时的我看来,就像是我配合教育部门完成的一项慈善任务。
父亲的烧火棍曾在我屁股上磨出琥珀色包浆。但每次挨完打,书包里总会出现两个茶叶蛋,蛋白裂纹恰似他手上的冻疮。十四岁偷看时才发觉,他半夜蹲在灶台边抠蛋壳碎屑的剪影,比暴怒时更像头受伤的棕熊。
初中三年悬梁刺股,最终我以低于录取线18分的战绩,被县城一中破格录取。父亲塞红包时,孔雀蓝的光在林夕校服上洇出钢笔墨渍。那年我以低于分数线18分的战绩被县一中录取,宴席上校长夸我“骨骼清奇”,父亲抡烧火棍磨出包浆的手正死死捏着茅台瓶颈。
到了高三,我在学习上的表现可谓“稳定”,一直稳居学霸宝座——当然,是倒数的。年级倒数前三的位置,我轮流坐庄。但咱老孙家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倔劲儿,即便考了倒数第一,我也要用最工整的字体,把名字端端正正写在成绩单的榜首。
日子像被橡皮擦蹭花的作业本,一页页糊里糊涂地翻过去。我依旧每天和同桌用橡皮象棋决战紫禁之巅,或是揪前排女生的马尾辫玩“谁先笑谁就输”的幼稚游戏。直到那个普通的课间,有什么东西在蓝色校服袖口擦过时悄悄改变了。
记得那天,窗外的天空湛蓝如被水彩笔精心涂抹过一般。班里像往常一样,传播着诸如“三班体委和五班文艺委员牵手了”这类毫无新意的八卦。我手里正转着从林夕那儿抢来的碳素笔,在我们这群“学霸圈”的人眼里,转笔技术可比月考排名重要多了。
“孙圣,还我笔。”林夕转过身,刘海下那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这叫战利品,懂不懂?”我故意把笔转得飞快,笔杆都转出了残影,结果手腕一抖,差点戳到自己眼睛。
周围围观的同学顿时起哄,那声音就像突然拧开的汽水瓶,炸开了锅:“哟~这算间接接吻吧?”“笔上可有唇膏印啊!”林夕的耳垂瞬间红透,像极了小卖部里卖的草莓软糖,她恼羞成怒,抓起课本就朝我肩膀砸来。
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救了我一命。原本我和同桌约好,要在数学课上玩那个“用手指点女生的背,谁惹生气了就自己涂指甲油”的缺德游戏。可看着林夕挺直的背影,我下意识地数了数自己的十根手指,心想这要是玩起来,估计得被涂成彩虹。说来也巧,我那倒霉同桌削铅笔时突然“手滑”,一下子割破了手掌,鲜血溅出,那场面比月考卷上的红叉还要惨烈。
说起这同桌,简直是校园传说。用圆规给我做的颈椎支架,铁丝弧度刚好卡住林夕转身时的马尾辫轨迹。此刻望着他狂奔去医务室的背影,我摸着兜里准备买辣条赎罪的三块钱硬币,突然听见林夕说:“笔你先用吧。”她声音轻得像粉笔头掉在地上的声响。
我却像被班主任点了名似的浑身一激灵。同桌恰巧在这时吊着绷带回来,怪叫着“定情信物啊”,伸手就要抢那支笔。林夕摔笔的力道让课桌震颤,笔帽裂缝里卡着片紫鸢尾花瓣——上周解剖课我偷塞进她发间的。蓝墨水从“59分“的裂缝里爬出来,像条中毒的血管。
“再考倒数,这笑脸就该画病历本上了。“她马尾辫甩出的雪粒撞碎在窗户玻璃,远处医务室的红十字正在积雪里渗血。
高考前最后自习课,修正带的沙沙声总被撕日历声打断。林夕突然抢过我画满坦克的模拟卷,在59分旁画了个笑脸。那个蓝色弧度,比我三年攒的及格次数还珍贵。那支笔后来成了我的圣物——咬着她留下的牙印发呆时,铁锈味墨水渗进舌苔,像提前尝到成长的腥气。
高考倒计时牌撕到最后一张时,那支笔被我用得只剩小半截墨水。每次林夕转头问我借橡皮,笔袋里并排躺着的两支同款碳素笔总会轻轻碰在一起。有次她突然说:“记得还我啊。”我愣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当初那支笔,就像我们始终没捅破的、比同桌的绷带还薄的那层窗户纸。“初雪那日磕裂的笔帽,此刻正勾住第二颗纽扣的线头——那颗她缝补过的纽扣,针脚歪斜如心跳轨迹。”
高考结束后的第七天,我在家躺尸到连老妈拖地的拖把都开始有意无意往我脚上招呼。看着窗外六月的天,我忽然觉得连乌云都眉清目秀——毕竟比起母上大人的唠叨,暴雨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我出去拯救世界了!”我抓起外套落荒而逃,把防盗门摔得震天响。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我学着电影里的忧郁男主角,把刘海往后一捋——结果沾了满手头油。
雨前的风卷着路边摊的塑料袋飞过,我跳上一辆公交车。车尾的座位有股隔夜泡面味,我点开QQ时,林夕的头像突然跳出来,是去年春游时我偷拍她啃棉花糖的侧脸。
我在QQ对话框里发出世纪之问:“在?”
林夕啃棉花糖的像素风头像秒回:“诈尸啊?”
雨点开始砸在车窗上,我盯着聊天框里“特别想你”四个字,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抖得像被老师点名的学渣。最后心一横,把这句话和我的厚脸皮一起发了出去。
“你电话多少?”发完我才发现,这问题尴尬得像在问三年同桌的女生“你全名叫什么”。高中三年我们被没收的手机,大概都堆成一座“为你好”的纪念碑了吧。
雨越下越大,她在回复里甩来一串号码,附带一个白眼表情。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半天,突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喂,是林夕吗?”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病,赶紧往窗外看,假装刚才发神经的不是我。
“我现在过去。”我按下发送键,把手机塞回口袋。
我在公交站台一咬牙,拦了辆出租车。新时代青年偶尔奢侈一把也没啥,毕竟哥们总念叨他的终极理想:“等我有钱了,出门只打车!”听着俗气,细品倒有种朴素的豪迈。
司机是个络腮胡大叔,方向盘上垂着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约会去?”他瞟了眼我怀里的奶茶,没等我开口就拧开收音机,《甜蜜蜜》的旋律混着他得意的絮叨往外蹦:“当年追你婶子那会儿啊……”
红灯亮时,隔壁车道缓缓滑来辆白色保时捷。墨镜女郎按下车窗补口红,钻石耳钉在雨前的阴云里闪了闪。大叔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啧啧,我跟你说……”佛珠磕在档把上哒哒响,“这种小姑娘啊……”
闷雷突然碾过天际,雨点砸得车顶砰砰响。大叔秒切换秋名山车神模式,雨刷器刚摆两下就被他甩出残影。“师傅!站台!”我扒着开裂的PU皮座椅喊,指甲缝里扎进几粒陈年泡面渣。话音未落,整条街的积水“哗”地灌进站台,白衬衫小哥瞬间变成滴水的广告立牌。
“要不……道个歉?”大叔战术性咳嗽,方向盘猛转。后视镜里举着砖头的落汤鸡刚要发作,我们精准碾过另一个水坑——第二波人工瀑布直接给他冲成了睫毛膏广告。佛珠在挡风玻璃上敲出木鱼节奏,大叔吼着“车费打骨折”冲进单行道。
突然右侧传来引擎嘶吼,保时捷女郎闪电般反超,车轮卷起的水龙“砰”地拍碎我们车窗。大叔瞬间成了泥塑的罗汉,佛珠甩出的泥点在后视镜上画了串省略号。
“阿弥陀佛!”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浆,我缩在泡面渣座椅里,看着银色车尾灯刺破雨幕。那姑娘的墨镜闪过寒光,抬手冲我们比了个致敬手势——下一秒她车窗忘关,《雨一直下》的副歌混着暴雨灌进保时捷驾驶舱,炸得她口红都蹭到了耳根。
冲进奶茶店时,我的衬衫还在滴水。说来好笑,这居然是我人生头一回淋成落汤鸡。大学时每逢雨天,总有三五把碎花伞在教室门口等我,如今攥着湿透的收银小票,突然觉出几分迟来的顿悟——那些被小心珍藏的晴日,或许本就是限定的彩虹。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影还是那么熟悉。我恍惚间想起高二那节自习课,她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笑着说:“你睡觉的样子还挺可爱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睫毛上,我假装没睡醒,其实心跳快得要命。后来这句话被我添油加醋地跟兄弟们吹了半年。
桌上摆着两杯饮料。她面前是杯珍珠奶茶,杯底沉着几颗没化开的药丸。“维生素,”她抢先解释。而我这边……我盯着那杯不明物体研究了半天——杯底沉着黑乎乎的圆球,上面漂着层奶油,还插着根饼干棒。这到底是喝的还是吃的?我偷偷瞄了眼老爸常说的“三不原则”(不随便吃、不随便拿、不随便信),愣是没敢动,却把杯子往远处推了推。我捏着杯壁的冷凝水在桌面画圈,奶茶店过猛的空调冷气正把杯壁的水珠凝成细流。
斜后方传来冰淇淋车叮咚作响的电子音,隔壁桌小孩举着冰淇淋冲过时,她猛地侧身拽住快被撞落的背包带,包里的病历本滑出一角,翻开的纸页上潦草写着“每日五次/每次一粒”,我伸手去捡却被她狠狠拍开:“别碰!”瓷杯在玻璃桌面划出刺耳声响,我数着杯底悬浮的药丸,三粒,比医生叮嘱的剂量少了两粒。“怎么少两粒?”我戳了戳杯壁,药丸在琥珀色的茶汤里微微颤动。她撇开垂落的刘海,突然伸手揉乱我的头发:“小鬼头懂什么,这是……浓缩型!”
塑料勺尖戳破奶茶封膜时带起细碎冰碴,冰淇淋车的音乐渐远后她把奶茶杯转了个方向,糖浆沿着杯壁缓缓下坠。“你看,都沉底了,”我指着药丸笑,“像不像你上次煮焦的汤圆?”
她突然咬住吸管斜睨我这杯沿凝结的水痕:“怎么不喝?”我支吾着把塑料勺在椰果堆里搅出漩涡:“这个…看起来太甜了。”其实奶油顶正融成浑浊的乳白色,吸管戳到珍珠会溅起茶汤,饼干棒稍用力就折在绵密红豆里——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万一吃得满嘴糖渍岂不像偷吃花蜜的熊崽。
雨不知不觉停了。我如蒙大赦:“出去走走吧。”
沥青路面的裂纹贪婪吮吸着雨水,此刻在夕阳下蒸腾成扭曲的琉璃镜。我的帆布鞋尖撩起串串水珠,十七岁的身影在每颗剔透中摇晃——攥着碳素笔在走廊游荡的剪影,嗅到柠檬味发梢就喉结发紧的少年,正透过水珠曲面朝我挤眉弄眼。
发梢甩落的残雨惊飞冬青丛里的麻雀,叶尖水钻在肩头炸开冰凉花火。翅膀拍打声揉着鞋底碾过积水的咕啾,恍若那年自习课她划动修正带的沙沙声。暮色在雀群振翅声里又深一寸,当话题转到年级主任的地中海发型时,她突然踢起的水花精准坠入我膝弯,凉意顺着脊柱窜上后颈,与二排座位外抛物线投来的橡皮擦同样刁钻。
“有喜欢的人吗?”喉结滚动的震颤惊起铁栅上晾翅的雀群。手臂擦过短袖袖口的刹那,垂榕气根蓄着的雨水突然从校服褶皱倾泻,浇透的后背在体温蒸腾下烙出新月形红痕。裤袋里那支刻着牙印的碳素笔正烙着掌心,笔帽裂口卡在布料纤维间,如同圆规尖刺破虎口的那个午休,渗血的纹路也曾这般灼烫。
停车场东侧漏水的泄洪管在她睫毛织出人造雨帘。水流冲刷着她运动鞋上未洗净的紫鸢尾颜料,潮湿的棉布带着体温覆上发顶,蒸腾出混着洗衣粉与少年汗息的薄雾。抬手遮挡夕阳时,腕表秒针震颤与心跳在皮下共振,像月考收卷时笔尖叩击桌面的密集鼓点。夕照完全沉入锈蚀路灯背后的刹那,她耳尖漫开的绯红从半透明校服经纬间渗出,似滴入蓝黑墨水的朱砂,正沿着天鹅颈向领口晕染,第二颗纽扣裂缝里还嵌着半片紫鸢尾花瓣。
“有啊。”喉结震动混入排水管迟到的滴水编曲。裤袋里碳素笔的凹痕愈发清晰——去年初雪那天她拍在我课桌上的这支笔,用蓝色墨迹在模拟卷分数旁画的笑脸,此刻正在潮湿布料里发烫。
积水漫过脚踝时,她突然驻足。被踩碎的云影在水洼重组成模糊的光斑,远处便利店霓虹招牌的电流声混着她帆布鞋的吱呀:“哪天?”
“你送我笔那天。”左手始终攥着裤袋里的笔,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笔夹根部歪扭的“LX”刻痕。停车场顶棚铁皮突然“咯噔”震颤,惊起三只灰鸽扑棱棱掠过通风管道。
我揪住半湿的短袖下摆,布料纤维里还嵌着数学课的粉笔灰。这个动作让林夕后退半步,运动鞋跟撞上生锈的消防栓,金属空响在停车场荡出涟漪。
“会感冒的!”她按住我手腕的力道,让我想起实验室打翻的汞珠。指甲盖泛起用力的青白,却在触及肋骨轮廓时突然放轻,像黑板擦扫过未干的板书。
我扯开她黏在颈侧的湿发,这个动作惊醒了沉睡的排气扇。旋转的扇叶将夕照切割成金箔,纷纷扬扬落在她锁骨凹陷处。短袖剥离身体的嗤啦声里,监控摄像头红灯规律闪烁,如同沉默的计时器。
布料脱离皮肤的刹那,晚风裹挟金属围栏的凉意啃噬裸露的肋骨。将湿短袖卷成团塞进裤袋时,清晰感受到她的目光正扫描过每一寸颤抖的皮肤。这种近乎自虐的坦露让喉头发紧——原来十七岁的勇气,不过是把羞耻捏成火种塞进胸腔。
她攥着布料要砸回来,却在看见我起鸡皮疙瘩的上身时僵住。我把短袖往她头上乱揉,她突然抓过湿布料按在头顶,棉布吸附的潮气在耳畔炸开铁锈味。隔着两层湿布料,她后颈新长的绒毛擦过我鼻尖,这个庇护动作让我膝盖发软,仿佛全身血液都涌向被她指尖擦过的耳骨。我们保持着危险距离,她睫毛上将坠的雨珠,正在我锁骨凹陷处蓄成微型堰塞湖。
停车场西侧的车辆警报声裹着冷风撞在后背。她耳尖的绯红在暮色里增殖,发丝水珠砸在手腕内侧,像被酒精灯燎到的灼痛。这些细密的疼汇聚成河,冲垮了最后一寸理智堤坝。
路灯在水洼碎成22点倒计时,突如其来的来电正在林夕的裤袋震动。林夕简单的回复了一句“马上回去。”
当金属笔夹刺破静默的刹那——“让我亲你一下好吗?”碳素笔被大腿肌肉挤压出“咔”的轻响。去年初雪那天她拍在我课桌上的这支笔,此刻正在潮湿布料里发烫。
“不行。”
我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这两个字,右手在裤袋里痉挛般收紧。那支碳素笔的棱角刺进掌心,她用美术刀刻的“LX”字母正在发烫。当我把这支斑驳的笔举到潮湿的空气中时,铁皮屋檐的滴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她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像被蛛网黏住的蝶翅。我盯着她食指第二关节那颗褐色小痣——那是高三晚自习她趴在我课桌上打盹时,钢笔漏墨染成的印记。此刻那颗痣正在她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如同我太阳穴里疯狂撞击的困兽。
“你还留着?”她尾音像生锈的弹簧,指腹摩挲过笔杆上那道裂缝。那是我在解剖室摔断的,那天她捧着青蛙心脏说神经突触像蓝墨水,而我的视线全落在她睫毛上凝结的福尔马林水珠。现在那些水珠正从她眼眶坠落,砸在笔身凹陷处积成小小的咸水湖。
林夕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震得我肋骨发麻。我想起她刚才接电话时蜷缩的肩胛骨,像标本箱里被钉穿的蝶。冷汗顺着脊椎流进后腰,那支笔正在我们交错的呼吸间生长出无数蓝色血管,缠绕住我每一根指节。
“不亲,不让你走。”嘶哑尾音惊醒排水管上的蜗牛。碳素笔在我们掌纹间发出塑料形变的吱呀,如同被挤压到极限的青春。生锈的泄洪口再次喷发积水,像我胸腔里失控的心跳。这个要挟比她橡皮擦砸后脑勺更恶劣,比扯她马尾辫更逾矩——浸水的帆布鞋带蜷在积水里,那抹蓝正像标本瓶里的章鱼腕足,提醒我此刻冲动与危险同样致命。
催促声从听筒渗出时,短袖下摆正被拇指反复揉搓,纤维间嵌着的花瓣碎成绛紫斑点。这个动作泄露了比左手小指抽搐更汹涌的恐慌:若此刻松手,修正带沙沙声里滋长的情愫,会像被雨水泡发的考卷字迹永远晕染成团。
屋檐残雨集体跳伞。豆大水珠砸在后颈,棉质衬衫晕开半透明水痕。指尖捻起短袖下摆上卷,肋间窜过的凉意催生两排战栗颗粒。她转身时马尾甩出的水珠在路灯里绽作星屑,被我仓促罩在头上的短袖兜住几颗,正沿鼻梁骨往下滚落。
我右手生涩按住林夕的肩胛骨,左手迟疑托住她后脑勺,像摆弄总对不准的游标卡尺。她脊椎如新折的柳枝倏然绷紧,发尾扫过手腕时带着麻雀扑棱的慌乱。潮湿的下摆缠住牛仔裤铆钉,两层湿布料黏成复写纸。侧脸贴上胸膛时,她掌心抵住肋骨的力道,像暴雨初降时青草在泥土里的挣动——那片皮肤顿时如被碳素笔尖反复划刻的草稿纸,火星四溅。她的抗拒融化在水珠坠地声里,如同叶尖将坠未坠的雨滴,每次颤动都折射矛盾的虹光。
“听见了吗?”声波震落锁骨窝的积水。她偏头欲逃开发烫的胸膛,却让鼻尖陷入我肩窝洗衣粉味的凹陷。挣脱时帆布鞋的吱呀,与教室后排铁椅拖拽声严丝合缝。肩头水珠沿短袖褶皱滚落,在积水里晕开混着修正液与薄荷糖的气息涟漪。
见她不再挣扎,我却得寸进尺:“我说的是亲嘴。”
“孙圣,我有底线。”她眼底泛起愠色后撤,踩到泄洪管水流时,凉意顺着脊柱窜上后颈,与橡皮擦同样刁钻。接电话时颤抖的肩膀像风中的蝴蝶。
从她紧握的拳头与咬破的唇珠间,我突然读懂了什么。少女绯红漫过耳尖的霞色,睫毛挂着将坠未坠的水钻,这分明是十七岁最纯净的应允。
“我同意了。”
但我却在最后一寸距离清醒:“算了。”后退时踩碎水中的路灯倒影,卷边的短袖蔫哒哒搭在她肩头,像只被雨淋透的鸽子。“我尊重你。”
路灯将两道影子揉成长短不一的绸带,我们踩着积水往三单元挪步。她的帆布鞋踢起银亮水花,惊动趴在井盖上的月亮。感应灯在五楼率先亮起,像倒悬的星河垂落肩头。
她忽然停在三阶楼梯前,铁门投下的菱形光斑正好漫过锁骨。“就到这里。”转身时潮湿的袖口擦过我手臂,带起一串细小的静电。楼上传来新闻联播结束的片尾曲,惊飞她睫毛上的水钻,坠落时折射出整个夏天不敢言说的秘密。
“明天洗干净还你”的尾音散在电动门开启的嗡鸣里。低头看见光裸上身的水痕正渗向裤腰,这才惊觉荒唐:“等等!我这样怎么回家?”
林夕捏着短袖的手指蓦地收紧,三单元门廊感应灯亮起的瞬间,她突然噗嗤笑出声,把短袖甩成投降的白旗:“现在知道怕了?”
她踮脚用短袖罩住我们,阴影里薄荷糖气息拂过喉结:“那你怎么不求我?”半湿布料被她拧出细小瀑布,水流穿过牛仔裤破洞处的皮肤,在帆布鞋边汇成羞耻的溪流。最终猫腰躲进工具间时,生锈货架滴落的水珠在脖颈蜿蜒。她背身时的耳垂比车尾灯还红,我哆嗦着穿上她拧过半干的短袖时,听见排风扇轰鸣里滤出她闷闷的声音:“要是遇到巡警…就说游泳集训。”
“我们这里哪来的游泳课!”
“那说你在cos特训!”
半湿布料重新裹住身体时,纤维间残留的体温已被夜风吹散。那些属于她的温度正通过纤维孔洞逃逸,如同我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从每个毛孔渗出。她钠灯下的身影虚化成毛玻璃剪影,这个瞬间我突然希望梅雨季永不结束。
铁皮屋檐最后一滴雨坠落时,胸口水渍不及她隔着棉布呼在锁骨的鼻息滚烫。那些未完成的亲吻悬浮成雨季标本,在往后每个落雨时分,当晾衣杆上的短袖滴下水珠,霉斑间蒸腾出的都是笨拙的青春剪辑——从电视剧剽窃的拥抱角度,被实战拆穿的浪漫谎言,都成了记忆铁丝网上滴水的镜头。
真正灼烫的是左胸那块被鼻尖烙红的皮肤——当林夕的呼吸透过湿润棉布抵达时,我突然读懂她没说出口的约定:青春里所有未完成,都将在岁月里结晶成不会融化的盐柱。
那晚躺在宾馆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光照着我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看着她刚发的“谁都别理我”,我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真是时候。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喜欢你这件事,是我做过最认真的事。哪怕最后没能在一起,至少今夜,在雨声和心跳声交织的瞬间,我们的青春真实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