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分叉路口
苏槿时盯着手机屏幕，墨点设计的录用邮件在眼前闪烁。她读了三遍，确保自己没有理解错误——她被录用了，职位是初级平面设计师，下周一开始入职。
“好消息？“周叙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苏槿时抬起头，将手机转向他：“墨点录用我了。“
周叙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未达眼底：“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照在桌面上，将咖啡杯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槿时摩挲着杯沿，思绪纷乱如麻。十分钟前，她还在为周叙的隐瞒而生气；现在，她却面临一个更复杂的抉择——两份工作机会，一份来自行业顶尖的设计工作室，另一份来自...他。
“关于你刚才提到的项目...“她谨慎地开口。
周叙坐直身体：“你不必现在做决定。我知道墨点是个好平台，尤其对刚毕业的设计师来说。“
“但那个儿童康复中心项目听起来很有意义。“
“确实如此。“周叙的眼睛亮了起来，“基金会给了我们很大的创作自由，预算也充足。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能真正帮助到那些孩子。“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选择墨点，我完全理解。“
苏槿时咬着下唇。周叙表现得如此专业，仿佛他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暮城的那两天从未发生过。这让她莫名感到失落。
“我能先看看项目详情吗？“她最终问道，“然后再做决定。“
“当然。“周叙看了眼手表，“我的工作室就在附近，现在过去的话，团队还在上班。你可以直接和他们聊聊，看看工作环境。“
苏槿时犹豫了。踏入周叙的工作室意味着进入他的领地，那里会有他的同事、他的日常、他的另一面。这感觉太过亲密，尤其在他们关系尚未明确的此刻。
“如果不方便——“
“不，很方便。“她打断周叙，做出了决定，“我去看看。“
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一栋改造过的老厂房前。红砖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黑色金属大门上挂着简洁的“叙构建筑“标志。与墨点的现代感不同，这里散发着工业复古与自然生机交融的独特气质。
“我们三年前搬到这里。“周叙刷卡开门，“原本是纺织厂的仓库，我保留了大部分原始结构，只做了必要改造。“
推开门，苏槿时不禁屏住呼吸。挑高的空间里，阳光透过天窗洒落在各处工作台上。十几位设计师分散在不同的区域，有的在电脑前建模，有的围在实体模型旁讨论，还有的在手绘草图。墙上贴满了设计图纸和灵感图片，一架金属楼梯通向二层的办公区。
“周总回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率先注意到他们，“咦，这位是？“
“这是我的团队，这位是苏槿时，平面设计师。“周叙简单介绍，“我带她来看看康复中心项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苏槿时身上，她感到脸颊发烫。在这么多专业人士面前，她这个应届毕业生像个误入成人派对的孩子。
“哦！就是那个儿童医院设计的设计师？“一位扎着马尾的女孩从模型后面探出头，“我看过你的作品集，超喜欢那个'寻找小熊'的概念！“
苏槿时惊讶地看向周叙，后者微微一笑：“我可能...给团队看过你的部分作品。“
“只是部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伸出手，“马克，项目总监。周总把你那个导视系统设计当案例讲了好几次，说这正是我们康复中心需要的设计思维。“
苏槿时与他握手，心跳加速。周叙不仅记得她的作品，还在团队中分享过？这个认知让她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我带苏小姐看看康复中心的模型。“周叙对团队说，然后低声对她解释，“这样你能更直观地理解空间关系。“
他们走向中央的一个大型模型台。上面是一个U形建筑群的精细模型，中央是花园和游乐区。周叙指着不同区域解释功能划分，声音低沉而专注。在这个环境中，他仿佛变了个人——更加自信，更有权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视觉系统的重点在这里，主入口和各个功能区的导视。“周叙指向几个关键节点，“我们希望这些设计不仅能指引方向，还能减轻孩子们的紧张情绪，甚至成为他们期待来复健的动力。“
苏槿时凑近观察模型细节，一缕头发滑落到额前。她正要拨开，周叙的手已经伸到半空，又突然停住，尴尬地收了回去。
“抱歉，职业习惯。“他轻咳一声，“做模型的人总想调整每一个细节。“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苏槿时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继续研究模型：“这个中庭设计太棒了，自然光能照到每个角落。我可以想象在这里加入一些互动元素，比如随着阳光移动而变化的光影游戏...“
她越说越兴奋，甚至拿起旁边的便签纸开始画草图。团队的设计师们渐渐围拢过来，有人提出建议，有人表示赞同。不知不觉间，苏槿时已经融入了讨论，早先的紧张感荡然无存。
“就是这个思路！“马克拍了下桌子，“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图标和箭头，而是一套完整的体验设计。“
周叙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始终停留在苏槿时身上。当她对一个设计难点提出创新解决方案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其他更复杂的情绪。
讨论持续了近两小时，直到苏槿时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她才意识到已经过了晚餐时间。
“抱歉耽误大家这么久。“她不好意思地说。
“别这么说，你的想法太有价值了。“马克热情地拍拍她的肩，“说真的，考虑加入我们吗？这个项目至少需要半年，全职参与会更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包括周叙的。苏槿时感到一阵眩晕，两种选择在脑海中拉扯——墨点设计的稳定职位和行业声誉，或者这个充满意义但更具风险的项目。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她最终说道。
“当然，应该的。“马克理解地点点头，“不过如果你决定加入，我们下周就要开始了。“
周叙一直送她到工作室门口。夜幕已经降临，街灯次第亮起，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谢谢你今天来。“他说，声音比平时低沉，“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苏槿时抬头看他：“如果我选择墨点呢？“
“那我们就是行业伙伴了。“周叙嘴角微扬，“墨点和叙构经常合作。“
“如果我选择这个项目呢？“
“那我们会成为同事。“他的目光深邃，“不过请放心，工作就是工作，我会保持专业。“
保持专业。这个词像一块冰滑入苏槿时的胃里。所以暮城的一切都将被归为“不专业“的范畴？他们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那些未说出口的悸动，都将被办公室的规则所取代？
“我明白了。“她强迫自己微笑，“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周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
苏槿时转身走向地铁站，夜风吹散了她鬓角的碎发，也带走了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接下来的三天，苏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她在小公寓里来回踱步，列出两份工作的优缺点，甚至打电话给大学导师寻求建议。
“墨点能给你稳定的成长路径和行业认可。“导师在电话那头说，“但周叙的项目确实独特，如果成功，会成为你作品集中的亮点。关键在于你想要什么样的职业开端。“
问题就在于，苏槿时自己也不确定。她渴望证明自己的能力，又害怕再次失败；被周叙的邀请所吸引，又担心这决定掺杂了太多非理性因素。
第四天早晨，一通电话打破了僵局。
“苏小姐，我是林妍。“电话那头的声音干脆利落，“明天是你原定的入职日，但我们还没收到确认回复。“
苏槿时握紧手机：“抱歉，我还在考虑一些细节。“
“是因为周叙的邀约吗？“林妍单刀直入。
苏槿时惊得差点摔了手机：“您...怎么知道？“
“他昨天来墨点开会，提到了正在组建康复中心项目的团队。“林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猜他找过你。“
“是的，但我不确定——“
“听着，“林妍打断她，“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但作为前辈，我有责任告诉你：刚毕业就参与这种独立项目风险很大。没有成熟的团队带教，很容易走弯路。墨点有系统的培训体系，能为你打下坚实基础。“
苏槿时沉默不语。林妍说的不无道理，但语气中的某种意味让她不适——仿佛在暗示周叙的邀请不够专业。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挂断电话后，苏槿时做了个冲动决定——她要去周叙的工作室看看那个项目的完整资料，然后做出最终选择。
叙构建筑的前台小姐已经认识她，直接放她进去。工作室内比上次来时更加忙碌，设计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墙上贴满了新的草图。
苏槿时没有看到周叙，倒是马克发现了她，热情地迎上来：“苏小姐！来加入我们了吗？“
“我想再看看项目资料，如果方便的话。“
“当然！周总去客户那儿了，不过资料都在会议室。“马克领着她走向一间玻璃隔断的会议室，“你随便看，有疑问随时问我。“
会议桌上摊满了图纸和材料样本，墙上贴着项目时间表和灵感板。苏槿时沉浸在这些资料中，逐渐勾勒出项目的全貌——这不仅是一个康复中心，更是一个为特殊儿童打造的梦幻王国，每一处设计都体现了对使用者需求的深刻理解。
“这部分是谁的想法？“她指着一处多感官花园的设计问道。
“周总亲自做的。“马克骄傲地说，“他坚持每个细节都要从儿童视角出发，甚至去特殊学校做了两周志愿者。“
苏槿时心头一震。周叙从未提及这段经历，但他对儿童需求的深刻理解确实体现在每个设计中。她翻开一本调研笔记，里面是周叙工整的手写记录和速写，详细记载了不同年龄段、不同障碍儿童的行为特点和心理需求。
“他一直这么...亲力亲为吗？“她轻声问。
“特别是这种有社会意义的项目。“马克点点头，“说实话，商业项目他反而放手让团队做。但像这种，他总是全身心投入。“
苏槿时继续翻阅资料，突然在一页角落发现一个小小的速写——一个女孩站在海边，长发被风吹起，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那个女孩...是她吗？日期显示是他们在暮城的第二天。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合上笔记本。这太私人了，不该被她看到。
“找到需要的资料了吗？“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槿时抬头，周叙站在那里，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看起来刚从外面回来，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我...只是想更全面地了解项目。“她有些慌乱，“没打招呼就来了，抱歉。“
“没关系。“周叙走进会议室，在对面坐下，“有什么疑问吗？“
他表现得如此公事公办，仿佛那本藏着秘密速写的笔记本不存在。苏槿时决定效仿：“时间安排很紧，如果我加入，需要立刻开始吗？“
“最好明天就能参与头脑风暴。“周叙翻开日程表，“第一轮方案两周后要向基金会汇报。“
“那如果...如果我选择墨点呢？“她试探性地问。
周叙的表情纹丝不动：“我会理解。事实上，我建议你认真考虑林妍的offer。她对你的评价很高。“
“你和她谈过我？“
“不可避免。“周叙合上文件夹，“我们有很多共同联系人。“
苏槿时突然意识到，在这个行业里，她和周叙的关系不可能保持纯粹的私人性质。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都将被放在职业关系的显微镜下审视。
“我需要这个周末做决定。“她说。
“当然。“周叙站起身，“无论你选择什么，都——“
“都保持专业。我知道了。“苏槿时打断他，语气比自己预期的要尖锐。
周叙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苏槿时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在暮城，你说希望我们保持联系，作为'周叙和苏槿时'。但现在，我们之间似乎只剩下工作和专业了。“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周叙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他正要开口，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
“抱歉打扰。“
林妍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林总监？“周叙迅速恢复了职业表情，“我没记错今天的会议已经结束了？“
“我漏了份文件。“林妍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眼睛却盯着苏槿时，“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苏小姐。“
苏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我来了解项目详情。“
“是吗？“林妍走进会议室，将文件递给周叙，“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还没有。“苏槿时站起身，“我周一会给双方明确答复。“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三个人的沉默在会议室里蔓延，每个人都在等待别人先开口。
最终是周叙打破了僵局：“林总监，我送你出去。苏小姐，需要马克再给你讲解什么吗？“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苏槿时摇摇头：“我看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三人一起走向出口，尴尬的气氛如影随形。在电梯口，林妍突然对苏槿时说：“周一见，苏小姐。希望你做出明智的选择。“
电梯门关上后，苏槿时长舒一口气。她转向周叙：“她是在威胁我吗？“
“林妍做事一向直接。“周叙的眉头紧锁，“但她说得对，这确实是个需要明智思考的决定。“
“你认为什么才是'明智'的选择？“苏槿时忍不住问。
周叙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苏槿时。这个选择关乎你的职业道路，不该受任何...其他因素影响。“
其他因素。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划过心脏。苏槿时明白了——周叙在刻意拉开距离，也许是为了她的职业考虑，也许是为了避免办公室恋情带来的麻烦，也许...只是因为他没那么在乎。
“我知道了。“她挺直腰板，“谢谢你的时间，周总。周一前我会给你答复。“
她刻意用了这个正式称呼，看到周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竟有种扭曲的快感。
走出大楼，初夏的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苏槿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思绪纷乱如麻。两份工作，两个选择，一个看似安全，一个充满未知；一个男人，两种面孔，一个温柔体贴，一个若即若离。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钱露薇！拿到周叙的名片找到你啦！猜猜我在哪？就在你城市！明天见个面？有超——重要的事告诉你！】
苏槿时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来自暮城的活泼女孩像是一根意外的救命稻草。
【好。】她回复道，【明天见。】
也许，钱露薇的出现能帮她看清这个错综复杂的局面。或者至少，让她暂时忘记那些理不清的职业和情感纠葛。